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夜半鶴知 第29節
明明這群小混混推孫遠豐的時候,已經離孫遠豐的死亡時間很近了。 不過,在諸多供詞里,有一個細節讓單瀮比較在意。 假金鏈子在反復坦白自己罪行的時候,交代了不少細節,比如,他把孫遠豐手里的酒瓶搶了過來之后,因為被抓了,很生氣,直接把酒澆了孫遠豐一頭,最后把玻璃瓶給砸了。 根據陳麗麗提供的收銀信息,孫遠豐買酒的時候才7點出頭,這和劉大強的話是對得上的——孫遠豐從上一個飯局里不歡而散,出門右轉,來到便利店。雖然不知他為何買了繩子,但是坐在門口喝酒,一定是因為劉大強的話讓他犯了愁。 混混們抵達便利店的時候,便利店快打烊了,那也就是說最起碼已經在8:30左右了。陳麗麗給他男朋友發的求救短信,顯示時間是晚上8:45分…… 孫遠豐買了一瓶500ml的玻璃瓶啤酒,從七點喝到八點半,喝了整整一個半小時,怎么還會剩下“半瓶”給假金鏈子拿來澆頭? 單瀮不認為假金鏈子在撒謊,陳麗麗一個小姑娘與孫遠豐素昧平生,無冤無仇,似乎也沒有偽造短信的必要。小混混當時也說,當時店里要打烊了…… 孫遠豐借酒消愁,就喝得那么磨嘰? 他買的繩子,是因為被劉大強一番話說得想不開,還是說,他本來在便利店門口就與人有約?不巧遇到汪陳吉? 他約了什么人,辦事還需要繩子? * 案情停滯不前,林鶴知的培養基們也沒傳來什么好消息。 孫遠豐送檢的□□來自尸體,自然培養出了一些大腸桿菌、金黃色葡萄球菌等等常見的細菌——這些大概率是在死亡后出現的——可它們都沒有什么強致病性,沒有任何一種病原體,可以解釋孫遠豐被“啃食”的尸體。 直到第六天,骨髓培養出的沙氏瓊脂上,在三十七攝氏度培養出了一條條酵母樣的乳白色菌落,無染色,不長毛,放在顯微鏡下看,它像是某種桿狀的節生孢子,但它沒有發芽,而是像一根根歪歪扭扭的竹竿。 真菌感染! 在培養的時候,孫遠豐已經死了一段時間了,污染最大的自然是血液。至于這個骨髓里的真菌,是死后出現的,還是死前就有呢?如果骨髓生前就攜帶這種真菌,它有沒有可能是孫遠豐溶骨性骨質流失的罪魁禍首? 林鶴知并不是微生物學的專家,他把宮建宇拉到了顯微鏡前:“你看這個像什么?” “這我怎么一眼就看得出來,”宮建宇擺擺手。 這孫遠豐死都死了,宮建宇更關心兇手具體是誰,倒不太關心他生前到底得了什么治不好的?。骸斑@看著像是什么真菌?我怎么知道,我是公安的法醫,我又不是醫生!” “那可不可以測序一下?”林鶴知等了這么多天的結果就擺在眼前,他有些急不可耐,恨不得直接知道答案。 宮建宇斜眼看著他:“……這個細菌的dna測序,和咱們破案有什么關系嗎?” 林鶴知:“……”倒是沒有什么直接關系。 宮建宇笑瞇瞇地擺出一副鐵公雞的模樣:“測序是免費的嗎?燃燒的可是破案用的經費呀!要測你自己掏錢?!?/br> 林鶴知:“……” 沒有辦法,林鶴知只能給自己大學時的微生物學講師,寧港二院的檢驗科主任趙梅發了一封求助郵件,主述了病人的病癥,同時附了幾張培養基與顯微鏡下的照片。 很快,趙主任回了消息:這是37度的?室溫下長什么樣? 既然是人活著時候發病,林鶴知自然選擇了模擬體溫的37度培養。不過,他很聽話地將瓊脂放回室溫里。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原本干干凈凈的瓊脂上,出現了點點血紅,好像每一朵圓形的白色菌落都在往下滴血。同時,溫度從37變成25,顯微鏡下的真菌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形狀改變—— 先前那些光禿禿的“竹竿”上,張牙舞爪地長出了枝丫,而在枝丫盡頭,長出了一只只“骷髏手”形狀的芽頭。就像林鶴知第一次看到孫遠豐被啃空了的肺部時那樣,光是看著那一只只“手”,他就感到汗毛倒豎。 溫度改變形態,血紅色,真菌,結節狀肺炎,溶骨性骨質流失……這些特征匯聚起來,林鶴知在心中已經有了猜測。