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里青 第97節
陳清霧的那張拍立得,是他唯一不可見光的私心。 那年跨年的煙花分外漂亮, 他受陳清霧委托拍一張拍立得。 取景框里看她言笑晏晏,那一刻無法克制自己卑劣的私心,將鏡頭挪移半格,讓孟祁然出框。 畫面只留她一人。 相紙吐出一瞬,清霧正好偏過頭去聽祁然說話。 他便不動聲色地將她的這張單人留影放入口袋, 說方才快門沒按下去, 讓他們重拍一張。 那時在東城搬過一次家,擔心搬家讓重要物件丟失, 一部分資料整理過后就帶回了南城。 后來一直鎖在抽屜里,有意不去翻動。 而上一回拿出來翻看,是去年陳清霧點破他的心意,委婉拒絕的那一段時間。 那天清霧奶奶辦生日宴,吃完席回來,他一個人在書房待了很久。 大抵,是那個時候將照片收回時正好接到了一通電話,以至于沒有留心,掉了出去。 / 孟成庸與祁琳帶著保姆出門采購,吃過午飯,方才回家。 進門將采買的物資交與保姆,孟成庸和祁琳轉彎往客廳走去,又齊齊地頓住腳步。 祁琳驚訝到幾乎失聲:“弗淵?” 孟弗淵正坐在客廳沙發上,扶手上搭著黑色風衣,旁邊一只小號行李箱。 他微微躬著身,手肘撐在膝頭,正在抽煙,神情極為平淡。 祁琳難掩激動,語無倫次道:“……什么時候回來的?剛到嗎?怎么不提前說一聲……你吃飯了嗎?我讓阿姨給你……” “媽?!泵细Y將煙按滅在煙灰缸里,坐直了身體,目光向著沙發對面示意,“您坐。不用張羅,我說幾句話就走?!?/br> 祁琳有些不安,但還是走過去坐了下來。 “爸,你也坐?!?/br> 孟成庸愣了一下 ,也依言照做。 孟弗淵看向對面,開門見山:“拍立得照片是您給清霧的嗎?” 孟成庸:“什么照片?” 祁琳卻一下變了臉色,沒有作聲。 孟弗淵這一問并無明確指向性,因為并不確定究竟是誰找了陳清霧。 祁琳的反應讓他有了答案。 孟弗淵看向祁琳,“您是怎么發現的?” “……上回打掃你書房,書桌地毯下發現的?!逼盍招闹裾J無用,也就實話實說,“……是不是清霧告訴你的?” 孟弗淵無法控制地蹙了蹙眉,“沒有。一個字都沒提。如果不是我無意間發現照片,依照她的性格,她一輩子也不會告訴我?!?/br> 祁琳囁嚅。 孟弗淵語氣平靜極了,“您對她施壓了,是嗎?” 祁琳沒有回答。 “去年國慶那會兒您就有察覺,所以有意敲打我,甚至還執意安排了相親。后來發現我這兒無法突破,就去找了清霧?!?/br> 前因后果,孟弗淵梳理得八-九不離十,祁琳更是難以開口。 她只覺得今日的氣氛,比年前孟弗淵與陳清霧公開那天,要難熬得多。 “為什么不直接找我?”孟弗淵盯著她,“因為覺得清霧更容易心軟,更顧全大局?” “不是……只是那天清霧恰好過來,我想有些事情長痛不如短痛?!?/br> “長痛不如短痛?!泵细Y閉了閉眼,“您說得對。那我也無妨把話挑明了。當年你們那些事,我一直都知道?!?/br> 孟成庸眼神閃爍,想替自己分辯兩句,但祁琳瞥了他一眼,他便沒作聲。 “這些年是否有所偏頗,我并不打算找你們討個公論。這些都無所謂,但這回這件事……”孟弗淵語氣一時冷了幾分,“確實觸犯到了我的原則?!?/br> “弗淵……”出聲的是孟成庸,“你媽也是為了好,現在為了一個女人,你跟祁然鬧翻,有家不能回,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 “這就是我想要的?!?/br> “你……” “往后,除了爺爺奶奶生日,我不會再回南城。我希望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們擅自做主越過我打擾清霧?!?/br> 孟弗淵語氣自始至終毫不嚴厲,但就是這種仿佛深思熟慮過的平靜,更讓人心生忌憚。 這一刻他們發現,從未真正了解過這位長子,只知他理智持重,嚴謹自律,從小優秀,以至于優秀在他這兒幾乎成了一種理所當然。 