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里青 第46節
陳清霧盯著“你先睡”這三個字,沒忍住問:你還不睡嗎?不會還要加班吧? 孟弗淵的回復,是一張照片。 那是一處亮燈的庭院,天色墨藍,澄黃燈火倒映在庭院正中的水池間,叫人想到夜晚的河流上,漂浮的星點漁火。 陳清霧:你出去了嗎? 孟弗淵:沒有。在房間陽臺。 陳清霧立馬從床上爬了起來。 推開門扇,走到自己房間的陽臺上。 探身眺去,那庭院在建筑西南的拐角處,在她這兒只能遠遠看見一角。 陳清霧不確定孟弗淵是不是在“勾引”她:他太懂她的點了,那么漂亮的夜景,她根本不可能忍得住不去看一眼。 猶豫復猶豫,陳清霧在對話框里打下:我能過去看看嗎?我這邊看不到全貌。 手指在發送鍵上懸停片刻,點了下去。 孟弗淵:過來吧。 走廊鋪了一層灰色地毯,踏上去幾無聲息。 陳清霧走到隔壁房間門口,躊躇一瞬,最終抬手輕叩。 片刻,她聽見門后腳步聲靠近。 門打開的一瞬,拂面一陣帶水汽的柑橘調清香,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樣。 思緒一霎短路。 或許她還是對孟弗淵有一種慣性的出于長輩的信賴,以至于此刻才真正意識到,深夜去敲一個異性的房門,究竟是怎樣一種性質。 孟弗淵掌著門,等她進去。 她呼吸放緩,若無其事地說:“打擾了?!?/br> 這種時候扭捏起來,或許反而容易讓氣氛尷尬。 孟弗淵這間房的格局跟她的大差不差,只不過因為是走廊盡頭的最后一間房,陽臺占了一百八十度的視野,站在西面,就能將那一處庭院盡收眼底。 陳清霧走了過去,看見陽臺的戶外桌上放了兩罐啤酒,其中一罐是打開的。 孟弗淵看她:“喝嗎?” “……嗯?!?/br> 孟弗淵便將那罐沒開的拿了起來,拉開扣環。 “呲”的一聲,啤酒罐里泛起些許白沫。 她接過,手指觸到鋁塑的罐身,冰鎮過的,冰涼的很舒服。 孟弗淵自己拿上那罐已經打開的啤酒,雙臂撐住欄桿,往外看去。 早秋夜風微涼,鎮上的深夜分外闃靜,幾乎能聽見不遠處群山簌簌葉落的聲音。 陳清霧喝了一口啤酒,隨意起了個話題,“祁然好像下周最后一場比賽?!?/br> “嗯?!?/br> 陳清霧正準備說孟祁然邀請她去看比賽,孟弗淵望了過來,“我現在不想聊無關人等的事?!?/br> ……那是你弟弟,才不是什么無關人等。陳清霧覺得好笑。 暫且不再說話,因為此刻的風分外舒適。 她趴著欄桿,微瞇著眼睛,出神地吹了一會兒風。 回神的時候,意識到孟弗淵在看她。 那種目光,與其說是偷看,毋寧說是正大光明的注視。 “……干嘛?”她低聲說。 “看你?!?/br> 坦蕩得叫她心底一震。 “你……”陳清霧語塞,“……我還是有點不習慣?!?/br> “哦。抱歉?!泵细Y真就收回了目光。 陳清霧簡直想把臉埋下去。 為了緩解這種無言的窘迫,她提起易拉罐又喝了一口啤酒。 片刻,她聽見砂輪滑動的聲響,轉頭看去,孟弗淵手掌稍稍一籠,垂頭湊近。煙點燃了,猩紅一點如呼吸明滅。 他穿著酒店黑色薄綢的睡袍,點煙的姿勢,有一點漫不經心?;鸸饬疗鸬囊凰?,在他白皙的面頰上映出一抹暖色。高挺鼻梁為界,眼睛卻藏在寂然的晦暗之中。 從前好像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地打量過他。 印象里只覺得氣質卓絕,仔細觀察過才知五官同樣優越。