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這么一岔，沒問出來她兒子去哪了?！?/br>
    “就算你不說，她也不會交待好嗎？別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找原因，你這屬于受虐傾向啊，朋友?！贝鳜幹睕_沖地說道。

    祁亮好像被這句話撞了一下，他看向戴瑤，見她表情如常，好像說了一句特別普通的話。

    “我這屬于受虐傾向？怎么沒人告訴我？”祁亮問道。

    “廢話，告訴你了還怎么虐你？”戴瑤翻了個白眼，“對了，那女的后來逼死了唐穎，也是你把她抓回來的？”

    “她？”祁亮推開派出所大門，“她是看出人命了，怕人家報復她，自己跑派出所躲著去了?！?/br>
    派出所二層的大會議室里坐著三個男人。一個身穿制服的民警，兩個穿著黑色夾克的中年男人，他們坐在長條會議桌的一角，正在低聲交談。

    見祁亮和戴瑤進來，民警和兩人分開，獨自坐到桌子的另一邊，然后低下頭專心玩手機，并沒有理會祁亮和戴瑤。

    兩人對視一眼，接著戴瑤走到民警身邊，用力拉開椅子，坐在他身邊。民警抬頭看著戴瑤，戴瑤也看著他。

    民警剛想起身，這時門外走進來三個身穿警服的男人，為首的中年男人穿著白色襯衫。白襯衫是警監才有資格穿的，他佩戴三級警監的警銜，說明他至少是個分局副局長。

    白襯衫掃了一眼穿夾克的兩個男人，然后看向祁亮和戴瑤，微笑著朝他們招了招手。

    白襯衫身后的兩個男人穿著藍襯衫，都佩戴一級警督的警銜。一個是膀大腰圓的中年人，另一個是干癟的小老頭。

    戴瑤看到小老頭的時候，一下就愣住了。

    第4章

    十五年前，戴瑤從警校畢業后分到了朝陽刑偵支隊。她的師父謝征是朝陽支隊的功勛老將，業務能力出眾，但因為性格有點軟，所以四十歲了還只是個組長。

    戴瑤性格火辣，又年輕氣盛，和慢吞吞的謝征總是不合拍。她很憋屈，甚至申請過換組。當然她的申請沒有被批準，但也鬧得沸沸揚揚。好在謝征不計較，一切照舊?？伤粶夭换鸬姆磻透尨鳜幧匣鹆?。

    就這樣一晃過了六年。戴瑤逐漸理解謝征的軟弱和無奈，對他的態度也有所改觀。

    她偶然從同事口中聽到了謝征一直以來都在默默保護她，有幾次她因為行事沖動惹惱了支隊領導，最后也都是謝征擺平的。

    她本想找機會和謝征表達感謝，沒想到拖來拖去，謝征毫無征兆地調走了。

    她沒想到九年后又見到了謝征，而且是在這樣的情景中。她更沒想到昔日的壯年男人竟然變成了小老頭。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謝征先開口了。

    “這兩位就是東城支隊的同志吧，這位是咱們豐臺分局的何副局長?！?/br>
    戴瑤恍惚了一下，是自己認錯人了嗎？還是他不認得自己了？難道是他裝不認識？這時謝征給了她一個似有若無的眼神，她立刻收拾情緒向副局長問好。

    “老謝，你以前也是刑警吧?！焙胃本珠L說道，“你們都是同行，以前打過交道嗎？”

    果然是他。戴瑤心里一陣躁動，他真的在裝不認識自己。

    “我這歲數，能跟他們打什么交道？”謝征笑著說，“我當刑警的時候，他們醬油都不會打呢?！?/br>
    “你看你，這就不對了啊，不能倚老賣老！”何副局長笑呵呵地介紹道，“這位是謝所，中湖公園派出所所長，這位是韓所，永內街道派出所所長。大家都先坐吧?！?/br>
    落座的時候，戴瑤看了一眼身邊的祁亮，發現他也在看著謝征。

    “先介紹一下情況吧?！焙胃本珠L朝韓所長昂了下頭，“畢竟現在中湖派出所還在籌備，這方圓十里你最大，你說吧?！?/br>
    “何局，謝所，兩位支隊的同志?！表n所指了指兩個穿黑色夾克的男人，“他們是中湖公園項目部的，今天來匯報。這是小倪，我們所的外聯民警。那就小倪先介紹一下情況吧?！?/br>
    戴瑤挨著坐的警察坐直了身體，拿出本子念道：“各位領導，我所接到警情后迅速啟動預案，成立了由韓所牽頭的專項工作組，配合東城支隊，主動做好后勤和外聯工作。通過我們的轄區聯絡機制，第一時間聯系到中湖公園改擴建工程項目部的負責人，得知中湖公園內沒有監控設備，并立即向東城支隊通報。此外，我們還……”

