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里青 第88節
陳清霧的呼吸頓時滯留于喉間,變成一句模糊的低吟。 上一回孟弗淵在他那里初試陶藝,她打量過他的手,恍如玉骨的質地,叫人懷疑,即便握住他的手,也會覺得那是冷的。 現在她確信了,他指腹的皮膚,確實是微涼的。 她變成滿拉的弓,或是盈滿的帆,往后仰去,卻沒有沉底,而是落入他的臂彎。 無法逃離,她怎會提前知曉,這種感受她承受不住。 空間一片昏朦。 都說視覺丟失時,聽覺或者嗅覺會因為代償而變得分外敏銳,她相信這個說法,因為那水聲異常分明,叫她聲音也變得潮濕。 整個人像是溺進了梅雨天里。 那時候坐在窗前,看風搖動樹葉,焦躁地等一場暴雨,帶走所有暑氣。 陳清霧不知道出于什么動機,拿幾分顫抖的聲音突然喊道:“淵哥哥……” 孟弗淵動作驟然一停。 陳清霧笑了聲,將嘴唇湊近他耳邊,她覺得自己可能多半是不滿于自己是淪陷的那一個,而孟弗淵卻有種正在進行精準實驗般的冷靜。她聲音很輕,卻足夠他聽得清楚:不愧是玩代碼的,手指好靈活呀,淵哥哥。 挑釁孟弗淵這樣一個人,是需要幾分膽量的,她提前已經知道。 但即便知道,也沒有料想,在動作加快之后,自己連短短的三十秒鐘都撐不過。 那場雨倏然落下。 她仿佛樹梢的青果,“啪”一下落地,跌進泥水中,癱敗得不成樣子。 雙臂摟住孟弗淵的頸項,整個人瑟瑟顫栗,許久不見平復。孟弗淵只拿手臂擁抱她,手掌卻沒挨她,怕弄臟她的衣服。 孟弗淵低頭親她出汗的額頭,忽說:“我確實喜歡黑色?!?/br> 陳清霧睜大眼睛。 于是,后續一切,都隔著那一層黑色進行。她的手掌被拉高,按在耳畔,孟弗淵俯首于她鎖骨之下。 他偶爾抬眼看她,眼里只有濃郁的暗色,以及仿佛蟄伏已久的某種危險。 陳清霧覺察到他體溫升高,喉間有深深壓抑的聲響。 挑釁的人只會一再挑釁。 “淵……” 然而這次只說出了一個字,剩下的被他一把捂進掌心。 但也足夠了。 只是一瞬間,在陳清霧的鼻息噴在掌心的同時,他呼吸驟然急促,俯身緊緊將她摟入懷中。 是白玷-污了黑。 呼吸間多了兩分微咸的氣息,陳清霧手掌按在孟弗淵背后,感受他劇烈起伏的,分明的肩胛骨。 “孟弗淵,”陳清霧低聲笑說,“我喜歡你喜歡我的樣子?!?/br> 孟弗淵的回應是將她摟得更緊。 后續,又花了好長時間清理局面,他們終于出門。 走出大門的一瞬間,陳清霧不由自主地拉高圍巾,擋住了自己的半邊臉。 孟弗淵低頭,湊到她面前,挑眉笑說:“做什么虧心事了,不敢見人?!?/br> 陳清霧伸手去推他臉頰,“……五分鐘不準看我?!?/br> 第43章 一起逛超市倒也并非第一次。 只是上一回的記憶未免過分久遠。 孟弗淵作為兄長, 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時刻,家長有時候為了自己玩得開心,常會把兩個小孩托付給他。 應當是陳清霧和孟祁然七歲那年, 兩人待在孟祁然房間里學電視劇里演“武俠片”,最后“決戰紫禁之巔”時,孟祁然沒控制好力道, 陳清霧的鼻梁挨了他一個肘擊,頓時血流如注。 孟弗淵沒想到自己去樓下拿瓶飲料的這一會兒工夫就能出狀況,立即讓陳清霧腦袋微傾,吩咐孟祁然去準備棉花和冰袋,自己捏住她的鼻翼按壓止血。 那時候她衣襟上沾著血,低著頭乖乖的一動不動,甕聲甕氣地, 還要請求他,一會兒不要告訴大人是祁然撞的,不然祁然又要挨訓。 后來血止住了,孟祁然沒心沒肺地看動畫, 而陳清霧卻一直有點蔫蔫的。他猜測她可能是嚇到了,害怕要是血沒止住, 就又要送醫院去,讓父母cao心。 于是走過去,摸了摸她腦袋,說趁著家長沒注意,帶她回去把衣服換了。 她眼睛立即亮起來。 后來去陳家換了衣服, 又帶她和祁然去逛超市, 想讓她挑點兒喜歡吃的零食。 