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夜半鶴知 第100節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還是落在了段夏身上:“這猜來猜去的,沒頭蒼蠅似的。還是得靠你頭腦風暴啊,小姑娘,要不然,林鶴知也不會留你的警號了?!?/br> 雖說段夏跟著單瀮也在刑偵組工作也有一年多了,但大部分時間,主要負責聯系線人、整理筆錄材料,從來沒做過發號施令的事。而眼下,單瀮帶著半個組出差,決策壓力突然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段夏在腦子里飛速地過了幾種可能性,最后錨在一個點上:“這個警號可能不是我,而是段重明……” “我當時看過我爸那個案子的卷宗,我看得很仔細,所以我記得,他的卷宗里只有186個p,p187……”段夏皺起眉頭,突然起身,“我要去再看一下我爸爸的卷宗?!?/br> 段夏回到檔案室,找出當年段重明的案子——文件箱里,每一份備案的證據都被標了一個“p”,按時間順序排列。在段夏的記憶里,它的確只有186個p,但現在…… 她在檔案里翻出了p187,小小的物證袋里封了一個usb,邊上貼了一張打印的紙條:“段重明刪掉的那個127.6mb的視頻”,后面是段重明刪除視頻的日期,距離現在已經有幾年了。 段夏記得這件事。 當時重啟調查段重明案件的時候,局里就傳出流言,說段重明和某個妓|女有染——而證據就是,段重明曾經悄悄刪掉了掃黃組那邊繳獲的一則視頻,但是被整理證據的刑警發現,缺失的是一個127.6mb的視頻文件,而段重明對這件事一直沒有解釋。 同時,那個非法販賣sq視頻的犯罪團伙,收錄了大量酒店錄像,其中有一名幾進幾出的當地妓|女。恰好,段重明曾經辦過這名妓|女的案子,還有傳言說,段重明單獨給她提供了一些幫助。 有心潑污水的人,就猜測段重明是刪掉了對自己不利的不雅視頻,謠言就此而生。單瀮把這件事壓下去以后,也沒人再提過。 段夏帶上手套,打開這枚物證袋。 她低頭嗅了嗅,就聞到一股極淡的,佛骨香的氣味。段夏瞬間反應過來,這個usb,是林鶴知在小貔貅案件結案后,偷偷放進檔案袋里的。 而無論林鶴知今晚遭遇了什么,一定與這枚usb內容有關。 段夏把usb插進電腦,很快就看到了那段林逍小時候的視頻,在王警官過來詢問的時候,段夏瞬間切掉了屏幕。雖然不太清楚事情的上下文,但她能理解自己父親把這段視頻刪掉的原因。 王警官走進問:“怎么樣?” 段夏一把抓起出警馬甲,飛快地往停車場跑去:“不是說后山發現了腳印嗎?轄區民警跟進了沒有?” “什么意思?”王警官有些茫然地皺起眉頭,“說到腳印——我又仔細分析了一下轄區民警拍攝回來的腳印,根據這兩人行走的方式,似乎不存在被暴力控制的一方?!?/br> “你是認為林鶴知會有危險嗎?可這個腳印看起來,他好像是主動和這人離開的,不是綁架……而且,綁匪也沒有提出任何要求……現場沒有血跡,打斗痕跡也不是很厲害……” 段夏沒空和他解釋了,只是噼里啪啦地敲定了計劃:“聯系青崗山景區林管員,調周邊交通監控,晚上這個點青崗山那一片車流應該不大——盡快找到這兩人的行蹤,盡快跟上——我一會兒給單隊打電話,你找人給他訂明天最早一班飛機回來?!?/br> 王警官跟在她身后,一時間有些猶豫:“哎喲,單隊那邊追的可是大案子——現在我們都不清楚林鶴知到底是不是真的出事了,有什么事,等明早再說不行嗎?” “林鶴知傳達出來的信息是:他這次遇到的人,大概率和單隊找的人相關。單隊前腳走,這人后腳來,沒有這么巧的事,”段夏眼神銳利地掃了過去,那說一不二的語氣倒是有了七分單瀮的影子,“給單隊訂最早一班飛機回來,你讓今晚值班的人跟我走?!?