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7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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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閉眸,淺淺應了一聲,似不經意提起:“找個機靈點的,將那熏香送去余貴人手上,她知曉如何做?!?/br> 岳栩雙目瞪圓,愕然。隨即低頭,少頃,方低低應了一聲“是”。 須臾又擔憂:“殿下,皇后娘娘那……” 皇后連著三日宣沈硯入宮,沈硯都置之不理,皇后娘娘今日氣得又在坤寧宮發了好大一通火。 岳栩拱手:“以宋姑娘的身份,皇后娘娘怕是不肯輕易賜婚。且宋姑娘之前同賀公子成過親……” 這事江南人人皆知,皇后若是知曉宋令枝的真實身份,更不會應允沈硯同宋令枝的親事了。 躺椅上閉著的一雙黑眸忽然睜開,沈硯眸光陰冷昏沉,青玉扳指在他手心輕轉。 那雙冷冽眸子猶如利刃,凌厲落在岳栩臉上。 岳栩一時噤聲,喉嚨似被人牢牢扼住,再發不出只言片語。 不寒而栗。 沈硯眸光淡淡:“當日同枝枝拜堂的,是我?!?/br> 岳栩低垂著腦袋,再不敢多嘴一句:“屬下明白了?!?/br> 月洞門前忽然響起一陣紛雜的腳步聲,凌亂錯落。 耳邊遙遙傳來秋雁的聲音:“姑娘,您慢些走,奴婢追不上了,姑娘、姑娘?” 隔著滿地的日光,宋令枝氣喘吁吁,釵亂髻松,日光無聲落在她肩上、眼角。 她眼睫好似還有淚珠低垂,欲墜不墜。 秋雁落后兩三步,奔至宋令枝身側,她上氣不接下氣:“姑娘,您怎么跑那么快,三殿下……” 遙遙瞧見廊檐下的沈硯,秋雁當即噤聲,朝沈硯屈膝行禮。 余光瞥見身側一動不動的宋令枝,秋雁悄悄伸出手,拽拽宋令枝的衣袂提醒:“……姑娘?!?/br> 宋令枝不為所動,只是怔怔地、怔怔地朝沈硯走去。 日光迤邐在青石板路上,無聲無息。 湘妃竹簾輕垂在檐下,沈硯起身,經過岳栩身側,沈硯漫不經心:“我聽聞,宋瀚遠在海下尋到一座金礦?!?/br> 沈硯輕聲勾唇,“他倒是運氣好,若是采快些,興許還能趕上女兒的親事?!?/br> 岳栩垂首斂眸,掩去眼底的震驚之色。 三殿下還是三殿下。 他終于曉得,沈硯為何要力排眾議,迎娶宋令枝為妻了。 院落寂寥,只余樹影婆娑。 宋令枝款步提裙,一步步朝沈硯走近。 來的路上她想過無數,想歇斯底里和沈硯大鬧一場,想質問沈硯在想什么,明明說過她配不上芙蓉院,為何突然改了主意。 余暉落盡,日光悄然無聲從檐角滑落,宋令枝緩緩步入檐下那一片陰影。 目光哀切,是憤懣亦是不甘。染著百合花汁的手指緊緊掐著掌心,她眼中晦暗無光,似團團死灰。 岳栩拱手,無聲告退。 廊檐下只剩兩道身影交疊在一處。 掌心印出深刻紅痕,宋令枝深吸口氣:“你……” 沈硯面上淡淡,目光越過宋令枝,落在院中站著的秋雁臉上。 他聲音冷若冰霜:“你們就是這么照顧人的?” 頃刻,院中烏泱泱跪了一地,為首的秋雁伏地叩首:“殿下恕罪,是奴婢一時疏忽,才讓姑娘……” 沈硯的目光冷如寒潭,秋雁瑟縮著肩膀,連連叩首。若她也如白芷一樣被趕出府,宋令枝身邊就真的無人了。 秋雁泣不成聲:“求殿下饒過奴婢這一回……” 余下奴仆亦是跪倒在地,滿院空蕩孤寂,襯得秋雁的哭聲越發悲愴凄冷。 宋令枝怔愣站在原地,目光麻木不仁。醞釀了一路的膽量在此刻消失殆盡,松垮的衣袂無力垂落。 云鬢松散,步搖輕晃。 四肢力氣泄盡,她好像忽然變得很小很小,小到如同掌上黃鸝,沈硯輕而易舉,一手就能捏斷自己的脖頸。 又或許,他只要動動嘴皮子。 譬如現下。 臺磯下首的啜泣聲不絕于耳,宋令枝偏首,逆著光行至沈硯身前:“殿下,讓他們起來罷,此事與他們無關,是我剛才跑急了些?!?/br> 她抬眸覷著沈硯,“殿下,我剛剛……去過芙蓉院了?!?/br> 沈硯目光重落回宋令枝臉上:“若是還想要什么,和管事說,他自會料理?!?/br> 他聲音極輕,“再過兩日,我會同父皇請旨賜婚?!?/br> 宋令枝雙目圓睜,便是先前從那嘴快的婆子口中得知賜婚一事,宋令枝還是愕然:“為何?殿下為何……” 沈硯垂眸凝視。 