陳家父母對她吃零食這塊管得很嚴,主要是怕吃雜了東西腸胃出毛病。她自己也很自覺, 在薯片架子前流連再三,最后也沒伸手,只在生鮮區拿了一盒藍莓。 此刻,孟弗淵推著購物車,陳清霧挽著他,回憶往事:“你以前是不是覺得我和祁然挺煩的?!?/br> “是?!?/br> 陳清霧笑說:“就不能委婉一點嗎?!?/br> 孟弗淵便糾正措辭:“你還好,祁然比較煩?!?/br> “我以前真心實意地希望過,你是我親哥哥?!?/br> “幸好你的希望沒有成真?!泵细Y看她一眼,“ 要是我成了你的親哥哥,大約你也會真心實意地覺得我煩?!?/br> “嗯?!标惽屐F點頭,仿佛深以為然,“你確實不要是我的親哥哥比較好,但原因不是你說的這個?!?/br> 孟弗淵幾乎一秒聽懂她的潛臺詞。 陳清霧察覺到孟弗淵腳步稍頓,立即轉頭看去,“在想什么?” “沒有?!?/br> “哦?”她笑意狡黠,“你該不會是在想,沒有哪對親兄妹會做我們出門之前……” 話被孟弗淵抬手捂住了。 陳清霧笑意噴在他掌心,幾乎立即叫他聯想到了在床上時那一句被他捂住的“淵哥哥”。 今日出門沒有戴眼鏡,但也不妨礙他將神情武裝得無懈可擊,絕無可能引起外人懷疑的嚴肅冷淡。 除了陳清霧。 她望著他一時笑得更開心。 她好像是故意的,要看他失守,看他被欲-望污染,看他從神壇墜落,甘愿匍匐于她的膝下。 陳清霧拉下孟弗淵的手,握住,改成十指相扣的姿勢。 孟弗淵觸到她無名指上的尾戒。推到指根后不至于脫落,但到底稍松了兩分。 或許送她一枚新的比較合宜。 這念頭剛一冒出就被他驅逐。害怕嚇到她。 說話間已到零食區。 陳清霧目光往擺著薯片的貨架上掃了一眼,孟弗淵伸手,拿了兩袋原味的,丟入購物車中。 陳清霧想起上回在孟弗淵那兒看電影,他拿出來的薯片也是原味的,便知曉這絕非巧合。 “……你怎么連我喜歡吃什么口味的薯片都知道?” “有心觀察什么都能知道?!?/br> “那你還知道些什么?” “喜歡的花、大衣品牌、歌手、作家、陶藝師。身高,體重,鞋碼……”孟弗淵語氣平靜,說到這里卻有一個明顯的停頓。 陳清霧自然捕捉到了,笑問:“你省略了什么?” “沒有?!?/br> “那我只能猜一猜了?”陳清霧偏頭看他,作認真思考狀,隨后以嘴型說到:胸圍,是不是? 她笑起來,補充問道:“昨天剛知道的?” “清霧,這是在公共場合?!?/br> “那又怎樣?我們周圍十米都沒有第二個人?!彼盟苹腥淮笪?,“哦,你害羞……” 眼看孟弗淵又準備去捂她的嘴,她立馬往前挪了一步,轉個身笑看著他,“你好嚴肅啊孟弗淵?!?/br> 孟弗淵看著她:“奉勸你現在最好少說兩句,清霧?!?/br> 話里仿佛不無“勿謂言之不預”的警告。 “要懲罰我嗎?”陳清霧那帶笑的聲音,仿佛是在期待。 “……” 他承認是他輸了。 明日便是除夕,兩人決定自己在家搗鼓年夜飯,因此買了些雞鴨魚rou,以及半成品的蝦蟹。 孟弗淵推著車,陳清霧看見合意的就往車里一扔,出發時“點到為止”的計劃,早已忘得一干二凈。 等推去收銀區,陳清霧看見滿滿當當的購物車,問道:“你怎么都不阻止一下?!?/br> “阻止做什么,你好不容易長到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的年紀?!彼A艘幌?,補充一句以示嚴謹,“當然堅果除外?!?/br> 陳清霧笑出聲,“你好好啊淵哥哥?!?/br> “……”孟弗淵繃緊臉色,“你趕緊把這個稱呼改掉?!?/br> 兩人經過收銀區旁的貨架時,稍稍停住腳步。 孟弗淵面無表情地拿了一盒,丟進購物車。 “這就夠了嗎?”陳清霧問得很是認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