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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槅扇木窗上貼著大紅喜字,螺鈿山水小幾上供著龍鳳紅燭。 妝臺前,宋令枝喜服曳地,聞言起身,未待開口,雙眼悄然落淚:“祖母?!?/br> 宋老夫人忙忙上前,拿著絲帕為宋令枝拭淚:“今兒可是我們枝枝的好日子,不能哭不能哭?!?/br> 柳mama在旁幫著搭腔:“姑娘這是舍不得老夫人呢?!?/br> 一語落下,宋老夫人眼中亦泛起淚珠,挽著宋令枝的手:“祖母又何嘗舍得我們枝枝?!?/br> 她拍拍宋令枝的手背,又朝身后使了個眼色。 柳mama雙手捧著錦匣上前,掀開,紅袱裹著的,正是前世宋令枝最為熟悉的鴛鴦玉佩。 五福流云纏護,鴛鴦玉佩猶如核桃大小,握在手心竟有暖熱之意。 宋老夫人親自替宋令枝戴上:“這是暖玉,你戴著,對身子亦有好處?!?/br> 這玉佩本該是交給姜氏,再由姜氏傳給宋令枝,只宋瀚遠和姜氏的親事實在荒唐,故而這玉佩,也一直留在宋老夫人手上,今兒才送出。 宋令枝聲音哽塞。 前世出嫁,祖母亦如今日這般,恨不得掏空家底作宋令枝的陪嫁,只怕她日后受委屈。 十里紅妝,光是宋令枝的嫁妝,就有足足一百二十八抬。另有宋老夫人添的良田千畝。 長街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香屑滿地。 奴仆婆子華衣錦服,肩扛嫁妝,好不富貴奢靡。 柳mama又送了錦匣上前,宋老夫人輕聲:“這是賀夫人送來的?!?/br> 良田百畝,鋪子四間,這是賀氏手上所有的薄產,如今都留給賀鳴成親用,宋老夫人也一齊送到宋令枝手上。 “雖說是賀鳴住在我們家,該有的禮數還是不能少。山莊那的婆子嬤嬤我都打過招呼了,若是不聽話,你只管教訓便是,別讓那等刁奴欺主。有什么要緊事,只管寫信回來,祖母定替你做主?!?/br> “山頂有一口溫泉,是連著外面的。日后若是有……罷罷,此事日后再細細和你說,今日可是大喜日子,不能說這種話?!?/br> 青煙繚繞,暖閣靜悄悄,只聞宋令枝低聲的啜泣。 宋老夫人一面命白芷端水進屋,伺候宋令枝凈臉,一面又摟著宋令枝道。 “怎么還是那么愛哭,過了今夜……”宋老夫人忽的噤聲,知曉宋令枝臉皮薄,宋老夫人揮手,命婢女退下。 “祖母前夜送來的畫本,枝枝可看了?” 宋令枝滿心哽咽噎在喉間,驚得躲在宋老夫人懷里:“祖母!” 宋老夫人笑開懷:“羞什么,古來女子都有這一關,雖說燕爾新婚,卻也不能由著姑爺任性,若是受傷,可不是鬧著頑的。那香玉膏子祖母已讓人送去了,房里也有嬤嬤……” “祖母!”宋令枝雙手捂臉,恨不得就地找個坑把自己埋進去,“我不要嬤嬤!我自己、自己一人就可以了?!?/br> 宋老夫人連聲笑:“好好,不要嬤嬤,祖母讓白芷秋雁跟著……” 宋令枝驚呼:“也不要她們!” 今兒是宋令枝的好日子,宋老夫人自是事事應承,不管宋令枝說什么,她都說好。 園中珠簾翠幕,金絲低垂。 吉時將至,大紅綢緞輕蓋在頭上,宋令枝任由秋雁和白芷攙扶,緩步行至門首。 宋老夫人跟在身后落淚。 倏然聽見春桃著急的一聲:“姑娘!” 她剛從碧玉軒趕來,步履匆匆,春桃捧著一金鑲寶石纏絲雙扣鐲上前:“這是夫人讓奴婢送來的?!?/br> 女兒大婚,姜氏仍未出面。 宋令枝腳步稍頓,隔著一簾綢緞蓋頭,她只能隱約瞧見手鐲的一角。 寶石鑲嵌,金輝灼灼。 宋令枝淡然輕瞥,這手鐲,姜氏前世也是送給了自己,亦是在出嫁之日。 迎親隊伍就在府門,府中上下,眾人皆駐足,往宋令枝這一處瞧。 日光惱人,輕薄日影灑落在青石板路上,春桃垂首捧著錦匣,不曾動過半分。 白芷悄聲提醒宋令枝:“姑娘?!?/br> 宋令枝聲音輕輕,收回目光:“替我謝過母親?!?