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夜半鶴知 第61節
聽筒對面的人陷入了沉默。 “于情,我不能幫你;于理,我更不應該幫你,”單瀮冷冷地掛了電話,“所以,最好別讓我發現你和秦山岳的臟事兒有什么關系?!?/br> 安琳達父親曾經是秦山岳的得力副手,現在也身居要職,因此,來“打招呼”的人還不少。單瀮抗下所有壓力,抬手按了按林鶴知肩膀:“二十四小時,我需要你說的證據?!?/br> * 二胡被送到了法醫鑒定室。 很快,林鶴知就意識到安琳達為何如此篤定這個二胡“沒有問題”。首先,它一定被處理過了,全身上下就連半個指紋都沒有。其次,幾次pcr生物信息提取都失敗了,電泳膠上就沒有任何擴增成功的dna。 一種可能性,是二胡的確并非兇器,而另一種可能性,是二胡上生物dna已經做過化學、或是物理的斷鏈處理,導致pcr反應無法進行。 就連血跡微量痕跡也沒有結果—— 在暗室里,二胡、琴弦在魯米諾與過氧化氫混合噴霧下,全部出現了非特異性陽性反應。 魯米諾對微量隱血的檢測能力很強,哪怕兇手事后把兇器洗干凈,案子過去很久,血跡也會在魯米諾下顯形。因為,紅細胞的卟啉環里含有鐵離子,能夠催化過氧化氫產生單質氧,而氧氣又能讓魯米諾發出熒光。 可現在,整個二胡都在暗室里發著熒光! 原來,這個琴弦是鐵合金做的,而二胡石雕的質地,含有大量天然玄石,也就是氧化鐵與氧化亞鐵的混合物。整個二胡在接觸過氧化氫溶液后,都會產生鐵離子,復刻血液會讓魯米諾發光的化學反應,導致無法甄別血跡與鐵元素。 警方也不是沒有其他檢測微量血跡的方式…… 可是,除了魯米諾之外,四甲基聯苯胺顯現法、氨基黑 10b 顯現法、以及無色孔雀綠顯現法,依賴的都是血液里的鐵離子。 林鶴知盯著二胡看了良久,冷笑一聲,心說難怪安琳達敢把這個東西放辦公室里。 做實驗都需要時間,二十四小時已過,警方沒能提供任何安琳達殺人的實質證據,只能放人。 段夏有些發愁:“沒有死者dna,也沒有血跡……哪怕這個二胡真的是兇器,我們又怎么去證明呢?” 與死者顱骨傷口完美匹配的120度角,再配合安琳達本人的嫌疑,林鶴知幾乎篤定她用這把二胡砸死了采萍兒。 這種事情上,他的直覺總是準得出奇。 熬了一宿的林鶴知再次回到實驗室。 顯微鏡下,可以發現二胡底座遠離琴弦的那側,六邊形一角上沒有周邊那么光滑。這不是劃痕,而是用力撞過什么東西的痕跡。而且,這個角的形狀,與死者顱骨傷痕完全吻合。因此,林鶴知認為,這個角就是兇手擊中死者頭顱的位置。 不過,根據安琳達的說法,二胡曾經在地上砸過一次,可能是在那時磕著了。 對了,既然兇器上有磨損,那就代表這些顆?!?/br> 可能留在了傷口上! 林鶴知反反復復地檢查著顱骨裂紋,最后,申請了電感耦合等離子體質譜儀,進行了超痕量金屬分析。 很快,結果出來了,在顱骨的裂紋處,質譜儀發現了大量顱骨完整處沒有的鐵元素,證明了擊傷死者的兇器里含鐵。這沒什么,因為鐵錘,鐵榔頭,都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讓林鶴知真正興奮起來的是,質譜儀同樣捕捉到了鈦、釩、鉻等金屬元素! 鐵器都是被精煉過的,只有天然的金屬礦里才會有這么豐富的其它元素。林鶴知再次檢查了二胡的質地,除了鐵以外,同樣發現了鐵鈦釩鉻等在普通鐵榔頭上不會出現的金屬元素。 一個案子兜兜轉轉,從一塊被卡主的骨頭,到一具沒有名字的尸體,終于,林鶴知又找到了一塊拼圖——殺死采萍兒的兇器確定了——那是一把由玄石礦雕刻而成的二胡。 