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里青 第27節
陳清霧看著那茶具,一下頓住。 化成灰都認識,那肯定是夸張的說法。 但摔碎了都認識,這話不假。 因為這套茶具,就是她自己燒的——那還是在翟老師那兒工作的時候。 那時正逢工作室成立十周年,翟靖堂有意栽培學生,就叫他們做一套自己最滿意的作品,他拿去放在自己的靖南堂官網上售賣。 陳清霧自感自己最滿意的作品也是水平有限,因此只在自己的朋友圈轉發過十周年的作品總結,而沒有提官店售賣的事。 后來,翟老師喜氣洋洋地通知他們,那一批作品都賣出去了,鼓勵他們前途無限未來可期。 那是冠以她自己名字的作品,第一次在商業市場上流通。 說不好奇買家是誰,那一定是假的。 但出于對客人隱私的尊重,她按捺住了去找官店運營詢問的沖動。 沒想到,竟會在這里不期而遇。 趙櫻扉手肘輕撞她一下,“發什么呆?” “哦……沒事?!?/br> 茶剛沏好,裴卲帶著那負責材料科學的工程師過來了。 茶室一時間又變成了學術研討會。 不知不覺間,一下午過去。 裴卲說:“餓了沒?要不換個地方繼續聊?孟總訂好座了,叫我直接帶你們過去吃晚飯?!?/br> 孟弗淵定的地方在附近商圈,米其林二星的高級法餐廳。 他們到了一會兒,孟弗淵才姍姍來遲。 他穿一身比平日裝束更顯周正的套裝,骨架清正,氣度斐然,走過來時只叫人覺得周遭都光耀了幾分。 服務員挪開餐椅,他沒立即坐下,而是向著趙櫻扉伸手,“幸會。非常感謝你今天撥冗過來指導。我叫孟弗淵,公司的另一位負責人?!?/br> 趙櫻扉幾乎是不知不覺地伸手,愣愣地跟他握了握手。 孟弗淵這才坐下,解開了衣袖扣子,解釋自己遲到的原因:“抱歉,下午有事剛剛結束?!?/br> 裴卲說:“談得怎么樣了?” “約了下次一起打球?!?/br> “那就是有戲了?!?/br> 餐廳是套餐制,無需點餐。人已到齊,裴卲吩咐服務員通知上菜。 上前菜的時候,趙櫻扉稍稍湊近陳清霧,“他就是孟祁然的哥哥?” “嗯?!?/br> “他倆長得不像啊?!?/br> 陳清霧細想了一下,“好像是的?!?/br> “他氣場有點嚇人?!?/br> “沒有,他人挺好的?!?/br> 兩人不好繼續竊竊私語,各自坐正。 孟弗淵這時看向公司的材料科學工程師,問道:“下午帶趙小姐參觀,聊得怎么樣?” 裴卲說:“吃飯就吃飯,少聊工作?!?/br> “……” 陳清霧不禁莞爾。 好難見孟弗淵吃癟的時候。 后面話題,也就不再圍繞工作展開。 孟弗淵問趙櫻扉:“趙小姐和清霧是怎么認識的?!?/br> 直到這時候,他才光明正大地看了陳清霧一眼。 她穿一件背心上衣,搭高腰牛仔褲,水洗藍色。 一頭長發沒扎,墨藻似的,從肩頭落下來。 趙櫻扉說:“她隨便去我們學校生化環材專業的課上旁聽抓人,恰好抓到我了?!?/br> “抓人?” 陳清霧笑說:“我那個時候想調配自己的釉料,需要一個化學比較好的同學幫忙。身邊沒有這樣的人,就直接去隨便找人了?!?/br> 趙櫻扉補充:“她上來直接問我,同學能請你幫個忙嗎,不然我要畢不了業了。我都不認識她,心想哪里來的神經病。但她長得漂亮嘛,我對漂亮的人比較寬容。我開始以為是要我幫忙填畢業論文的調查問卷,沒想到是要幫忙配比什么釉料,麻煩得要死……反正莫名其妙就跳進坑里了?!?/br> 孟弗淵說:“很有趣的淵源?!?/br> 裴卲說:“怎么沒有美女隨機抓我去幫忙啊?!?/br> 孟弗淵:“你懂得反思了,有進步?!?