春棠欲醉 第1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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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瑞目不轉睛盯著傷口,半刻也不敢松緩。 他失聲:“快!取guntang的熱酒來!” 宋令枝側目轉眸,目光在撞上滿地的血腥時,驟然僵滯。 心口重重一跳。 入目是滿地血污,觸目驚心。血窟窿橫亙在沈硯心口,汩汩往外冒著血,止血藥灑落,卻好似半點藥效也無。 宋令枝怔愣在原地,瞪圓的眼珠子一動也不動。 她直愣愣,看著孟瑞手忙腳亂,握著剪子在燭火上滾過一遭,輕輕剪開沈硯一角的錦袍。 血rou模糊,泥濘不堪。 宛若死人,無聲無息。 淚珠淌落,宋令枝不知孟瑞處理了多久的傷口,不知沈硯是何時被人移去內殿。 宮人來回走動,影影綽綽。 再次抬眸,寢殿只剩下孟瑞一人。 天色將明,晨光穿破厚重云層,悄無聲息灑落在三重檐上。 檐角下鐵馬晃蕩,敲碎一地的晨光。 宋令枝倚在榻邊,目光輕落在青紗帳慢后熟睡的沈硯臉上。 孟瑞半跪在腳凳上:“姑娘守了一夜,又受了驚,還是快些歇息罷?!?/br> 宋令枝嗓子干?。骸啊?、如何了?” 孟瑞曲膝跪地,緊攏的眉宇不曾舒展過半分:“幸好傷的不是要處,只是那劍刃淬了毒,能不能熬過去,就看……就看天意了?!?/br> 宋令枝無力跌落在榻上。 …… 秋去冬來,一眾宮人遍身綾羅,衣裙窸窣,款步提裙,悄聲自廊檐下穿過。 乾清宮悄然無聲,靜靜佇立在冬日寒雪中。 昨兒夜里下了大雪,今早起來日光滿地。 殿中鎏金琺瑯銅腳爐燃著guntang金絲炭,溫暖如春。 白芷輕手輕腳挽起猩紅氈簾,悄聲步入殿中,迎面熱氣灼灼,凜冽朔風被拋在身后。 沈硯昏迷那會,怕宋令枝在宮中無人伺候,宋瀚遠又將秋雁和白芷送入宮。 如今過去一月有余,沈硯仍不見醒。 臨窗榻上倚著一人,宋令枝一手揉著眉心,眉宇間凝著淡淡的愁緒。 這些時日,宋令枝不是在窗前靜靜坐著,便是在沈硯榻前孤坐,有時是一個時辰,有時是半日。 白芷強挽起幾分笑意,端著熱茶,緩步行至宋令枝身邊,輕輕將漆木茶盤擱在案幾上。 “姑娘,昨兒下了好大雪,奴婢陪姑娘到御花園走走罷?說起來,這還是今年寒冬第一次下雪呢?!?/br> 白芷強顏歡笑,“姑娘整日悶在殿中,怕不是得悶壞了?!?/br> 宋令枝笑著搖搖頭:“你同秋雁去罷,外面冷得緊?!?/br> 白芷輕聲:“那奴婢替姑娘關了窗子?姑娘身子本就弱,若是再吹著風染上風寒……” 宋令枝抬手擋?。骸安槐芈闊?,過會冷了,我自己關上便是?!?/br> 白芷福身應了聲“是”,知曉宋令枝不喜旁人叨擾,又悄聲退下。 園中白雪皚皚,銀裝素裹。 宋令枝一身百蝶穿花纏枝紋錦衣,輕倚在青緞靠背上。 忽見窗外淅淅瀝瀝飄起雪粒子,仰頭張望,天上如搓棉扯絮一般。 宋令枝趴在窗下,一手伸出窗外,接住了一手的冷白。 雪珠子在掌中化成冰水,冷冽徹骨。 朔風呼嘯,驚起一地的森寒冷峻。 天寒地凍,果真是冷得厲害。指尖輕顫,宋令枝一手抱著暖手爐,半邊身子探出窗外,想著將槅扇木窗掩上。 纖纖素手輕落在窗欞上,只一瞬,指尖立刻凍得通紅。 素手縮回袖中,隔著柔軟衣袂,宋令枝一手握住窗欞,往上一抬。 