/br> 王警官作為前輩,多少有些不太信任這么年輕的后輩:“這——你這——都只是猜測而已——你一個小姑娘,能拍什么板呀,還是等明天早上——” “紙條上留的是我警號,你就聽我的,”段夏打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座,歪了歪腦袋,“上不上車?” “那邊民警已經在處理了……這活還沒正式交接到我們這里呢,”王警官嘟噥著。 段夏不再理他,“嘭”的一聲甩上了車門。 一腳踩下油門之前,段夏落下窗,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我叫段夏,我不叫‘小姑娘’?!?/br> * 與此同時,林逍打開頭燈,帶著林鶴知往一條通往山上的登山道走去。 兩人一邊走,一邊繼續之前的對話:“關于采萍兒那件事,我還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你知道采萍兒死了不奇怪,但你又是如何復刻采萍兒那封舉報信的?” 警方當時找了專業的筆記鑒定專家,可以確定這封復印件上的字,與采萍兒日記里的字,出自一人之手。這就說明,林逍看過原件??墒?,原件不應該早就被安琳達銷毀了嗎? “安琳達在殺死采萍兒后,收走了那封舉報信,沒有直接銷毀,而是交給了秦山岳,大約是為了研究信內舉報的內容,可能構成的風險,”林逍解釋道,“恰好,我有線人,一直安插在秦山岳身邊——這也是為什么,我對平安會那些派對的地點了如指掌?!?/br> 林鶴知“嘖”了一聲:“你這線人可真是神通廣大?!?/br> “哪兒是我的線人?這都是李晗堯留下來的?!?/br> “原來是這樣,”林鶴知回憶起案件中的一個細節,“當時警方抓到安琳達,在和律師交接后,她提出一個要求——要求律師把她隨身物品里的那個金鐲子帶回家——現在想起來,那個鐲子有兩個圈,剛好可以打開成一個‘8’的模樣?!?/br> “這件事,發生在警方給安琳達看了采萍兒的舉報信之后。為什么這封舉報信會重新浮出水面?一定是家里出了內鬼。我不知道這個‘8’是否是她懷疑到了李家,還是指代當年李晗堯和李涌進割袍斷義,讓‘8’擁有了內鬼的含義?!?/br> 林鶴知有些感慨:“原來,她是在傳話,她想告訴秦山岳家里出了內鬼?!?/br> “對付秦山岳,是我的私心,”林逍笑了笑,“只是,richard一直在監視我,所以我只能把這件事,包裝成計劃的一部分?!?/br> “我告訴richard,李氏生意太大了,其核心商業利益,不是我區區一個人就足以撼動的。要動李氏,需要它的合作伙伴反目,需要一個同等量級的商業集團對它發起進攻——所以,我要挑撥秦家和李家的關系,讓秦山岳去找李氏的茬?!?/br> “秦山岳私下里舉辦的那些party,李涌進其實都知道。雖說李涌進不好此道,但有時應酬、聚會,也有參加活動。所以,我故意刪除了視頻里對李氏不利的證據,讓秦山岳以為,這件事背后的推手是李涌進本人?!?/br> “翡翠城立項之后,李氏集團成了平安會一案最大的受益者,于是,李氏開始遭受其他利益體的攻擊。鷸蚌相爭,我穩收漁翁之利?!?/br> “冒名頂替,挑撥離間,借刀殺人,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牌,”林鶴知冷笑一聲。 林逍似乎是聽到了什么讓他格外滿意的夸獎,頓時笑得眉眼彎彎:“你應該能懂吧,所有人都是棋子,而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快感?!?/br> “真的,比毒|品還上癮?!?/br> 林鶴知:“……” “我說錯了嗎?”林逍一雙眼睛里流露出一絲無辜,像一個獻寶失敗的孩子,“難道,破案的時候,你玩得不開心嗎?” 林鶴知被人戳中了心底的想法,但又不想承認,頓時有些狼狽:“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得了吧,我都不用認識你,就很了解你。我們本來就是一樣的人。你只是被你同事洗腦了而已?!?/br> 林鶴知:“……” 他深吸一口氣,扯開話題:“那趙建城的事呢?” “richard本來的意思,是希望趙建城入土前,從他嘴里套出一些能把李涌進送進去的證據。