/br> 裴卲::“……” 得知趙櫻扉本科也是在北城讀的,大家一時間有了共同話題,聚眾吐槽了一番北城的交通、天氣和“美食”。 一頓飯結束,孟弗淵送陳清霧和趙櫻扉回去,兩人在一個方向,正好順路。 到了大學城,趙櫻扉先行下車,關上車門前對清霧說:“明天我去找你玩?!?/br> “好呀?!?/br> 車門闔上。 陳清霧方才跟趙櫻扉一塊兒坐的后座,她下車之后,她也沒有挪到副駕去。 車廂里氣氛寂靜。 陳清霧微妙覺得不自在,這跟那次來東城,孟弗淵去機場接機的不自在,還不大一樣。 沉默片刻,陳清霧還是說道:“淵哥哥,我有個問題想問你?!?/br> “你問?!?/br> “今天去你們會客廳喝茶,我看到那套茶具……” “是你做的?!?/br> 孟弗淵承認得這樣干脆坦蕩,倒讓陳清霧一時語塞。 孟弗淵往車內后視鏡瞥了一眼,“那時看到了你發在朋友圈的十周年作品匯總,正好公司缺一套茶具,你做的那一套最符合需求?!?/br> “……你沒告訴我?!?/br> “我想你不特意宣傳自己的作品,可能有自己的想法。怕告訴你你反而不自在?!?/br> “……我確實是因為不夠滿意?!?/br> “還好。用起來很趁手?!?/br> 陳清霧訥訥地說了聲“謝謝”。 是滴水不漏的解釋,完全可以自圓其說,不是嗎。 但她總覺得自己好像被糊弄過去了。 又本能地不敢繼續追問。 后面她不再說話,而孟弗淵也沒再出聲。 一直到了工作室門口,車停下,孟弗淵手松開方向盤,斟酌過后方才開口,“前幾天,我媽和廖阿姨去看了祁然的比賽?!?/br> 陳清霧“嗯”了一聲。 “她們說,祁然狀態不太對,沖得有點兇,差點出事?!?/br> 陳清霧抬眼,忙問:“他還好嗎?” “沒事?!泵细Y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恕我冒昧。清霧,你們是還沒有和好,還是又分手了。我不應該過問你們之間的事,只是家里有些擔心,問祁然他又不肯開口?!?/br> 陳清霧驚訝,片刻又想,那也不奇怪,“……淵哥哥,是不是你們所有人都覺得,我跟祁然是一對?!?/br> 孟弗淵一頓,“……你們不是嗎?” “不是。從來就不是?!?/br> 孟弗淵手掌一下搭上了方向盤,手指緊扣,似乎如此才能不讓一時間翻涌而復雜情緒的外泄,“那你們……” 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啞了兩分。 陳清霧身體往后靠去,疲憊地嘆聲氣。 放在以前,她絕對不會覺得孟弗淵是一個合適的傾訴對象。 但她可能太缺,太缺一個家長陣營的知情人,所以這一刻選擇了實話實說:“他從來不喜歡我,我們怎么可能在一起呢?!?/br> 孟弗淵不是很敢茍同這個判斷,但清霧這樣說,或許是有她自己的立場和判斷。 “淵哥哥你知道我研究生畢業做的那只杯子,我送給祁然了吧?!?/br> 花與霧。 當然知道。 孟弗淵“嗯”了一聲。 “有個民藝理論家叫柳宗悅,他說,器物有被制作出來的前半生,和被使用的后半生。在祁然那里,那只杯子的后半生被封存了。我每次去他房間,看到展架上的杯子,都會很難過,因為杯子就是用來喝水的啊——你能理解嗎?” 感情也是同樣,應當被“使用”,而非上供。 孟弗淵沉默不語。 他不敢說“我能”。 陳清霧抬手捂住臉,“……你們不要再來問我了,我不欠他一句交代。我已經跟他把話說清楚了?!?/br> 孟弗淵聽見她聲音變得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