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里青 第25節
較之上回離開,工作室里似又多添置了一些東西,角落里堆著未拆的快遞、紙箱和編織口袋,地上鋪著氈布, 上面擺滿了圓形瓷片。 孟祁然看著角落里的那一堆重物, “快遞能送上門嗎?” “自己搬的?!标惽屐F平聲回答,“淵哥哥今天過來也順便幫忙搬了一點?!?/br> “我哥經常過來?” “不經常。第一個客戶他幫忙介紹的, 偶爾過來問問進度?!标惽屐F走去冰箱那兒,拿了瓶水,放在孟祁然面前的茶幾上。 隨即自己走去工作臺,整理桌上那些還沒收納的試片。 孟祁然沒拿水瓶,起身徑自朝陳清霧走去。 光線被遮去部分,影子投落在臺面上。 陳清霧抬頭。 孟祁然站在對面,垂眸注視著她,“……霧霧,你怎么都不生我的氣?!?/br> 那神情有種極少見的認真,讓人很不習慣。 “那只是你的選擇,有什么好氣的呢?!标惽屐F平靜說道。 過去這幾周,他們只在微信上聯系。 起初,孟祁然收到陳清霧發的,取消次日逛街安排的微信時,第一反應是如釋重負,因為自己臨場脫逃,尚不知道要怎么面對這件事。 隨后幾天去往比賽的下一站,熱身賽、訓練賽、車隊集訓、戰術演練…… 他說服自己,不是不處理,是沒空。 直到那一站比賽結束,他發了朋友圈,兩小時后,陳清霧給他點了贊。 那時候正在跟車隊吃飯,望見點贊名單里的“霧霧”兩個字,突然覺得眼下的這些熱鬧,索然無味到了極點。 點開微信,上一次和陳清霧的聊天,還是他回的一個“好”字。 那之后陳清霧沒給他發過任何一次消息。 從前不管什么時候,清霧遇到自己覺得有趣的事情,都會隨手分享給他,有的他回復了,有的他忙忘了。 她也不覺得有什么,始終故我,拿他當朋友圈或者微博一樣。 在和陳清霧的對話框里,他看過無數次瓷都的落日。 像是不由自主地,他點開了鍵盤,輸入:霧霧,我進積分榜前五了。 半小時后,陳清霧回復:恭喜恭喜! 然后,便沒了下文。 下一次,他又發道:進積分榜前三了。 陳清霧回了一個點贊的表情包。 不是沒有鬧過別扭,但從來沒有哪次跟這次一樣,他們長達數周間的聯系,淡薄得甚至不如普通朋友。 陳清霧發朋友圈的頻率很低,他無從得知,她現在在做什么。 以前,只要閑暇一打開手機,就能知道她飯餐吃了雞蛋餅;路過彩-票店買了一張刮刮樂,中了20元,拿去買了一杯奶茶;隔壁工作室燒了一爐極好的郎窯紅,翟靖堂老師都饞哭了…… 他幾乎驚覺,有一扇門似乎徹底對他關閉了。 后天就是西南第一站的正賽,今天熱身賽結束,晚上要賽況復盤。 他跟教練請假,說必須去見一個人,并且保證明早的訓練一定準時歸隊。 車隊都是年輕人,各種沖動上頭的事教練見怪不怪,也就準了假。 下機直奔工作室而來,到達剛剛暮色四合。 清霧不在,他也沒打電話,就站在門口等她。 一個多小時的等待,那種想要見面的心情,迫切得叫他坐立難安。 眼下,終于見到她了,一路上都在醞釀的話,臨開口時,突然情怯。 他是第一次體會這種心情。 孟祁然深深呼了一口氣,“霧霧……” 陳清霧抬眼。 他直直望著她,有些不懼不退的意思:“我們在一起吧?!?/br> 大抵是瞳色深的人的優勢,被其凝視時,總覺得那眼神真誠得不可被辜負。 陳清霧頓了頓,抬手,拉開工作臺的抽屜,拿出煙和打火機。 不是預想中的反應,孟祁然稍稍有些錯愕。 看著她垂頭銜一支在嘴里,滑打火機點燃,動作分外熟練。 他更顯驚訝。 “……什么時候開始抽煙了?” “早就開始了?!标惽屐F手指一頓,“……淵哥哥說你后天比賽?” “……嗯?!?/br> 孟家有家庭群,各自的動況都會實時分享。 “希望我的回答不會影響你的心態?!