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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辭冰雪 第71節

    沒有人在神君面前說過這種話。神君是放在高臺上仰望的,縱萬人傾慕,仍是孤寂一身,沒人敢染指神君,更沒人敢放肆地說要娶神君了。

    的確,這話實在放肆。

    他的心上人實在年輕,放肆輕狂一些也正常。薄野津望著卿晏,回過神,緩緩地笑了,

    “真的?”他的手攀著卿晏的脊背緩緩游走而上,將人環抱住,沒有說該是我娶你,也沒有嘲他這目標太難以達到,而是慢條斯理道,“那你可一定要快點來娶我,別讓我等急了?!?/br>
    卿晏白天上道史課的時候,的確感覺到他和津哥之間的差距太大了,鴻溝天塹一般。雖說他沒有什么一定要門當戶對的陳腐觀念,但門當戶對的婚戀觀確實有一定的道理,兩個人差距太大,確實容易掰。

    再說了,卿晏也不想,日后大家說起那位神君的道侶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低微修士,給他丟臉。他不想借津哥的東風,也不想攀他的高枝,而是想堂堂正正站在他身邊,給他爭氣。

    差距的確很大,但卿晏也沒有覺得是完全不可逾越的。事在人為嘛,他還年輕,最不缺的就是勇氣和干勁,沒有什么是他覺得必定做不到的,沒有什么是他覺得逾越不了的障礙。

    贏得仙門大比的第一名只是第一步而已,修行之路大道迢迢,卿晏心中還有許多階段性的小計劃大計劃。

    卿晏很嚴肅地點點頭,承諾道:“好的,我盡量哦?!?/br>
    話音剛落,他就被掐著腰抵到了書架上。

    薄野津眸色微暗,低下頭,含住了那淡紅的唇。

    卿晏被親得微微后仰,嗓子眼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聲模糊的“唔”,這突然的吻讓他有些意外,但卻不抗拒,雙手如柔軟柳條般纏上了對方的脖頸,任對方予取予求。

    唇齒相依,輾轉流連。不知怎么地,今日的津哥有些兇,卿晏被親得氣喘吁吁,眼角都濕了,半晌,清冷夜風穿堂而過,帶走了些許身上熾熱溫度,卿晏才微微別開了臉。

    他聽見了蓬勃有力的心跳,如擂鼓一般,兩人貼得太近,他竟分不清這心跳是津哥的還是自己的。

    “津哥……”卿晏擦了擦自己濕潤的唇角,覺得自己有點胡亂畫餅的黑心領導,有些心虛地說,“我還沒拿到第一呢……”

    “你大可不必現在就這么高興?!?/br>
    那只手流連在他的后頸處,輕輕揉按,讓他從指尖到心尖全是一陣酥麻,卿晏發現自從津哥知道了他的身份,好像對這里特別感興趣似的。

    薄野津隨口問:“那若是這次沒能拿到第一呢?”

    卿晏側頭微微閃避著對方的手,理所當然地答:“那不是還有下一次嗎?”

    他很有點鍥而不舍的精神,說:“要是這一次不行,下一次我再努力嘛??傆幸惶?,能成功的?!?/br>
    仙門大比百年一次,又不是只有一次機會,卿晏也沒有囂張到覺得自己這一次就能一舉奪魁的地步,這次不行,他就回去再好好修煉唄。

    “……”

    大概也瞧出對方的神色有些失笑的無語,卿晏搶在對方前面開口:“你不要急啊,有點耐心嘛。結契這事兒也不緊迫啊?!?/br>
    對于他來說,的確不緊迫。卿晏才五百歲出頭,在修真界算得上極年輕了,許多年輕的修士在他這個年紀遠沒開始考慮找道侶的事情,要不是原主原來有門家中安排的娃娃親,他這個年紀,情愛風月大多并不會沾身。

    薄野津望著他的眼睛,眸光清朗漆深,薄唇邊仍染著淡淡的笑意。他其實并沒有那么著急,卿晏戴著他的鐲子,不會再像之前說走就走跑得沒影,他們有很多很長的時間。

    本來是不著急的,只是還是會忍不住想,要是早上臨時起意隨口不逗他那么一下,說不定現在已經與他結過契,成為道侶了。

    年輕人的確想一出是一出。不知白天在道史課上受了什么刺激,非要拿到仙門大比的第一才行。

    很多事情,當你對它沒有過多期待的時候,當然是并不著急的,但若是這件事露出了一點苗頭,給人燃起了希望和期待,便不免心急起來。

    薄野津啞然,原來這只是個早早提前的預告。

    卿晏感覺到他的沉默,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因為要等的時間太長而不悅了,又添了幾分心虛感,抬手拍拍他的手臂,問:“津哥,你的劍呢?”

    “嗯?”薄野津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沒問緣由,就抬手將翻天劍招來了,才道,“怎么?”