結果,等我找到這個人的時候,已經是個中風的老頭了,話都說不清楚,更別提什么證據了。richard說,那就讓他死吧?!?/br> “結果呢?誰能想到這老頭兒早死了,活著的只是一個替代品,”林逍冷笑一聲,“從定位到趙建城所在的養老院,以及發現他們養老院藏著那么一個現成的殺手——嘖,白白浪費我好多功夫?!?/br> 林鶴知恍然:“原來,你也不知道趙建城已經死了?!?/br> 林逍說起這件事,就很沒好氣:“他死的時候我才幾歲?我哪能知道?” “所以,那個清潔工……”林鶴知眼前浮現出那個佝僂著的老人,“他是故意……把水瓶掉包的。我記得他姓閻?!?/br> “嗯,閻叔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線人,非常衷心,”林逍點了點頭,“表面上看,閻叔是秦山岳家二十多年衷心家仆,但實際上,他年輕那會兒,就是李晗堯安插去秦家的暗樁了?!?/br> “秦山岳?”林鶴知有些疑惑,“李晗堯在那時候就懷疑他了?” 林逍搖了搖頭:“秦山岳和李家,一直維系著某種表面上友好,但背地里互相猜忌的關系。秦山岳和李老爺子是同一輩人,比李涌進和李晗堯都要大上一輪。當時李老爺子身體不行了,李氏權力更迭,秦山岳早就盯上了這塊肥rou?!?/br> “當時李晗堯忌憚秦山岳,就把閻叔安插了進去,不過,那會兒閻叔才剛過去干活,根本接觸不到管理核心,所以,也沒能提前預知秦山岳和李涌進的勾結?!?/br> “但是,閻叔后來告訴我,李晗堯出事后,秦山岳第一時間給richard通風報信,并拋出橄欖枝,說是有渠道能送人偷渡去海外,而作為回報,去美國后,richard要幫秦山岳處理一些需要海外手機號、海外ip、以及服務器的業務?!?/br> “richard也沒有辦法,當時留在國內他是死路一條,只能搭上了秦山岳走|私人口的這條線。離開前,閻叔順道讓他帶走了李晗堯的獨子,也就是李庭玉?!?/br> “不過,趙老頭這件事,保密工作做得的確很好,要不是你們警察做了鑒定——趙建城被人身份頂替這一件事——就連閻叔都不知道?!?/br> 林逍停頓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對了,有一件事,閻叔告訴我,趙建城這里一出事,李涌進就去找了他?!?/br> 林鶴知皺起眉頭:“這是什么意思?” “根據閻叔的說法,李涌進似乎早就知道趙建城被掉包一事,而且,他直接默認了閻叔就是兇手。他甚至以為,這件事背后的推手是秦山岳,而目的是‘給他一個警告’?!?/br> 林鶴知瞬間反應過來:“所以,可以推斷出,趙建城的死,是李涌進和秦山岳共有的秘密,且雙方以這個秘密制約彼此?!?/br> “沒錯,”林逍說道,“我也認為趙建城本人的死并非意外,而是李、秦兩人為了銷毀自己非法洗白手段的證據,殺人滅口?!?/br> “我聽說趙建城和他親家身份掉了包,土葬回了老家?”林逍打趣,“沒準你回頭把那尸體挖出來,仔細研究一下,還會有驚喜呢?!?/br> 林鶴知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他怔怔地看了林逍一眼,半晌,他垂下眼,慢吞吞地開口:“雖說趙建城是土葬,尸骨還在,但他死了二十多年,如果兇手是用氰|化|物、烏|頭那一類的毒素,早就分解了,無論是周邊土壤,還是尸骨殘骸,估計都提不出來什么有意義的證據?!?/br> 林逍一攤手:“不試試,誰知道呢?” 凌晨三點左右,兩人差不多爬到了半山腰。 雖說夜間氣溫涼快了一些,但林鶴知也已經汗濕了一件衣服。他抹了一把汗水,微微喘著停下腳步:“你是要帶我去山頂嗎?” “是啊,”林逍扭過頭,眼睛微微彎起,在夜色里亮晶晶的,“西楓嶺的日出,我一直想看一回?!?/br> 不知是熬夜爬山,還是一邊走路一邊說話的緣故,林鶴知覺得自己心跳有些快,氣息有些喘。他仰頭喝了幾口水,找了塊大石頭靠了上去。 