    “等一下?！焙胃本珠L叫停，“你剛才說沒有監控設備，還是沒有全面覆蓋監控設備？”

    小倪看了一眼對面的兩個男人，又看了眼韓所，沒有回答。

    “這個問題很難嗎？”何副局長看向韓所。

    “你們自己說吧?！表n所對兩個男人說道。

    “我們是沒有監控設備?！逼渲幸粋€男人說道。

    “等一下，你們是哪個單位的？”何副局長問道。

    “我們是中湖公園改擴建……”

    “我是問哪個單位！公司！還有你的職務和身份！”何副局長瞪起了眼睛。

    男人挺直了身板回答道：“我們是秦基集團，我是項目經理?！?/br>
    祁亮拿出手機搜索，搜到了一條新聞。兩年前秦基集團創始人秦榮設計的蚌中珍珠造型中標芭蕾舞劇院設計方案，秦基集團也順利拿下該項目。

    何副局長點了點頭，說道：“那你們是大公司啊。這么大的公司，工地里都沒有監控嗎？”

    “這個項目的情況比較特殊?！表椖拷浝砘卮鸬?，“剛才公司總部也給我們發來了指示，我們接受一切批評，服從一切處罰，立刻進行整改……”

    何副局長又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問道：“你先說說情況怎么特殊？”

    項目經理看了一眼韓所，說道：“情況是這樣的，中湖公園原本是封閉管理的施工場地。但是因為南北向穿過公園西側路會減少公園北側居民到地鐵站的距離，所以居民們拆掉了圍擋私自穿行。我們和派出所也報備過很多次，但一直沒能解決?！?/br>
    “這和監控有什么關系？”

    “原本我們這邊都是有監控的?！表椖拷浝碚f道，“但是后來監控都被人給拆除破壞了。因為咱們公園的翻修工程要比場館早完成，大概一年前公園就已經具備交付條件了。因為場館沒建好才一直沒移交。這時候就有很多游人私自進園游玩。我們發現后，一方面和派出所聯系，一方面派保安勸離。他們就發現我們是通過監控找到他們的，就把監控給破壞了?！?/br>
    “所有監控都破壞了？”

    “除了場館工地里的監控還在，其他的都被破壞了?！表椖拷浝碚f道，“我們已經把場館監控給到永內派出所了?！?/br>
    “我們也是代收，隨時移交給老謝?！表n所說道，“我再補充兩句。這個情況我們和分局、和區里也都多次報告了，協調會都開了至少三次。但問題一直沒有得到解決。我們不是不管，問題公園里面不屬于我們的轄區。之前我們甚至主動提過，公園派出所成立之前我們可以代管。后來一直也沒回復?！?/br>
    “這個事兒待會再說?！焙胃本珠L轉頭對項目經理說道，“你說的這個情況我也大致了解了。后續怎么處理，我們再研究，辛苦你們二位了?！?/br>
    兩人知道這是逐客令，于是起身離開。會議室里的氣氛驟然冷下來，何副局長皺著眉，雙眼盯著桌上的茶杯，似乎在壓抑怒火。

    “咱們有沒有不到位的地方？”他終于開口了，把重音落在了咱們上面。

    眾人都默不作聲，會議室里一片寂靜。祁亮和戴瑤對視一眼，他們是來開協調會的，可現在變成了問責會。

    過了很久，謝征忽然開口了。

    “我是中湖公園派出所的籌備負責人，責任在我?！?/br>
    戴瑤心里猛地騰起一股火，這個老謝，還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甚至想拍案而起，指著謝征的鼻子質問：你一個連招牌都沒有的光桿司令能負什么責任？你為什么要替他們背鍋？

    但是她沒有開口。她忽然明白了老謝為什么裝作不認識她。如果何副局長知道他們的關系，那就更心安理得把麻煩甩給老謝了。

    因為謝征攬下責任，會議很快就結束了。祁亮從小倪手里拿走監控拷貝，小倪十分嚴謹，讓他填了三個表格，還拍了照片。

    走出派出所，祁亮才問戴瑤，剛才她為什么一上來就坐小倪旁邊，她和小倪是不是認識。

    “誰認識他。我就是瞧他和那兩個項目部的哼哼唧唧不爽?！贝鳜幚湫Φ?，“看咱們進來了還不說話了。跟我玩陰陽臉，我才不慣這個?！?/br>
    這兩句話一下說到了祁亮心里，他也很討厭這種鬼鬼祟祟的人。但這種人往往陰險記仇，所以絕大多數人都不愿意冒著以后被針對和報復的風險去得罪這些小人。