他準備好圖片,又發了一封郵件:趙老師,這個是馬爾尼菲藍狀菌嗎? 對方直接一個電話回了過來,語氣非常興奮:“小林,你這是哪來的樣本?病人在哪里?” 林鶴知頓時有點尷尬:“……”病人死了。 趙梅:“……” “這種真菌感染非常罕見,死亡率極高,”趙主任嘆了一口氣,“誒,主要是難確診,你看到的這個東西,血液痰液很難培養出來,經常被當成結核菌治,我這一輩子也就只見過五例——都是別的地方幾年看不好,送來就死了。要是能早點發現就好了?!?/br> 林鶴知:“……我是骨髓培養出來的?!?/br> “對,沒錯,皮膚和骨髓培養陽的概率大一些?!壁w梅對病例非常好奇,“能麻煩你把真菌樣本送一份來二院嗎?我想測序確認一下,然后,方便再帶一份死者病歷來嗎?” 林鶴知一想到去二院,整個人都僵硬了。 趙梅倒是興致盎然地叨叨:“我對這種細菌非常感興趣,可能湊七八個病例,就能整合起來,寫篇論文?!?/br> 想到對方如此熱情地幫了自己,林鶴知只能應下:“沒有問題?!?/br> 林鶴知向孫遠豐父親復印了材料,戴上口罩,去了二院。二院人總是很多,患者和白大褂們進進出出,林鶴知沒坐扶梯,一進門,就做賊似的鉆進消防通道,一直走去五f檢驗科實驗室。這醫院一半都是寧港大學醫學院畢業的同學,他之前也算是院長手下的紅人,很快,林鶴知就被人認出來了。有年輕的技術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頓時扭頭和身邊的人交頭接耳。 還好趙梅及時出現,把他帶進了辦公室。 “哎呀,小林呀,”趙梅還是老樣子,一頭蘑菇頭,笑起來眉目彎彎,“在法醫那邊做得還習慣嗎?我早說了,你其實可以留下的,陳院長也真是的,不惜才??!他們不要,我們檢驗科要!這里和實驗室工作也沒什么區別,還不用和人打交道,特別適合你?!?/br> 趙梅顯然是對這份培養基愛不釋手:“嘿嘿,真漂亮?!?/br> “人死了的確好相處一點,”林鶴知僵硬地遞過材料,滿腦子都是剛才那個小醫生看到什么驚天大八卦的眼神,“對了,這個病歷可能不全?!?/br> 趙梅迅速瀏覽了一下,點點頭,問出了那個被林鶴知問了一百遍的問題:“他有沒有艾滋???” 林鶴知搖頭:“聽身邊人說測過很多次,都是陰性?!?/br> “奇怪了,我之前遇到的那幾個都是艾滋。據說90%的感染者都有艾滋病?!?/br> 正常人接觸了這種真菌也不會生病,但一旦感染,這個病就極其難治。 趙主任又問:“他是廣西那邊的人嗎?他有沒有吃過竹鼠?” 林鶴知一愣:“他是本地人,吃不吃竹鼠我就不清楚了。這個和竹鼠有什么關系?” “我之前那幾個病歷,都是南邊來的,而且都吃過竹鼠。據說那什么銀星竹鼠啊,馬爾尼菲真菌攜帶率高達96%咧,那咱們這邊沒這個風俗,吃竹鼠的人,總有幾個倒霉中招的?!?/br> 林鶴知出于好奇,回去時又找了孫遠豐父親:“冒昧問一句,你們家會吃竹鼠嗎?” “竹鼠?”孫父露出一臉疑惑的表情,“我們家從來不吃這個?!?/br> 是啊,放鹽省這里,不知道竹鼠可以吃的都大有人在,根本就沒有這個習慣。 “孫遠豐發病是三年前,也就是他19歲左右,”林鶴知又想了想,“當時,他有去過兩廣地區旅行嗎?去東南那邊?” 孫父想了想,又否定了。 老人有些疑惑:“為什么問起竹鼠?” “就問問,”林鶴知一聳肩,“他這個病,有可能是從竹鼠身上傳來的?!?/br> 孫遠豐父親思考片刻,突然激動起來:“李方以前養過竹鼠的!” 這個名字聽著有些耳熟,林鶴知反應過來:“李方?這不是那個賣保險的?不愿意給孫遠豐辦理賠的那個?” “對對對,”孫父連忙應到,“他主業是賣保險的,但還有副業嗎,當時也不知他從哪里聽來的,說養殖竹鼠賺錢,幾年前確實養過的。后來也不知是經營不善,還怎么著,反正沒有后續了?!?/br> “之前小遠說……要追一筆錢……”孫父兩只手絞在一起,“上回警察問我,我就覺得只能是他了。他堂哥雖然拖拖拉拉,但只要有盈利,就會主動還錢。堂哥那筆錢,是我催著的,但李方那里,就只有小遠在聯系?!?/br> “他和我說,他病得這么厲害,一定能賠的?!?