第70章 小貔貅 上次安琳達拘留釋放后, 單瀮就監聽了她的手機,并派人一路盯梢,生怕她給秦山岳通風報信。不過,單瀮的希望落空了, 安琳達給父親報了個平安后, 就沒有再與任何人聯絡。 現在, 二胡與殺死采萍兒的兇器匹配,安琳達正式被捕。不過,女人嘴里硬得很, 警方問什么都不配合,只是說要見律師。 所謂一回生, 二回熟, 大家又見到了楚弈鋒。 和安琳達見完面后,單瀮一眼就注意到,他手里拿著一對金鐲子——兩個金環是獨立的,一處被緊密的銀色線圈裹住,可以相對活動——顯然,那鐲子原本是戴在安琳達手上的。 “等等, ”單瀮攔住了他, “誰讓你帶東西出來的?” 楚弈鋒大大方方地遞過鐲子讓單瀮檢查:“一個鐲子而已, 純金的,安小姐說進去這段時間恐怕沒心情打理, 讓我幫她帶回家,不違法吧?” 單瀮滿腹狐疑,但他仔細地打量半天, 也沒發現這鐲子身上能藏什么秘密,只好冷著臉放行。 同時, 在小黃之后,單瀮陸續又收到了兩份舉報信。出于對受害者的保護,警方內部稱這兩位姑娘小紅與小藍。在她們寄給單瀮的信封里,都有一封采萍兒手寫的舉報信復印件,一份自己的簽名。和小黃的信一樣,匿名寄件人都讓她們把信回給單瀮。 筆跡鑒定中心的結果出來了,以采萍兒手賬本中的字跡為參考,專家認為這份手寫的舉報信,的確是出自采萍兒之手。 林鶴知特別在意這件事:“是誰在給她們寄這這種信?有些人會回信,可能還有更多的,保持沉默地人?” 單瀮收到的信都很干凈,除了幾個女孩與家人的指紋,并沒有發現其他人的生物信息。 “最早這封信,應該是采萍兒要交給段重明的。安琳達攔截后,肯定是銷毀了,”林鶴知微微蹙眉,“但這個匿名寄信的人,有機會接觸原件——” “不僅僅是接觸原件,”單瀮打斷他,“這個人能精準地把信件寄到這些受害者家里,說明ta還知道這些受害者的個人信息。ta要有機會接觸平安會內部系統?!?/br> 林鶴知想了想,又補充:“而且,采萍兒在地下都埋了快三年了,結果人剛挖出來,信也寄出了。這人還得知道挖出來的人是采萍兒。估計是平安會里一個很重要的知情人,實在看不下去這件事,或者,是想借助警方的手搞秦山岳?!?/br> “確實不像是巧合,”單瀮搖了搖頭,“不過,寄信人可以暫放,目前ta的所作所為,是在幫我們破案?!?/br> “可是,確鑿證據太少了——”單瀮拿食指點了點桌上幾份書信,有些痛心地皺起眉頭,“這種證據,不夠硬。我需要更多的證據。如果我們要動手,必須一擊必中,掐死七寸?!?/br> 剩下的話,單瀮沒有說。 秦山岳這種人,縱橫捭闔這么多年,要說局里沒有點關系那不可能的。所以,小事,他都能壓下來。 林鶴知沉默地遞過一份文件,在桌上湊成了“第四個人”。單瀮低頭一看,竟然是去年自己幫他查哥哥時,找的洪子濤檔案。 “洪子濤給平安會捐款后,曾經有一個被資助的女學生告過他性|侵,還記得嗎?后來雙方和解了?!绷助Q知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也能算上一個?!?/br> “如果你去找她的話……”林鶴知垂下眼,“可以帶上我嗎?” 雖然單瀮曾經在心底發過毒誓——再帶林鶴知這種只應該活在實驗室里的生物去采訪線人他就不得好死——但他想到了林鶴知和他哥哥的事,還是點頭應下了。 單瀮找到了當年的受害人小橙家里。 出事時,小橙才17歲,是一個高二的學生,現在,女孩已經25歲了,還是與單親mama住在一起。她已經工作了,但一直沒找男朋友,家與單位兩點一線,沉默且宅。 警方的來訪顯然讓她十分緊張。 母女倆的公寓破舊而狹窄,單、林二人圍著一張小木桌,都覺得有些擁擠了。