/br> 羽步翩躚,終是沒再往那鐲子瞧過一眼,抬腳往外走去,只讓白芷收下。 府門大開。 迎親隊伍聲勢浩大,春桃站在最后,眼看宋令枝出了二門,方輕輕嘆氣。 宋府上下笑聲不絕,今日宋令枝大喜,人人都有賞銀拿,還有熱鬧瞧。 哪有丫鬟奴才不樂得去瞧,闔府上下,唯有碧玉軒悄無聲息,唯有日影橫窗。 春桃輕手輕腳,挽起湘妃竹簾進屋。 蘇作櫸木素牙板書案前立著一抹青色影子,姜氏一身木蘭青雙繡緞裳,峨眉淡掃,如若隱于云端。 春桃上前,為姜氏研磨。余光瞥見案上的佛經,春桃悄悄嘆一聲。 宋令枝今日出嫁,姜氏面上無喜無悲,一心只在自己的經書上。 香爐點著裊裊藏香,春桃忍不住出聲:“夫人,手鐲奴婢送去姑娘那了?!?/br> 姜氏頷首,不語。 春桃大著膽子:“姑娘出嫁好大陣仗,夫人沒瞧見,我們家前院后院都堆滿了,全是老夫人為姑娘備的嫁妝。奴婢聽聞那明懿山莊……” 一語未了,書案前的姜氏忽的抬眼,淺色眸子如冰玉瑩潤淡雅:“你今日怎么這么多話?” 春桃低頭,自知失言:“奴婢也是為著夫人?!?/br> 她想著母女一場,姜氏再怎樣,也是關心宋令枝的。 春桃絮絮叨叨:“夫人不曾出園子,奴婢就想著多說些,也好讓夫人知道?!?/br> “不必?!苯暇芙^果斷。 香煙氤氳,勾勒著姜氏淺淺身影,她輕聲,“我不想知道?!?/br> …… 宋府府門洞開,春光滿地。 門口掐絲琺瑯纏枝蓮紋燈高掛,禮炮鳴放,震耳欲聾。 春日晃眼,跨過臺磯,倏地眼前一陣冷風掠過,不寒而栗。 宋令枝怔在原地,雙手雙足冰寒徹骨。 她剛剛……好似聽見沈硯的聲音? 眾人還在等著宋令枝,倏然見她停下,好奇仰脖張望。 空中滿是香屑氣息,宋令枝屏氣凝神,無奈頭頂蓋頭遮掩,她只能望見無數交疊的衣擺。 耳邊竊竊私語不斷,宋令枝側耳傾聽,再找不到方才那道聲音。 秋雁狐疑,跟著停下:“……姑娘?” 宋令枝攥緊秋雁手腕:“你方才……可有見著什么熟人?” 秋雁笑彎眼:“今兒來的都是家中族人,自然都是熟人?!?/br> 宋令枝呢喃:“不是,是……”她欲言又止,“你可曾看見嚴先生?” 秋雁滿眼期冀,冷不丁聽見這話,喜得笑出聲:“姑娘莫不是糊涂了不成,嚴先生早離開了,先前院子的東西也收拾干凈了,說是走的水路?!?/br> 滿耳禮花聲連連,疏林如畫。 再細聽,果真不再聽見旁的亂七八糟。 宋令枝悄聲松口氣。 往前數步,眼前忽然多出一道黑影。 絳紗圓領袍加身,賀鳴拱手:“宋meimei?!?/br> 耳邊嬉笑漸起,落在眼前的那只手骨節勻稱,修長白凈。 宋令枝垂首斂眸,只望見賀鳴袍衫上的金絲纏線,日光殘留在賀鳴手上。 宋令枝伸手,挽住那一抹光影。 . 日漸西沉。 臨至掌燈時分,霧蒙蒙的天竟落了幾滴雨,蒼苔土潤。 楹花窗外芭蕉夜雨,雨聲淅瀝。 喜房內,黃花梨喜鵲石榴紋三屜炕桌上鋪著大紅鴛鴦褥子,一側矮幾上設一方官窯刻花牡丹紋瓶。 銅鍍金四象馱八方轉花鐘悄然立在博古架上,薰籠點著百合宮香,宋令枝端坐在紅酸枝鑲貝雕山水羅漢床上,雙手緊緊攥著絲帕。 許是收拾喜房的丫鬟婆子不熟知宋令枝的喜好,往薰籠添多了香餅。 屋中青煙纏繞,白芷和秋雁得了宋令枝的話,并不在屋里伺候。 偌大的喜房只剩宋令枝一人。 枯坐無趣,頭上的紅蓋頭也不可摘下,宋令枝垂首,透過縫隙,依稀能望見腳上的云煙如意水漾紅鳳翼緞鞋。 雙腳坐得發麻,宋令枝悄悄往旁挪開一點。 案上紅燭搖曳婆娑,萬籟俱寂,只余雨聲零碎。 雨連著下了半個多時辰,賀鳴遲遲未歸,房中靜默無聲,只有瀟瀟雨聲作伴。 心中的羞赧逐漸褪去,宋令枝坐立不安,心中無端涌起不安之感。 前世她也是這般,在喜房枯坐了整整一夜。 那夜的陰影無處不在,如影隨形。 宋令枝沒來由一陣心慌,心口起伏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