    這些年祁亮就得罪過幾個小人，他并不后悔，但他也承認這些破事讓他的工作熱情大打折扣。

    兩人走到車子旁邊，戴瑤掏出手機撥出去。屏幕上顯示聯系人敦敦，祁亮猜戴瑤打這個電話是為了決定接下來去哪兒。

    “戴姐?！迸６亟油娫?，輕聲說道，“呂國杰家小區的監控已經看完了，他從昨天中午離開后一直沒有回去。還有就是呂國杰出獄后沒有辦過銀行卡和手機號，之前的手機號也停用了?！?/br>
    沒有聽到戴瑤回話，牛敦又試探著問：“戴姐，要不要發協查通告？”

    “協查通告有什么用？”戴瑤說道，“你還不如去查韋麗莎辦過幾張手機卡，如果有兩張卡，而且最近相互通過話，那就肯定有一張是呂國杰用的。再看看他這兩天都聯系過誰，挨個去找?！?/br>
    “明白了戴姐！”牛敦高興地回答道。

    祁亮也豎起了大拇指。

    戴瑤掛斷電話，笑著對祁亮說道：“敦敦還挺可愛的，給他安排了這么瑣碎的活兒，他還挺高興?！?/br>
    祁亮微微一笑。這正是牛敦的生存之道。他沒有急智，不管遇到任何事都只會去找文本。但他也很勤奮，只要有明確的指令，哪怕工作量再大，他也會踏踏實實做完。

    “接下來去哪兒？”祁亮問道。

    聽到這個問題，戴瑤卻皺起眉頭。

    “我得去見一個人?！贝鳜幙粗盍琳f道。

    “好。那我先回隊里?！逼盍磷隽藗€離開的手勢。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哥幾個都隨多少??？現在這情況，怎么不得兩 k 起步啊?！?/br>
    “瞧你這口兒大的，你他媽一個月掙幾個兩 k ??？咱們聽老謝的，現在老謝是領導，領導隨多少咱們隨多少?！?/br>
    “對了，老謝，今天會開的怎么樣??？我都聽你嫂子說了，分局正在給你們報這個籌備獎呢。那案子對你們沒影響吧?！?/br>
    謝征剛要回條語音，卻發現對方把這條給撤了。他放下手機，發了會呆，然后慢慢拿起一個扁瓶二鍋頭。

    他慢慢擰開瓶蓋，剛放到嘴邊，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嚇得一哆嗦，轉頭一看，竟然是戴瑤。

    “您嚇死我了，奶奶！”謝征捋著胸口說道。

    “你怎么不回家吃？”戴瑤冷著臉質問道。

    “隨便墊吧一口得了?！敝x征閃爍其詞地回答道。

    “這是祁亮，我搭檔?！贝鳜幰贿呎f一邊坐在他對面，“你跑得倒挺快，這么多年沒見了，也不說請我吃個飯?！?/br>
    “吃！吃！”謝征滿臉堆笑，“我這不是尋思你們都忙嘛。走，咱們換個好館子吃。服務員，我那份蓋飯打包?！?/br>
    “行了就這兒吧?！贝鳜幁h顧四周，標準的蒼蠅小館。

    “這兒你別看它小，味道特別好，還干凈?！敝x征笑著拿過菜單，“醬牛rou蓋飯和茄子蓋飯都是特色?！?/br>
    “沒有炒菜嗎？”戴瑤皺著眉問道。

    “你要是不夠，可以讓他們多蓋一份?！?/br>
    “噗——”祁亮一口水噴了出去。

    戴瑤瞥了一眼祁亮，然后嫌棄地說道：“我也真服了你了。服務員，給我來四份醬牛rou蓋飯，兩份打包?！?/br>
    “不是你……”

    “剛才為什么認賬？”戴瑤忽然瞪起眼睛。

    謝征嚇得把后半句縮了回去，立刻低下頭，眼睛盯著酒瓶。

    “說！”

    好像被九年前的狀態支配了一樣，謝征吞吞吐吐地說道：“總得有人承擔責任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