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里青 第29節
二十五年同生共長的情誼,真有那樣容易切斷嗎。 如果她喜歡祁然,寧愿她得償所愿。 這里空曠的風聲不應該屬于她。 留給他一個人就好。 孟弗淵張口,還未出聲,陳清霧笑說:“再勸信不信我拉黑你?!?/br> 孟弗淵說:“我并不準備再勸。如果這是你的決定?!?/br> “這就是我的決定?!?/br> 陳清霧轉過身去,繼續往前走。 孟弗淵也就沉默跟從。 走了好一會兒,陳清霧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往停車的地方看了一眼,“要回去嗎?是不是走得太遠了?!?/br> “心情好點了嗎?”孟弗淵看她。 陳清霧點頭。 孟弗淵說:“都隨你?!?/br> “……我想再走一段?!?/br> 孟弗淵說:“好?!?/br> 走了好久,直到周遭民居的燈火越來越稀疏,陳清霧終于停下。 她轉身望去。 原來是那樣長的一段路。 長得她絕對不愿再回頭了。 孟弗淵低頭看她,“是不是走累了?” 陳清霧沒有作聲。 “那你在這兒等我,我把車開過來?!?/br> 她還沒說好,孟弗淵已經轉身走了。 她就站在原地,看著孟弗淵快步走進那段夜色。 等了有一會兒,就在她懷疑人是不是消失了的時候,她看見遠方的黑暗里,車燈亮了。 車沿著河堤上的小道駛了過來,最后,停在了前方荒草倒伏的路邊。 她驟然想到九歲那年暑假,她打過電話之后,在小賣部門口等著孟弗淵來接。 夜色四合的時候,她終于聽見鈴鈴的車鈴聲。 孟弗淵微微弓背,自行車風一樣地駛近,他雙腳點地,停在她面前。 他向著后座看了一眼,冷淡地說:“上來?!?/br> 明明他語氣那樣不好,她累積一下午的提心吊膽,卻就驟然無聲地落了地。 仿佛天塌下來,她也可以信任孟弗淵。 此刻,她站在車燈映照的光亮之中,看見窗戶落下,孟弗淵探身。 “清霧?!?/br> “過來上車?!?/br> / 文創園的那座柴窯,一年開窯四次,最近一次就在端午節前。 陳清霧跟柴窯的負責人提前做了預約,開窯之前將自己做好的茶具送去。 滿窯之后,點火燒窯。 燒滿二十四小時,再冷卻七十二小時,方可開窯。 晚上,陳清霧給孟弗淵發了條微信:馬上就要開窯了,希望東西沒有燒壞,不然又要繼續拖安姐的工期了。 很快,孟弗淵便回復道:什么時候開窯? 陳清霧:預計早上七點。 孟弗淵:我可否過來看一看? 陳清霧:我們可能會六點半左右就到了,時間很早。 孟弗淵:不要緊。 六點剛過,陳清霧收到了孟弗淵的消息,說他到那柴窯所屬的工作室的門口了。 陳清霧叫他稍等,自己過去接他。 天尚未大亮,晨風里一股水汽。 拐過彎,便看見孟弗淵站在門前,只是簡單的白衣黑褲的裝扮,淡白天光里,卻有種公子嫌錦繡,白纻作春衣的清峻。 陳清霧招手打了聲招呼。 孟弗淵轉身朝她看了一眼,隨即啟步朝她走來。 等他走到了跟前,陳清霧解釋:“柴窯要特別注意防火,所以建在后面空曠的地方?!?/br> 孟弗淵點點頭。 繞過大樓,往后走去,一座房頂極高的廠房式建筑,其間是磚砌的窯爐,呈階梯式往上延伸。 窯前已經擠滿了人,大抵都是今天來等開窯的手藝人。 陳清霧踮腳往前探看,瞥見還有空位,就說:“我們往前去一點?!?/br> 她從人群縫隙里往前擠去,轉頭看了一眼,卻見孟弗淵仍在原地,仿佛難以效仿她的行為。 她便后退一步,伸臂將他手臂一捉,“你第一次看開窯,難道只看人頭嗎?” 孟弗淵手指微蜷又松開。 隔了襯衫的布料,手臂皮膚仍能清楚感知她手指的溫熱。 他似乎一瞬間丟失了思考能力,就這樣被她捉著,擠過了人群,到了最前方。 陳清霧松了手,去掏工裝褲口袋里的手機看時間。 孟弗淵不動聲色地抬手,握了握自己手臂方才被她抓住的地方。 “算的吉時是六點五十八分,還要一會兒?!标惽屐F將手機鎖屏,說道。 “還要算時間?” “要算的?!标惽屐F笑說,“就當是圖個心理安慰?!?/br> “一窯要燒多久?” “這里是新修的柴火爐,升溫比較快,燒差不多二十四小時就夠了。像是德化那邊的龍窯,一小時只能升溫幾度,可能就要燒六十多個小時。燒其實還好,最難熬的是冷卻的時間,一般都要冷卻三天以上才能開窯?!?/br> “提前開窯會怎么樣?!?/br> “有可能會裂。我之前在瓷都玩小型柴窯,有一次就是忍不住提前開了,那一窯全毀了?!?/br> 孟弗淵看著她。 喜歡聽她說自己喜歡的工作,那種神采飛揚叫他也能忘卻煩悶。 “你去過德化?”孟弗淵問。 “嗯。之前去那邊參觀學習過。德化白瓷特別好?,F在那邊的師傅已經能夠用陶瓷燒出輕紗的質感了?!?/br> 這樣隨口聊著天,不知不覺就到了開窯時間。 各位燒窯師傅各敬了三炷香,誦“吉時吉日,開窯順利”。 孟弗淵瞥見陳清霧也閉眼雙手合十,似在緊張祈禱。 簡單開窯儀式結束,兩名師傅拎錘砸開了窯門封砌的磚墻。 一時煙塵四散。 窯工師傅進入窯內,從各窯室里依次搬出匣缽和墊板。 大家便似幼兒園接孩子的家長,一一去認領自己的作品。 等了好一會兒,陳清霧的那一批才被卸了出來。 她迫不及待地往地上一蹲,檢查匣缽里的器皿。 “外面光線好,去外面看吧?!泵细Y挽起衣袖,俯身將那方形匣缽搬了起來。 “你衣服要弄臟了?!?/br> “沒事?!?/br> 往外走時,忽聽一聲歡呼。 原來是有人燒出了品相極好的窯變梅瓶。 陳清霧說“稍等我一下”,隨即湊過去,得到主人允可之后,伸手輕輕摸了摸。 片刻她就回來了,笑說:“蹭一下他的好運?!?/br> 孟弗淵沒能控制,微微勾了勾嘴角。 到了外面空地,孟弗淵將匣缽放下。 陳清霧蹲身清點戰果,“還好還好,只燒壞了一件!” 她拿出一只杯盞遞給他,“你看你看,這只又有火彩又有綠色積釉,好漂亮!像不像那句古詩,半江瑟瑟半江紅?!?/br> 孟弗淵拿在手中,轉圈欣賞。 “這個自然落灰的灰釉也好好看……”她扒拉著那些瓷器,眼里熠熠發光。 孟弗淵目光越過杯盞,落在她身上。 那還是陳清霧大二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