林逍扭頭揶揄:“你這個體力不太行啊,弟弟?!?/br> 林鶴知:“……” 林逍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海拔這才上升了280m,我們開始的地方是362m,到目的地還有一半路呢?!?/br> 想了想,林逍得出結論:“你身體太虛了,那根頭發一定是你掉的?!?/br> 林鶴知:“……”你怎么這么糾結那根頭發啊。 林逍嘴上很嫌棄,但倒也停下腳步,陪林鶴知一塊兒在石頭上靠著,休息了一會兒。他額上還開著頭燈,吸引了不少山間飛蟲,林鶴知看著那些小黑點在白色的強光里沒頭蒼蠅似的亂舞,覺得那仿佛就是自己此時的大腦,有一種荒誕的不真實感。 林鶴知在腦內梳理了一下所有案子的來龍去脈,再次啟程時,他又開口問道:“那古曼童的那個案子呢?羅彭生怎么就住在謝軍家邊上,有這么巧的事?” “不是巧合,”林逍搖了搖頭,“最早策劃的時候,我的目標很明確——為了完成richard的任務,我得偷走那塊帕帕拉恰。所以,我當時就在研究青蓮會館的安保系統。在幾年前,他們就用上了宏彬智能的智慧管家,我當時就想,如果能利用黑客程序黑進這個系統,或許就能找到偷石頭的機會?!?/br> “我回國時,五叔帶我參觀過整個會館,所以,我知道那石頭有雙保險——玻璃盒的保險并不難破解,它只需要正確的指紋——困難的是,如何在偷盜過程中,藏館內外的攝像頭都沒有拍到你,且不讓人懷疑?!?/br> “所以,我開始研究如何破解宏彬智能的程序,在黑客地下論壇里瞎逛。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在論壇里認識了同樣在努力破解宏彬智能的謝軍?!?/br> “當然,謝軍是一名自學成才的黑客,他的代碼非常蹩腳,很多部分都無法使用。我便以匿名導師的身份,幫他修改病毒代碼,很快就獲得了他的信任。在溝通的過程中,他向我坦白了他痛恨宏彬智能、以及想復仇的原因,于是,我發現了一個能心甘情愿替我干活的替罪羊?!?/br> “宏彬智能本來就是寧港的企業,作為創始人的同學,謝軍也在寧港。我查到了他的真實地址,便就給了羅彭生一筆錢,替他盤下了謝軍的五金店身邊,方便日后行動?!?/br> 林鶴知喃喃:“這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br> 林逍點頭:“我做事向來很有耐心?!?/br> “你看,等了幾年,機會這不就來了?那個古曼童展,就是最好的機會?!?/br> 林鶴知嘆了一口氣:“最后,你通過謝軍虛假的醫囑,把十五萬殺人滅口的傭金,正大光明轉給了羅彭生?!?/br> 林逍聳了聳肩,默認了。 “可是,在你替謝軍寫的‘認罪書’里,你把朱琳琳也送了進去——你知道她就是李庭玉生母嗎?” “知道,”林逍點了點頭,“richard沒有和我說過,是后來閻叔告訴我的?!?/br> “朱琳琳一見到我,就特別熱情——”林逍舔了舔嘴唇,“是那種正常人都會覺得奇怪的熱情,你想不發現問題都難。朱琳琳這人根本管不住自己,不僅隔三差五來找我,試探這,試探那的,還想找我做親子鑒定?!?/br> 林鶴知:“……” “可我到底不是她的寶貴兒子。所以,和她在一起,特別是住在她公寓的時候,我時時刻刻都得保持警惕,生怕被她發現破綻。她的存在,對我的計劃來說簡直就是一顆隨時會爆炸的地|雷?!?/br> “所以,我黑了她的智能家居系統,以‘古曼’的身份,和她聊了一段時間的天。說實話,這女人還蠻好騙的?!?/br> 林鶴知:“……” “就因為我能通過她居家系統,用小孩子的聲音和她聊天,她就對這件事深信不疑?!?/br> “當時,朱琳琳和我吐槽,那個客戶,叫什么來著——哦,對了,郝娟,就是墜樓的那個——非常不尊重古曼,讓她非常生氣。她一直在向我‘許愿’,希望我——也就是這個在與她對話的古曼——能夠讓那個對古曼出言不遜的信徒遭受懲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