    修為高超的修士不必天天將劍背在身邊,刀劍器物皆認主,不管在哪兒,主人一道詔令,千里萬里也會奔赴而來。

    翻天劍是從半開的窗飛進來的,沒走正門,但銀光劃破長夜,在昏暗中輕輕一閃,雖周身不含劍氣,但仍舊凌厲逼人,差點沒把看守書閣的弟子嚇得腿軟跪倒。

    銀劍停在身側,散發寒冰冷霜般的霧氣,清冷若雪,潔凈如新,但上頭的劍穗倒是舊了多年,朱紅的穗子上已有鮮明的磨損痕跡。

    卿晏在懷中摸摸,摸出了一個白玉劍穗,伸手把那舊穗子解了下來,換上自己手中那枚,一點兒都不覺得自己自作主張。

    “津哥,你這劍穗用了多少年啦?我給你換個新的好不好?”

    薄野津沒阻攔。片刻,那瑩白的玉墜懸在劍柄末端,兀自輕輕搖晃,看著看著就讓人覺得有點孤單,讓人覺得它仿佛本來該和另外一枚玉墜撞在一起,發出清凌凌的響聲的。

    這白玉劍穗還是之前他第一次來京洲城時,被渡靈燈拉出去逛集市時買的,一對兒,為了圖打折直接都買下了,最后也沒像那攤主說的,自己一個人系兩枚劍穗,不過卿晏那時候也沒想到自己能有機會,自己會把這枚劍穗送給某個人。

    “這是一對的,”卿晏主動說,“我的劍上也有一枚?!?/br>
    他說完,突然想起,他們的劍也是一對的,北云大師告訴過他,這是一對鴛鴦劍,如今劍穗也是一對的,真是般配極了。

    “這個東西也不值錢,我當時隨便買的,你喜歡嗎?”卿晏問,“你要是不喜歡的話,下次有空我再給你換一個?!?/br>
    那枚舊劍穗用了萬年了,磨損也是正常,薄野津也沒在意,沒想著要換。望著那枚嶄新的白玉劍穗,他彎唇笑了。

    “為什么給我這個?”

    他音色語氣仍然淡淡的,卻透著點明知故問的狡黠意味。

    卿晏道:“我不是還沒贏得仙門大比的魁首嗎?你先收下這個,就算是答應我了啊?!?/br>
    修真界似乎只有結婚這個步驟,沒有訂婚的步驟,卿晏現在又沒有父母主持什么娃娃親了,就想出了這個辦法。

    “在我來娶你之前,如果有別人也對你有意,你不能跟別人走啊?!鼻潢套约翰挥X得這次拿不到第一,再來一次又一次,這有什么,但對要求別人等著他來說,確實久了點,忍不住先跟對方約定好。

    “除了你,”薄野津笑了笑,氣定神閑道,“沒有旁的人想要娶我?!?/br>
    他這話的原意可能是說沒有人敢跟神君提親,但卿晏的腦回路莫名拐了個彎,想到了白天道史課上那修士言之鑿鑿的詆毀。

    原來神君也不是白璧無瑕——縱使是一塊白璧,也保不住有人往上潑臟水。

    卿晏覺得,連自己都能聽到這種話,那么津哥更該是早就不知聽過多少次了,大約早習慣了,但他就是替他委屈。

    “那是他們沒有眼光?!鼻潢虖埵直ё”∫敖虻难?,輕聲哄道,“你現在有我啦?!?/br>
    薄野津有一瞬間的怔然,頓了頓,他低下頭,埋首于卿晏漆黑柔順的發絲,聞到他領口處沾染的、后頸腺體散發出的一點甜味。

    “嗯?!彼?,“我有你了?!?/br>
    事實證明,談戀愛確實影響學習,津哥一來,他哪兒有心思繼續看書?夜也愈深了,最終,卿晏只借了兩本劍譜,兩人便一同離開了書閣。

    卿晏一回去,就看到了渡靈燈的臭臉。卿晏還沒問,她就先大聲說:“你還說不是去找他的!”

    卿晏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莫名其妙道:“我確實不是去找津哥的,是他來找我的。不是你告訴他我在書閣的么?”

    渡靈燈噎了一下。

    她是不想說,可是尊神靈力威壓在那擺著,她能不說么?

    還沒完全接受后媽的熊孩子發現自己說不過,只好氣呼呼地飛進了內帷,生悶氣去了。

    -

    第二日,仍是道史課。

    天剎盟的人改了課程安排,將道史調到了前面,便索性讓這課程一口氣全講完,因此,一連幾天,全是道史課。這對于大部分把道史當水課的修士們來說,無異于是放假。

    第一日講過了洪荒時代的各位神靈的生平,第二日便開始講修真界的各大仙門的發家史了。那位老天師很顯然有了一夜時間準備,不再照本宣科了,底下的修士們也不似昨日睡倒一片了。