這樣的人,誰能想到,竟能干得出與家庭決裂這樣的事? “孟弗淵?!泵铣捎闺y抑怒氣,“無論如何我們都是你父母,你這是什么意思,要跟我們劃清界限?” 孟弗淵絲毫不為所動,拿上扶手上的風衣,起身,“我表達得已經很清楚?!?/br> 祁琳跟著站起身,急忙道:“弗淵……對不起,那時候也是我沒有考慮周到……” “您不必道歉,出于什么動機我不想追究。這件事到這里一筆勾銷,我只有這一句話——不準打擾清霧?!泵细Y提上行李箱,微微頷了頷首,便毫不拖泥帶水地往門口走去。 祁琳跟上前去,“弗淵……” 孟成庸冷聲說:“你就讓他走!追什么追!就當壓根沒生過他這個兒子!” 祁琳立即轉身,“是不是這就是你的心里話?你是不是一直想著,要是沒這個兒子,你就還能跟人重溫舊夢?” “你講不講道理?這些年我對你怎么樣,你心里難道沒有數?這種時候又開始翻舊賬?!?/br> 祁琳氣得肩膀發抖,一時間所有情緒涌上來,第一反應只是掩面而泣。 孟成庸呆坐了一會兒,還是起身去哄人,抓過她手臂,攬住她肩膀說道:“好了好了……誰沒幾句氣話?你這時候與其在這里哭,不如想想能怎么辦?” “……能怎么辦?” “以前看陳家丫頭那么乖巧,誰知道還有這種本事。我看還是得找她聊聊,至少讓她勸一勸弗淵,還真打算跟家里斷絕關系不成……” “你們鬧夠了嗎?” 聲音是從樓梯上方傳來的。 祁琳和孟成庸齊齊抬頭。 “祁然?你不是說送車保養去了嗎?”祁琳驚訝。 孟祁然懶得回答這句話,一邊往下走,一邊冷聲說:“我哥的意思挺明白了,你們怎么還打算去找霧霧?真像我哥說的,吃準了她好說話?” “祁然,你在幫你哥說話?”祁琳很是詫異。 “我是在幫霧霧說話?!泵掀钊宦冻鰩追謪挓┑纳裆?,“你們別繼續欺負她了?!?/br> 祁琳一時語塞。 “別拿那些難聽的話形容她。她也是你們看著長大的,是什么性格你們不是一清二楚?還有,爸你以前是最疼她的,我實在想不通怎么你的態度好像是變了一個人?!?/br> “我們是為你考慮,你還不領情?!?/br> 孟祁然瞥了孟成庸一眼,“我跟霧霧沒成,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的責任,是我沒有把握好,辜負了她。以后你們不準再去干涉他們?!?/br> 祁琳還欲再說什么,孟祁然卻已兩步走到大門口,拉開門出去了。 孟祁然幾步小跑,終于看見前方孟弗淵的身影。 “哥!” 孟弗淵腳步一頓,回過身來,淡淡地瞥向他。 孟祁然快步走過去,到了他跟前,卻又支吾起來。 孟弗淵抬腕看表,“有話快說,我趕高鐵?!?/br> “……霧霧最近怎么樣?” “很好。不勞你cao心?!?/br> 孟祁然滿肚子的話,聽到“很好”二字,又覺得似乎已不必再說了。 孟弗淵盯著他看了片刻。 也就大半個月沒見,孟祁然整個人憔悴了很多,好像一夕之間,身上那股子浮躁氣就淬煉出了幾分穩重。 大概陳清霧拿冷水澆頭那一番話,還是起了些作用。 “自暴自棄了?”孟弗淵平聲問。 “沒……” “清霧從來沒說過一句貶低你的話。她始終覺得你是太自由,所以不愿意受束縛。這件事無關誰對誰錯,是你們兩人價值觀本質不同?!?/br> 孟祁然霍地抬眼。 孟弗淵淡淡地說:“對自己的每一個選擇負責吧?!?/br> 說完,他握住行李箱拉桿,準備走了。 “……照顧好霧霧?!?/br> 孟弗淵腳步一頓,蹙眉道:“忍你很久了?!?/br> 孟祁然露出疑問神色。 “以后不準再這么稱呼清霧?!?/br> “……那我應該叫什么?我叫二十六年了,你讓我突然改口?”孟祁然帶入思考了一下,確實,應當很難有哪個男人忍得了其他人這么親昵稱呼自己的女朋友。 “你樂意的話,可以叫嫂子?!?/br> 孟祁然咬牙切齒,“……我不樂意!” / 陳清霧今日做了一批泥坯,放置到了架子上晾干。 之后,又開始給這兩天的訂單進行打包發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