單瀮盡可能用溫和的語氣問了幾個問題,措辭也非常小心,盡量不刺激到這個看上去像小白兔似的女孩。 小橙盯著警方看了半天,臉頰微微顫抖,只是吐出一句:“具體怎么一回事,調解書里都寫著?!?/br> 單瀮瞬間捕捉到了她異樣的情緒:“調解書我們已經看過了。我們想問的是——調解書上寫的,真的是事實嗎?當時到底發生了什么?你放心,你現在什么都可以和我們說?!?/br> 調解文書上的“事件經過”是這樣的:小橙出生于一個貧困家庭,通過平安會慈善基金會,受到了洪子濤的一對一捐助。小橙十七歲那年,平安會有一個和資助人的見面活動,小橙也參加了,在見面會上,大家都喝了一點酒,有資助人拍了拍她,鼓勵她好好學習,但可能是身高差的原因,小橙認為對方是摟著自己的腰,往更下面也有接觸。因此,她認為對方性|侵。經調解員協調后,資助人解釋清楚了自己的意圖,表示這只是一場意外,并支付了五萬元向小橙道歉,遂雙方和解。 “沒有什么好說的,就,就是那樣……”小橙垂下眼,眸前裹了一層水霧,委屈好像是要溢出來一樣,“算了,警官,都快十年了……” 林鶴知有些迫切地解釋道:“如果你是被脅迫的,那么這個調解是可以通過法律途徑證明無效的!” 女孩驚恐地睜大了雙眼,撥浪鼓似的搖起了頭:“不!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我希望它永遠地過去了。我現在的生活很好,我不想再惹任何人,我不想要節外生枝?!?/br> 林鶴知看上去似乎還想再說些什么,但單瀮一巴掌壓住他手腕示意林鶴知閉嘴。 “沒關系,我非常理解,如果你不愿意的話,我們一定也不會再打擾你?!?/br> 單瀮又遞過一份采萍兒舉報信的復印件:“我還想再問一下,這段時間,你有沒有收到過這樣一封信件?” 小橙接過信紙,搖了搖頭??呻S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下去,整張臉瞬間慘白,呼吸愈發急促。單瀮不知道她讀完沒有,但小橙很快就把信紙翻了一面按在桌上:“當年調解書我已經簽了,不能再上訴了?!?/br> “我們并不是希望你配合上訴,”單瀮柔聲答道,“我們只是想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你所提供的信息,可能可以幫我們更好地找到幕后兇手?!?/br> 淚水大顆大顆地掉了出來,小橙抹了一把眼睛,這才斷斷續續地和警方說——什么“手搭在腰上”都是瞎扯,她吃完飯就不太記得了,醒來的時候就已經被人侵|犯了,而且她確定侵|犯她的人并不是洪子濤,而是更年輕一點的男性,似乎還不止一個。事后,他們還逼著她吃了避孕藥。 這件事讓小橙崩潰了??墒?,她貧窮的家里只有一個教育程度不高的單親mama,根本沒有能力、資源來與平安會周旋。最后,小橙家拿了五萬塊錢,倍感屈辱地與對方達成和解。小橙沒再提過這件事,洪子濤和平安會也沒再找過她麻煩。不過,也正是因為這件事,她對男性的恐懼感延續至今。 單瀮又遞過一張安琳達的照片:“那你見過這個人嗎?” 小橙搖了搖頭。 “不過……幾年前……具體什么時候不記得了,有一個警察叔叔來找過我,”小橙雙手十指絞在一起,埋下了頭,“也是來問這件事,還問了洪子濤這個人。他讓我等他的消息……后來也沒什么結果……警官,這種事,很難證明吧……?” “警察叔叔?”單瀮一愣,“姓什么還記得嗎?” 小橙想了想,答道:“姓段?!?/br> 林鶴知聽到這里,心跳似乎跳空了一拍,一直高懸于心頭的疑問終于落地——段叔叔到底還是查到了洪子濤,所以,他大概也知道了哥哥的遭遇。