和祁然不同,祁然的英俊如寒刃鋒利,他卻更顯蘊藉,如萬壑千巖的不動聲色。 想到一句詩。 性如白玉燒尤冷。 趕在孟弗淵抬眼之前,陳清霧移開了視線。 “想問你一個問題,清霧?!泵细Y輕緩地呼出一口煙,忽說。 “……嗯?” 孟弗淵轉頭看向她,“你是怎么發現的?” 陳清霧捏住易拉罐的手指不由地收緊,“……一定要回答嗎?” “也可以不回答。我只是好奇。我以為自己掩飾得很成功?!?/br> 陳清霧忍不住笑了一聲,“……你也有這么自負的時候。哪里成功,根本漏洞百出?!?/br> “是嗎?那你說說看?!?/br> 話到這兒,是不說不行了。 陳清霧喝了一口酒,別過眼去,輕聲說:“你們公司有個員工,給我們泡茶的時候,說你……只喝霧里青?!?/br> “就這樣?是不是有點武斷了?!?/br> “……你還買了我入職之后以自己名義做的第一套茶具?!?/br> “我說了那是湊巧?!?/br> “你說的你自己信嗎?” 孟弗淵輕笑一聲。 “……還有很多,我就不列舉了?!?/br> “為什么?” 陳清霧不作聲。 而孟弗淵望著她,仿佛很耐心地等她回答。 陳清霧索性破罐破摔:“……你明明很會察言觀色,難道真的看不出來我現在很不好意思嗎?” 孟弗淵覺得她這好似有點微微抓狂的表情很可愛,忍不住輕笑,“我現在一手明牌,都沒有不好意思?!?/br> 怎會察覺不到她不自在,只是她自己不提出要離開,他也就私心地想多留她一會兒。 陳清霧不知道如何回應了,只能別過目光,抿著酒液,以掩飾自己的手足無措。 怪她自己受不住美景的誘惑,非要跑過來的。 但她無法自欺,自己內心深處最隱秘的動機,是對孟弗淵充滿了從未有過的好奇。 想知道卸下兄長面具的他,真實面目是否真有那樣的冷靜自持,八風不動。 “工作室名字定了嗎?”孟弗淵忽問。像是為了緩解她的尷尬。 “……還沒有?!?/br> “你覺得就叫霧里青如何?” 見陳清霧沒有立即作聲,孟弗淵說:“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很貼切。當然或許你自己有更好的選擇?!?/br> “……沒有。我也覺得這個很合適?!标惽屐F又想了想,最終拍板,“那就定這個吧?!?/br> 孟弗淵點了點頭。 陳清霧伸手將被風吹散的發絲捋到耳后,仍舊有一下沒一下地咽著啤酒,低垂的目光望著前方庭院的燈火。 心情好矛盾,明明覺得這氣氛過分曖-昧,無論怎樣佯作坦蕩都無法消解,卻仿佛忍不住,還是想要再添一把好奇的火。 “我可以問嗎……” 孟弗淵聞聲抬眼看向她,“都可以問?!?/br>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來東城之后嗎?” “這個還不能告訴你?!?/br> “……你說了都可以問的?!?/br> “我沒說都會回答?!?/br> 陳清霧轉頭,一下對上他的目光,又硬生生地轉了回去,“……有點耍賴了吧?!?/br> “嗯。好像是有點?!泵细Y點頭。 “……” 怎么辦。陳清霧意識到自己完完全全不是他的對手,因為立場就決定了當前的形勢,誠如他所說,他一手明牌,坦坦蕩蕩地進攻。 她不知道應不應該比較。 喜歡祁然很多年,和他單獨相處的時間更是多得難以計數。 但好像沒有哪一次,叫她覺得與異性周旋,原來這樣隱秘而刺激,完全是攻守形式瞬息萬變的戰場。 陳清霧下意識舉起易拉罐,發現那已經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