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君沒有想到，陸夫人讓她做的第三件事，居然是嫁給一個浪子。

    雖然她早知道自己的婚事不由自己做主，但也希冀著能嫁一個知書識禮、肯務正業的丈夫。

    可如今她的婚事竟成了救人的籌碼，倘若她不答應，那么侯爺夫人這條路就徹底斷了。

    “夫人，這件事太大了，我做不了主?！毙齑壕行┢D難地開口，“婚姻大事，總要家中長輩做主才行?！?/br>
    “我知你心里為難，但此時情形特殊，相信你家里人都能理解。你只要應允了我，我便親自寫書信給你家中長輩?！标懛蛉吮ＷC道，“也不算亂了規矩?！?/br>
    徐春君咬著下唇低頭不語，她太清楚嫁人對于女子意味著什么。

    往后的日子是苦是甜、是福地是火坑，都由那張小小的婚書決定。

    何況如今明知那鄭無疾是個浪子，她毫無把握能讓浪子回頭。

    “我知道，這么做實在有趁火打劫之嫌，你不答應也在情理之中?！标懛蛉耸钦娴暮苄蕾p徐春君，“可人誰不自私？都愿意芝蘭玉樹生在自己家?！?/br>
    她看中了徐春君有勇有謀且能屈能伸，鄭家已經在走下坡路，須得有這樣一個人扭轉頹勢。

    “夫人，茲事體大，能不能給我幾天時間考慮？”徐春君真的無法立刻做出抉擇，終身大事她不能不慎重。

    “好好好，我給你時間考慮?！标懛蛉诉B忙點頭道，“這些天你也著實辛苦，回去好好歇一歇，放松放松精神再做決定不遲?！?/br>
    “那就多謝夫人了，春君告辭?！毙齑壕f著站起身告別。

    “徐姑娘，”徐春君剛走到門口，陸夫人出聲叫住她，“你若是真肯嫁給我侄兒，我不但救你二哥哥出來，還會請人把你父親兄弟三人從塞外召回來。他們被流放也有十多年了吧？塞外苦寒之地，再加上勞役繁重，可不是一般的辛苦。我叫人打聽過了，聽說你父親他們每日要搬上百塊青條石，略慢些就要挨鞭子。你大伯傷了腰，常常半夜痛醒。你二伯得了肺病，每年都要咳血幾回。你父親十個腳趾凍掉四個，只能蹣跚走路?！?/br>
    陸夫人邊說邊仔細觀察徐春君的神情，見她眼里起了霧，嘆口氣說：“徐姑娘，徐家的命運如今都握在你手里，端看你如何打算了?！?/br>
    第012章 姑娘回來了

    “姑娘你可回來了！我們都要惦記壞了?！本G莼一見到徐春君就像小山鵲一樣嘰嘰喳喳個不停，“姑娘怎么瘦了？在那里可是吃不好睡不好嗎？”

    “沒有，我不過是擇席，睡不大好而已?！毙齑壕粗α诵?。

    “先別急著問了，讓姑娘喝口茶再說?！弊狭馀趿瞬柽^來，細心的她早看到徐春君手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心里頭一陣難過。

    他們家姑娘從來報喜不報憂，這一點紫菱深知。

    “侯爺夫人讓我幫她料理些家事，府里頭辦了宴席，忙亂了幾天?！毙齑壕?，如果不說，只會讓她們更加擔心。

    “這個老妖婆實在可惡，居然拿咱們姑娘當下人使喚！她若是不想幫忙，直接回絕就是了，干嘛這么捉弄人呢？”綠莼一聽就急了，“欺人太甚！”

    “千萬不可如此說，是我們主動求人家的，”徐春君忙止綠莼道，“既求人，自然要放下身段。人家提什么要求，許你同意也可以不同意，怎么能反過來說人家？”

    “是??！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姑娘委曲求全也是為了救二少爺?！背蘭ama嘆息一聲說：“姑娘想必很累了，先歇歇吧！”

    她見徐春君神思頗有些恍惚，便猜著她心里有事。

    可姑娘剛剛回來，總得讓她喘口氣再說。于是程mama便和綠莼出來，只留紫菱一個人在屋里伺候。

    綠莼還想再說什么，但看程mama和紫菱兩個人的眼色，只好把嘴閉上了。

    雖然徐春君訓斥了她，可她并不生自家小姐的氣，單是心疼罷了。

    “姑娘躺下歇歇吧！等一會兒午飯時候我再叫你起來?！弊狭馊崧曊f道，“程mama她們搓豆腐丸子做湯，知道姑娘平日里愛吃這個。我就在外邊兒守著，有事叫我?！?/br>
    他們在城里租了一處小小院落，比住客棧方便，還省錢。