标惽屐F聲音輕而平緩,“抱歉祁然,我不能答應你?!?/br> “……為什么?” “因為我已經不喜歡你了?!?/br> 聲音平靜得仿佛在陳述一樁事實。 孟祁然瞳孔微放。 九歲那年暑假的事,不是沒有后續。 那天深夜,陳清霧的房間門被敲響。 她已經睡了,被吵醒后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打開門的瞬間,祁然說“噓”,隨即從門縫里溜了進來,絲毫不給她阻止的機會。 她還在生氣,所以一句話也不跟他說。 他跑過去將窗簾拉滿,“過來霧霧,給你看個東西?!?/br> 她不肯動。 他就走到她面前去,抬手,從外套的兜帽里,拿出了一樣東西。 拿黑布裹住了,似乎是個罐子。 他看她一眼,揭開黑布。 玻璃罐頭瓶,那里面塞了一把青草,草葉間熒光閃爍,如呼吸一明一亮。 “螢火蟲!” “噓!” 她急忙捂嘴。 祁然把玻璃瓶塞進她手里,有點別扭地說道:“……中午說的話,對不起。我被我爸關了那么久,煩得要死,所以沖你發火了?!?/br> 她悶著頭不作聲,只是注視著那些螢火蟲。 祁然說:“以后我都不會丟下你了好不好,我發誓?!?/br> 他認真看著她,眼睛里的光比螢火蟲還要漂亮。 她一下就不生氣了,“……那是你說的哦?!?/br> “嗯。我說的?!?/br> 陳清霧抬眼,看著此刻立在面前的年輕男人。 從出生起,他們就被青梅竹馬的名義綁在了一起。 十六歲那年開始,又摻雜了她的喜歡,和他的似是而非。 他是她目前為止的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一部分,愛情、親情與友情交織成一團亂麻,再不會有比這更復雜沉重的情感了。 只是,錯也就錯在那實在太復雜也太沉重了。 祁然不知道,那罐子螢火蟲,半夜的時候她將它們放走了。 因為她坐在床上,看見它們一呼一吸地拼命閃爍,像在絕望對抗無法掙脫的黑暗。 她于是起身,打開窗戶,也揭開了玻璃罐的蓋子。 它們從草葉間飛進自由的夜色,消失在了樹叢之間。 “我不是你的責任了,祁然?!标惽屐F輕聲說道,“你自由地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喜歡你自己想喜歡的人吧?!?/br> 她指間煙霧繚繞而起,煙霧之后卻有一雙干凈而決斷的眼睛。 孟祁然望著她,只覺耳膜鼓噪,而腦中空白。 話說得這樣清楚,他卻似有些無法理解一樣,“……霧霧,我沒聽懂你的意思?!?/br> “你聽懂了?!标惽屐F微笑看著他,“放心,我們還是像孿生兄妹一樣的親人,這一點不會改變?!?/br> 孟祁然清楚知道,她這一次的拒絕與過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樣。 是認真的,要將“愛情”的這部分血rou和肌理,從他們的共生關系中剝除。 他以為自己不會有那么在乎的。 但是為什么竟有一種切膚之痛,好像是真有什么在一寸一寸剝開他的心臟。 痛得他下意識深深呼吸,卻毫無緩解。 “霧霧……” 陳清霧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往墻面上的掛鐘看去,“你吃過晚飯了嗎?我給你點個外賣?我等下要去調試電窯,可能沒法陪你太久……” 話音一停,因為孟祁然繞過臺面側方,大步走了過來,伸臂一把將她摟進懷中。 “哎……”她急忙伸遠了拿煙的那只手,將它撳滅在巖石臺面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