如青松筆直的身影立在檐下,沈硯眼眸極深,黑眸凌厲。 單單一眼望去,足以讓宋令枝自行吞下所有的疑慮。 “枝枝,不該問的別問?!鄙虺帍澊捷p聲,他垂眸抬手,端正宋令枝鬢間的步搖。 宋令枝立在原地,任由晚風徐徐,拂開她垂至腰間的衣袂。 沈硯低聲落下一句:“照顧好你家主子?!?/br> 旋即轉身,揚長而去。 院落無聲,那抹頎長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烏木長廊的盡頭。 臺磯下首,秋雁提裙站起,匆忙奔至宋令枝身邊,眼疾手快扶住搖搖欲墜的宋令枝:“姑娘,你沒事罷?” 她望著沈硯遠去的方向,悄聲嘆口氣,“剛剛嚇死奴婢了,奴婢差點以為自己日后不能陪在姑娘身側了?!?/br> 宋令枝強顏歡笑:“不會的?!?/br> 秋雁撇撇嘴,可不信沈硯會是心慈手軟之人,想著日后定當謹言慎行,不讓沈硯抓住把柄。 秋雁不解:“姑娘剛剛怎么了,跑得那般快,您瞧瞧您這手……” 秋雁驚呼,“姑娘,您這手怎的這般冰涼?” 宋令枝不以為然垂眼輕瞥:“許是方才見著了風,不礙事的?!?/br> 秋雁低聲嘟囔:“那怎么行,若是殿下知道了,定要怪罪奴婢?!?/br> 宋令枝唇角笑意漸淡,她低眉,似是自言自語:“日后不會了?!?/br> 她再也不會以卵擊石,不自量力了。 …… …… “聽說了嗎,三殿下竟是在江南就成了親的?!?/br> “怎么沒有,這幾天宮里宮外都傳遍了,說是三殿下回京途中遇險,幸好遇那女子相助,兩人一見鐘情,當時三殿下還隱姓埋名,說自己姓賀?!?/br> “怎么我聽的是那女子上山遇上劫匪,是我們三殿下出手相助,兩人還在山上拜堂成親?!?/br> “所以究竟哪個是真哪個是假,都怪外面那些臭說書的,一個勁的瞎編排。我可聽說了,如今我們三殿下的故事賣得最好的,場場座無虛席?!?/br> “也不知道那宋姑娘是不是真如說書先生所說,貌美如花,傾國傾城?” “我見過我見過,不過也只遠遠瞧過一眼,當真如天上仙子一般,宛若出水芙蓉,海棠標韻?!?/br> “此話當真?怪道三殿下那樣的仙子都下了神壇,我聽說他還要請旨賜婚……奴婢見過皇后娘娘!” 御花園中花團錦簇,柳垂金線。 三三兩兩的小宮女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皇后怒目而視。 這幾日宮里宮外有關沈硯和宋令枝的流言四起,大到八十歲老嫗,小到三歲頑童,人人皆知沈硯在江南和一個女子成親拜過堂,沈硯還將人帶回京城,想要求皇帝賜婚。 “荒唐!” 皇后氣急攻心,目眥欲裂,“背后妄議皇子是非,拉下去,杖責四十!” 小宮女連聲哀嚎,痛哭流涕,個個磕頭如搗蒜。不多時,青石板路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婢日后再不敢亂說了,求娘娘饒了奴婢這一回,娘娘、娘娘!” 晌午日光灑滿的御花園,哀嚎遍野,哭聲慘絕人寰。 宮女大著膽子想要去抓皇后的袍角求饒,當即有小太監上前,一腳踩上那宮女的手背:“——大膽!” 宮女掙扎著上前:“娘娘饒命……” 皇后一眼都懶得施舍,鬢間的百鳥朝鳳金步搖熠熠生輝,她冷聲:“日后若是讓本宮再聽見,本宮定割了你們的舌頭。本宮倒要瞧瞧,還有哪個不長眼睛,敢在背后編排皇子!” 萬籟俱寂,園中花光樹影,暗香浮動。 倏地,一聲輕輕的嬌笑落下,攪亂了滿地的日光。 皇后怒而轉身,一雙鳳眸凌厲:“——誰?” 入目是一雙雙色緞孔雀線珠芙蓉軟底鞋,再往上,是余貴人盈盈一張笑臉,她嬌笑連連,身子宛若無骨,悉數靠在皇帝身上。 虛虛朝皇后行過一禮,余貴人嗓音嬌柔,似能滴下蜜一般:“嬪妾見過皇后娘娘?!?/br> 她這副好嗓子還是皇后特地尋來的樂師教的。 皇后攥緊手中的絲帕,一口銀牙差點咬碎。 皇帝身子立馬酥了半邊,摟著余貴人直喊“愛妃”。 余貴人無視皇后的冷眼,只往皇帝懷里躲:“陛下,臣妾害怕。臣妾膽子小,見不得血。不知這幾個宮人是怎么得罪了皇后娘娘,竟是被打得這般?” 宮女早就有氣無力,連連向皇帝磕頭求饒:“陛下饒命,奴婢再也不敢編排三殿下了,求陛下饒過奴婢這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