    院子里有幾畦菜，程mama就用那嫩菜葉同豆腐rou泥和成丸子汆湯，也算是家中風味。

    徐春君雖然躺在床上，可是全無睡意。

    她滿心里想的都是侯爺夫人同她說的話，那些話仿佛變成一道道繩索，將她緊緊捆縛起來。

    從小到大，徐春君從未如此糾結過。

    小廚房里，綠莼一邊擇菜一邊跟程mama說話。

    “不知道侯爺夫人的第三件事是什么？我看姑娘好像有幾分不痛快，想必又是件十分讓人為難的事?！?/br>
    “姑娘不是沒成算的，她要說時自然會說的?！背蘭ama把五花rou切成石榴籽大小，和抓碎的豆腐放在一起。

    綠莼聽她如此說，又想起紫菱平日里叮囑自己“遇事要學會沉住氣”的話，也就不再多問了。

    午飯除了丸子湯還有兩盤小炒，程mama的廚藝好，簡簡單單的幾道菜也做得滋味十足，毫不寡淡。

    徐春君起來吃飯，盡管沒什么胃口，她還是好好地把飯吃完了。

    她從來如此，遇事盡量不鬧情緒，因為于事無補。

    這件事雖然讓她難下決定，心里頭十分糾結，可終究不像一般人那樣明顯外露。

    吃過了飯，紫菱見她了無睡意，便問道：“姑娘可要洗個澡嗎？今兒天氣怪好的，水也是現成的?！?/br>
    徐春君頭一天在侯府洗過澡，但此時還是想泡一泡。

    她在徐家謹小慎微，好惡常常都藏起來，除了貼身伺候的兩個丫鬟還算知道她的習慣喜好，其他人都覺得她無可無不可，是個隨意可以揉圓捏扁的角色。

    徐春君喜歡泡澡，因為可以讓她全身放松，思考起來也比平時更清晰。

    紫菱隨身帶著香囊，里頭是曬干的蕙草。

    每次徐春君泡澡的時候，她都會放一點蕙草香進去，那清幽的香氣似有若無，特別合徐春君的脾氣。

    有幾次她都把臉埋進水里，屏住呼吸。直到實在撐不住，才把頭抬起來。

    日影微微西斜，院子里一樹石榴花開得正熾。

    兩只剛出窩的小鳥在屋檐上學飛，大鳥嘰嘰喳喳地叫著，像是在鼓動它們快些張開翅膀。

    程mama吃過了飯，綠莼搶著把碗刷了。

    “您老歇歇去，天長了，不睡午覺可不行?！弊狭庑ξ⑽⒆哌^來說：“姑娘自有我們服侍呢！”

    程mama一路冷眼看著，越發覺得五姑娘是個會調理人的，單就她這兩個丫頭來說，一個活潑勤快，一個細致周到，都算得上難得。

    “那好，我回去躺一會兒，這腰還真是有些發軸?！背蘭ama捶著腰說，“姑娘有事叫我?！?/br>
    徐春君這個澡泡得有些久，手腳的皮膚都起了皺，水也涼了，她才出來。

    紫菱用大布巾給她把頭發擦至半干，說道：“先散著吧，等一會兒再用梳篦攏上去?！?/br>
    “我在床邊看一會書，也就差不多了?！毙齑壕淮┮患~碧色家常袍子，寬寬綽綽很是隨意。

    她不打算出門，又不會客，這樣的打扮正相宜。

    也不過一頓飯時，程mama提了包點心進來，笑著向徐春君道：“我到街上去買了幾樣點心給姑娘嘗嘗，你小時候常吃的?！?/br>
    徐春君五歲前在京城生活，只是她自己已經不太記得了。

    “多謝mama想著，只是我已不是小孩子了，零嘴兒就免了吧！”徐春君含笑起身，程mama是服侍她姑姑的，作為小輩自當尊重。

    “姑娘快坐下，這離晚飯還早著呢?！背蘭ama怕徐春君餓著。

    “多謝mama想著，只是咱們出來辦事需要花錢的地方多著呢，自身用度能儉省就儉省些吧！”徐春君知道自己是做什么來的。

    “不過一包點心，能有幾個錢？”程mama道，“姑娘已經夠省事的了，可也不能太簡薄了?！?/br>
    “mama坐吧，紫菱倒了茶來?！毙齑壕愿赖?。

    程mama也不推辭，知道徐春君有話要對自己說。

    “其實早該跟mama說的，只是我之前心緒實在有些亂?！毙齑壕詭敢獾亻_了口。

    “可是侯爺夫人又為難姑娘了？”程mama問。

    “也不算是為難吧，”徐春君笑了一下，笑容有些短促，“今天她提出了第三件事，我沒有立即應允，而是說要考慮幾天再給她答復?！?/br>
    程mama聽她如此說，心里便覺著不好。