大約只是不想讓自己擔心難過,所以撒了一個善意的謊。 “謝謝,”單瀮喉結上下動了動。 “沒關系的,”小橙苦笑了一下,“我也知道,這種事很難辦。我最早也報過警,警察做了筆錄,但很多證據,說這沒有鑒定,那個描述模糊,甚至還有質疑我的——我其實……真的沒有那么在意了?!?/br> 單瀮很少對案件里相關的人做出任何承諾,更多的時候,他喜歡直接用行動說話??蛇@次,他也不知道怎么了,難得沖動一回:“這次不會了?!?/br> 他看著小橙,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保證,這次不會沒有結果?!?/br> * 在小橙之后,警方又陸續聯系上小紅與小藍做了筆錄。姑娘們的故事大同小異,可以看出平安會在這件事上已經有了非常固定的流程——從自己資助的女學生里挑人,見面吃飯,下藥,帶回房間。目前看來,沒有一個女孩能夠指認與她們發生關系的人,再加上秦山岳本人因病沒有“作案工具”,單瀮認為,這些女孩是被用來給圈子里其他有錢人、有權人消費的,甚至“上供女孩”變成了一種社交籌碼。 從時間上看,小紅小黃小藍這三位收到信的姑娘們,都是最近兩三年內的受害者,而且,給她們家里送錢封口的人都是安琳達。 雖然不確定這位到處寄信的人是誰,但單瀮認為,寄信人應該是從安琳達身邊獲得信息的。 其中,小藍是唯一一個能夠描述作案地點的。 事后,她認為迷藥是下在橙汁里的。因為她腸胃不好,喝冰飲容易胃疼,所以橙汁喝得比較少,最后只喝掉了三分之一。因此,小藍的藥效也不像別人那樣是“完全睡了過去”,她是迷迷糊糊的,雖然四肢使不上力氣,但意識尚在,腦子偶爾能動一動。 她記得轎車進車庫的時候,應該是在市中心,周圍都是高樓大廈。她迷迷糊糊地透過車窗抬頭看,試圖獲取一點環境信息,但也沒看到什么,只是記得頭頂有一塊非常閃亮的led燈牌,好像是一個紅唇。 進入地下車庫以后,她就被人抱著,上了一個電梯,在電梯里呆了挺長一段時間。出電梯后,她就直接被帶去了一個套房,是那種有客廳有電視,和臥房分開的那種套房,里面有不少人。 單瀮聽了,頓時心中一動—— 放眼整個寧港市cbd,能掛一塊巨大紅唇led燈牌的酒店,除了夜皇冠,還能是哪家?如果小藍說的“電梯里坐了很久”不是幻覺,那么,他們應該是去了最頂上幾層的套間。 在警方的幫助下,小藍還在白紙上畫下了當時案發時的房型。根據夜皇冠酒店的平面圖,頂層有這類房型的屋子,只有每層的08號,或者說對稱的16號套房。 是巧合嗎?同一個圈子,同一家酒店,到底能同時發生多少違法亂紀的事情? 現在,夜皇冠ceo已經易主給了秦遠洲,可是,在當年這幾個女孩出事的時候,ceo應該還是龐云帥。 電光石火之間,一些瑣碎的小事在單瀮腦海中連成了線。 單位里有人吐槽,龐云帥這個入贅萬家的便宜女婿,沒權沒勢,竟然能請動大名鼎鼎的楚弈鋒當自己律師。楚弈鋒是秦山岳好友裘律的徒弟,算得上是半個秦家“御用”。 同時,曾經在龐云帥的總統套間里裝攝像頭的舞男劉洋,不僅沒被開除,還被秦遠洲留了下來。當時,劉洋還和自己說——秦遠洲反復問他拍到了什么! 所以,問題來了,那個房間到底發生過什么秦遠洲會多此一問?萬宇嫣的死,至今龐云帥還一口咬定是“突發疾病”,還是說,是因為她拍到了什么? 單瀮心中一動:這是多重要的籌碼,足夠讓龐云帥請動楚弈鋒替自己脫罪,讓秦遠洲不放心劉洋被開除而一定得留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