    這其中也有教學方式的改變的原因。

    洪荒時代的各位神靈大多都已作古,唯一剩下的那位,也早已隱居避世,現如今的年輕修士們并不熟悉,只是從紙上讀過他們的故事。但各大仙門的歷史就不一樣了。

    在座的修士們大多出身名門,那些仙門發家歷史便是他們自家的故事,老天師便拋了累贅書冊,直接讓在座的修士們自己介紹自家仙門的歷史,這大大提高了課堂參與度,道院里氣氛活躍了不少,修士們說起自家仙門歷史,那叫一個如數家珍。

    今日卿晏倒沒昨天那么專心了,他現在像個準備迎娶白富美的窮小子,反正他現在是個散修,不用發言,也對那些仙門不感興趣,便用功地在底下開小差,認真讀著昨日從書閣中借來的劍譜。

    修士們一個接一個地發言,以他們說為主,有缺漏的地方,老天師才悠悠甩著拂塵補充一句。

    卿晏雖然心思不在這上頭,還是留了一只耳朵,心不在焉地聽著。

    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他抬起頭來,看見前頭一位修士道:“在下孫青陽,出身于北海玄音觀,家父乃是觀主孫玄?!?/br>
    是昨日那修士。卿晏盯著他的背影,沒聽他滔滔不絕地介紹玄音觀有多厲害,倒是把這個名字記下來了。

    他捏著劍譜的手一頓,轉而去翻了翻那本道史,專門找玄音觀這仙門。

    結果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卿晏不信邪,又仔仔細細地找了一遍,最終只在書縫中的一行小字里看到了玄音觀這三個字。百年前的一場大戰里,各大仙門都參加了,關于玄音觀的描述過一句“北海玄音觀亦派劍修弟子來助”,沒了。

    卿晏面無表情地把道史合上了,眼見著孫青陽說完了,重新坐下。

    看來玄音觀也不是什么顯赫的仙門。卿晏心想,連個專門的詞條都沒有。就這,他還敢說神君的不是?配嗎?

    正在他這么想的時候,又是一位修士站起身,環視道院一周,沖在座眾人拱了拱手,道:“在下蘇九安,東洲千鶴門門主卿懷風之子?!?/br>
    “千鶴門乃是東洲第一仙門,我父乃是北云大師唯一的關門弟子,于八百年前建立千鶴門,于五百年前伏北原兇獸,鎮東海蛟妖,名揚天下?!?/br>
    他語氣中有得色,不急不慢地說著,往卿晏這邊看了一眼,炫耀似的。

    第70章

    卿晏絲毫不覺得被挑釁到, 他的視線還未收回,直接撞上了這洋洋得意的眼神,便不躲不閃, 坦然與蘇九安對視。

    與此同時,他還覺得得意的蘇九安有些好笑。

    不光是蘇九安, 他覺得滿座出身高貴的修士都有些可笑。

    他不是不能明白此刻他在得意, 就是因為太明白了,所以才更覺得可笑。原主在他眼里是個小偷, 偷走了他的人生, 這些本該屬于他的東西,原主占了五百多年,現在終于物歸原主了, 他如今是勝利者的姿態, 看著卿晏的眼神是居高臨下的,在看一個可憐蟲。

    而卿晏只想冷笑。

    血統算什么?門第算什么?出身高貴又算什么?這些不由得自己選擇的東西, 得來完全看運氣, 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拜高踩低, 這就是炎涼真實的世態。但其中,又是有不同的。

    比如卿晏對薄野津的傾慕, 這里面也是有一點點慕強的意味在的, 之前北原見他雨中練劍的模樣,覺得像看見了神仙, 昨日道史課上聽聞他那些傳奇故事, 覺得為他驕傲。

    可這些都是他自己獲得的成就,不是因為出身天剎盟而獲得, 恰恰相反, 倒是天剎盟因為他而煊赫, 聲名大振。

    相比之下,這些只因為自己投了個好胎就得意得不得了的修士們就太淺薄愚蠢了。

    卿晏的眼神平靜,冷靜,冷淡,倒把蘇九安看得一愣神。那日在演武場他便知道這人跟以前不同,不知遭遇了什么,靈力進步如此之快,但是此時他看見卿晏的神情,發現這人與以前那個病秧子不一樣了。

    不是靈力,而是某種更為本質內在的東西,完完全全不同了,脫胎換骨似的,從里到外不一樣了。

    卿晏瞧著他。

    不知道對方是否知曉,但他確實知道一些東西。比如他派人來刺殺自己未果,比如他方才說卿懷風是北云大師唯一關門弟子,實際人家根本不認他,他就算喪心病狂地犯上弒師,也沒能得到那本不傳的秘籍,倒讓他撿了個漏。

    這些高貴的修士,以為修得靈力,便可以對別人生殺予奪,輕賤人命,自私又冷血。卿晏心中冷笑,這父子倆是一路貨色,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居然還有臉拿這個出來說嘴,耀武揚威,當作勛章?

    在他眼中,蘇九安如今只是個可悲的跳梁小丑而已。他牢牢抓在手里的那些東西,卿晏根本不在意,自然也不會被挑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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