窗欞紋絲不動。 宋令枝凝眉,又往前移去半寸。 廊檐下守著的丫鬟眼尖瞧見,踱步欲往這邊走來。 宋令枝挽唇:“不必,我自己……” 倏爾,一人越過自己,輕而易舉將窗欞往上一抬。 槅扇木窗掩上,滿園的茫茫雪色皆被關在窗外。 落在眼前的那只手修長白凈,指骨分明。 宋令枝怔愣半晌,隨后木訥著側身,不可思議凝眸望著眼前之人。 沈硯近在咫尺,那雙漆黑瞳仁透亮平靜,宛若冬日湖面,悄聲無波。 “……沈、沈硯?” 紅唇闔動,宋令枝眼中滿是錯愕震驚,一雙眼珠子呆呆。 孟瑞日日為沈硯把脈針灸,所言之詞,除了天意,還是天意。 沈硯命數如此,再往后,宋令枝也不再過問一二。 只是日日看著孟瑞提著藥箱匆匆趕來,隨后又滿懷失望而去。 宋令枝早就不敢奢望,不曾想,竟有一日能等到沈硯醒來。 水霧在眼中打轉,宋令枝別過眼,忽而下了榻,扭頭就走。 沈硯一手將人攔在懷里,手指攥著宋令枝的手腕,就像那日受傷后。 他嗓子喑?。骸啊ツ??” 宋令枝聲音喑?。骸俺鰧m?!?/br> 杏眸低垂,鴉羽睫毛覆在眼瞼下方,淚水氤氳著眸子。 宋令枝側身,賭氣一般:“回江南?!?/br> 耳邊落下低聲一笑,許是剛醒,沈硯聲音極啞,只笑一聲,胸腔立刻溢出好幾聲咳嗽。 他一張臉煞白如窗外雪,五臟六腑似扭曲在一處,心口上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又一次滲出血絲。 宋令枝當即白了眼,倉皇失措:“是不是傷口又疼了,我去找孟老先生來……” “不必?!?/br> 沈硯掩下喉嚨輕咳,抱著人坐在窗前榻上。 窗外雪花漸漸,鋪天蓋地落了一地。 宋令枝倚在沈硯肩上,目光下垂,輕瞥過他身前的傷口。 雖然結了痂,然那一夜的模糊血rou在她心中卻一直揮之不去。 宋令枝低聲哽咽:“你真的是個混蛋?!?/br> 沈硯照單全收,只笑:“……嗯?!?/br> 不冷不淡的表情徹底惹惱宋令枝,那一夜他奄奄一息躺在自己懷里,也是這般淡淡承認自己所為是故意的。 他明明可以躲過那一劍的。 宋令枝捏拳,一拳砸在沈硯肩上。 沈硯撐掌接住。 廣袖輕抬,掩在袖中的手指骨節分明,瘦削白凈。許是扯到傷口,沈硯皺眉凝眸。 宋令枝聲音輕輕,手中力道收走兩三分:“……疼嗎?” 怎么可能不疼,那樣穿破心口的傷口,猶如血窟窿,止血藥灑下大半,也不見見效。 宋令枝眼角溫熱泛紅,隔著一層輕薄寢衣,她輕聲:“……疼嗎?” 抬起的一雙秋眸水霧瀲滟,沈硯垂首斂眸,一雙黑眸沉沉。 他挽唇,泛白的一張臉浮現淺淡笑意。 年幼時被母親逼迫跪在雪地中,寢殿中暖爐奴仆被玄靜真人以擋災命格屏退,重病時被宮人強行灌入銷金散……沈硯不曾喊過一聲疼。 可此時此刻,他擁著宋令枝,唇角輕輕往上一扯。 沈硯聲音低低:“疼啊,宋令枝?!?/br> 雪花漸大,萬物無聲。 宋令枝白皙手指抬至半空,指尖輕碰寢衣的那一瞬,又陡然收回。 她嗓音壓抑著哭腔:“活該?!?/br> 沈硯啞然失笑。 二人相擁在窗前坐了半晌,驀地,宋令枝偏首側目,后知后覺:“沈硯,你的眼睛……好了?!” …… 寒冬臘月,冷風疾勁。 連著下了三日大雪,雪地上的雪足有兩尺多高。 宋令枝一身蓮青色忍冬紋織金錦鶴氅,扶著白芷的手,緩緩往乾清宮走回。 雪過初霽,紅梅屹立在雪中,如點點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