/br> 林鶴知抬了抬眉,又給單瀮打了個電話:“那個李方你們有沒有查過?” 第34章 有疾 警方又聯系上了李方。 男人比孫遠豐大了七八歲, 身穿一身廉價的襯衣,打著領結,發膠油油亮亮地往腦后梳去,露出一個長滿了紅疙瘩的腦門。 11月1日晚, 李方有一個應酬, 和客戶一塊兒吃飯吃到了八點左右, 接下來按他的話說,是直接回家了,從來沒有見過孫遠豐。 “我已經有三個多禮拜沒見過他了?!崩罘秸f這句話的時候, 帶著一種“謝天謝地”的解脫感。 “是,他的確因為保險的事找過我幾次, 每次也都是不歡而散?!崩罘筋^疼地捏了捏眉心, “但我說的很明白了,規則就是規則,當初合同就是那么簽的,不能賠就是不能賠,我上哪兒變戲法給他賠去??!” “他那些病歷證明,我都幫他交上去過了, 上面反饋下來不能賠, 那我也是仁至義盡了嘛……” “而且, 我本來就要跳槽了?!崩罘洁粥止竟?,“我想著吧, 能躲則躲,躲到月底我就走了……把他這個麻煩踢給我的繼任我就不用再煩了?!?/br> 單瀮在心底評估了一下李方的作案動機。 首先,如果理賠也是公司理賠, 不需要李方掏錢。 其次,李方的離職手續都已經辦好了, 就等著月底跳槽。如果說他的目的是擺脫孫遠豐,那的確沒有任何殺了他的必要。 雖然說,李方的不在場證明只到晚上八點,并不能覆蓋孫遠豐的死亡時間,但單瀮覺得,他的作案動機是比較弱的。 于是單瀮另起話題:“聽說你之前經營過一個竹鼠養殖基地?”單瀮問道。 李方一愣,半晌才局促不安地答道:“……是的?” “就很小一個,早就不干了,警官,那都好幾年前的事了?!?/br> 單瀮:“具體是幾年前?” 李方小聲:“……三、四年前吧?!?/br> 林鶴知在監聽室眼睛一亮——這個時間點,與孫遠豐發病的時間點是吻合的。 “你和孫遠豐那個時候就認識了?”單瀮幫林鶴知問道,“他接觸過你養的竹鼠嗎?” 也不知李方是不是急著和死者撇清關系,開口就否認:“當然沒有接觸過!我說都沒有和他說起過,那時候他才剛成年呢,能懂什么事?” 單瀮敏銳地捕捉到:“所以,那時候你們就認識了,只是你沒有和他說過養竹鼠的事?” “對。認識是認識的……我沒和他沒說過竹鼠,如果他知道,恐怕是家里長輩告訴他的吧?”李方撓了撓頭,說李家和孫家一直是有往來的,但主要是家里長輩親近一些,到了他們這一代,著實沒什么共同話題,純屬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 李方掙扎著:“警官,我和孫遠豐真的——我們真的沒有什么交集——我一直以為他是自殺的,要不是你們找上我,我壓根都不知道——你們不會懷疑我吧這事真的和我沒有關系!” 這會兒輪到林鶴知難受了。 孫遠豐沒有接觸過他的竹鼠? 那又是從哪里染上的? 林鶴知一個沒忍不住,直接推開門,沖進隔壁:“那你們這里,還有別的人家也養殖竹鼠嗎?” 單瀮警告性地清了清嗓子:“……”讓他閉嘴吧,顯得警方問問題都很不專業,讓他繼續說吧,這到底是為了查竹鼠還是查兇手???! 李方像是腦袋被什么砸了一下:“???這件事和竹鼠到底有什么關系?” 林鶴知站在單瀮身邊,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地冷冷開口:“問你話呢?!?/br> 單瀮:“……” “我我我說,我說,”李方立馬哆哆嗦嗦地開口,“溪口村的話,的確就我那一家,規模也不大,當時是網上看到一些農村地區,掀起竹鼠養殖熱,說竹鼠這個rou質營養高,味道鮮美,能賣很好的價錢。我家里以前養過雞,后來禽流感撲殺了一波,也就不養東西了,家里給我十萬,試著投資一下?!?/br> “后來發現,竹鼠也不是那么好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竹鼠運過來以后水土不服,反正就很容易死,活下來幾只吃得也很多,盡成了虧本的買賣,我們也就放棄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