    前兩件事雖難，可徐春君都應得痛快，足見第三件事令徐春君何等糾結。

    第013章 賭一場

    此時日影西斜，屋子里的光線多少有些暗了。

    程mama見徐春君烏發半濕，比平時更添了幾分嫵媚。但她的美永遠是那種不扎眼的清麗端莊，尤其易得長輩們的喜愛。

    程mama不大想得通侯爺夫人還要怎樣為難徐春君，她也常忍不住懷疑，這條路究竟走得對還是不對。

    “侯爺夫人說，只要我答應嫁給她的娘家侄子，便即刻派人去思源救二哥哥?！毙齑壕肋@件事再難開口也得告訴程mama。

    程mama一聽，頓時就慌了，說道：“這……這是怎么話說的？哪有這么求親的！”

    然后定了定神，又說：“我記得誠毅侯夫人的娘家姓鄭。當初咱們沒離京的時候，他家的老伯爵早已作古，有個兒子年紀跟咱家二老爺差不多，只是也病故了。依稀記得他家有個小少爺襲了爵位，如今也好二十出頭了?！?/br>
    “侯爺夫人說的正是他了?！毙齑壕?。

    “姑娘啊，雖然我并不知道這位小伯爺是個什么樣子，但只怕不是良緣。雖然這話不該我說，可他若是個好的，又何至于讓侯爺夫人以此脅迫讓姑娘進門？”程mama憂心忡忡。

    徐春君聞言，不禁苦笑：“mama果然是個聰慧人。侯爺夫人并未瞞我，直言這鄭無疾甚是不堪，怕家業都要葬送在他手里。京城中尋不到門當戶對的人家，恰好我又自己撞了來?！?/br>
    “果真如此！”程mama唉了一聲，“真是難為姑娘了。按理說我是個下人，不該亂談論主子的事。救二少爺的確要緊，可這明擺著是個火坑，姑娘可千萬別跳。咱們再找找別家罷了，我還有兩個老相識，讓她們幫著問問，看看可有別的門路沒有?！?/br>
    “多謝mama替我著想。只是這件事已經走到這地步，想要再改換門路，只怕不易。一來侯爺夫人多半會阻攔，就算她不阻攔，其他人知道我們已經求過她了，自然不愿再兜攬這件事。畢竟比起幫咱們，達官顯貴們之間的往來更加重要?！背蘭ama說的徐春君何嘗沒考慮到，只是她在進京之前已經跟三姑姑商量過了，能托付的就那么兩個人，且也要輾轉去求上官。

    何況這件事無論再怎么繞，最后還是落在刑部，很難避開。

    “話雖是這么說，可也不能把姑娘你給葬送了呀！”程mama說著不禁落淚，“你是為了我們三姑娘才上京來的，若她知道會這樣，是絕不會答應的。老婆子我也沒法跟她交待??！”

    徐家是徐春君的三姑姑徐瑯掌家，徐道安被抓，徐家的幾位妯娌便想讓徐瑯給縣太爺做繼室來換取侄子的平安。

    因為縣令曹泓一直都覬覦徐瑯，也曾托人說過。

    可徐瑯早已立誓此生不嫁，何況這些年來她為徐家實在付出太多。

    徐春君不忍心姑姑受委屈，便主動提出進京尋門路，這才有了如今的事。

    “我自然知道就算我不答應，三姑姑也定然不會怨我?！毙齑壕?，“可二哥哥若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徐家往后的日子只會更難?！?/br>
    “姑娘難道真的要應下這門親事嗎？”程mama問，其實她心里也清楚，不論誰遇到了這樣的事都難以拒絕。

    畢竟人命關天，又關乎整個家族。倘若徐春君不答應，她就成了徐家的罪人。

    “侯爺夫人跟我說的時候，我并沒有立即答應，只說容我幾天考慮考慮?！毙齑壕龔膩砭筒皇莻€天真的人，她知道這世上除了至親骨rou或是真正的知己會甘愿付出不要回報，其余的都要交換。

    “姑娘說的是，這么大的事，不慎重考慮是不成的?！背蘭ama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