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里青 第12節
一支麥克風,漆作了寶藍色。顯然用得太久,那漆已經有些斑駁。 孟祁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支麥的來歷——他最喜歡的一支樂隊的主唱用過的。 那主唱患了神經性厭食癥,宣告退圈了,這兩年更是杳無音訊。 也不知道,陳清霧是怎么弄到的。 坐在一旁座位上的車隊女孩,此刻好奇地探過身來,“粉絲送你的禮物?” 孟祁然沒答話,將麥克風鄭重地收回絨布袋里。 / 前方堵車,走走停停地讓陳清霧耐心盡失,干脆叫司機靠邊,下了車。 不遠處有條小巷,夜里看來很是僻靜,她穿過馬路走了過去。 進了小巷,她于背風處點了一支煙,沒什么目的地往前走。 心情不好的時候,總喜歡獨自散步,喜歡那種萬人如海一身藏的隱秘、渺小與安全。 比起白天,夜里的東城更漂亮,繁華得不再那般招搖,那般拒人千里。 她拿著隨身攜帶的膠片相機,邊走邊拍,不知不覺間走了快一公里。 路邊有家便利店,她覺得渴,停步準備進去買水時,忽聽有人叫她: “清霧?!?/br> 聲音是從對面傳來的,隔著夜風,聽來不太真切。 陳清霧驀然抬頭,卻見對面是一家小酒館。 門口掛著半邊深藍色的布簾,透出里面幽黃的燈光。幾張桌子擺在戶外,桌上放著黑色的露營燈,熒熒燈光,覺得漂亮,又似乎很溫暖。 孟弗淵坐在那兒,深咖色風衣解下了,搭在一旁的椅子上,身上穿著黑色襯衫,似與靜默夜色融為一體。 陳清霧有些驚訝,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他,眼見此刻左右沒車,便撳滅了煙,橫穿小路走了過去。 孟弗淵將身旁椅子上的風衣取下,搭在他那張椅子后方。 “我以為你已經回去了?!?/br> “沒吃晚飯,順便過來吃點夜宵?!泵细Y打量著她,片刻,指骨輕叩了一下桌面,“這里的拉面不錯,可以試試?!?/br> 孟弗淵注視她很久了,從她穿過路口,忽然出現于視野的那一瞬間開始。 大抵從小體弱多病的緣故,她非常清瘦,偏生個子又生得高挑,便常常給人煢煢孑立之感。 他是第一次看她抽煙的樣子,分外清冷疏離,似乎隨時消散于夜色。 使得他覺得,必須出聲喚住她。 陳清霧坐了下來,脫下風衣。 孟弗淵條件反射伸手,準備去接,又在頃刻反應過來,攥了攥手指,收回。 陳清霧將風衣搭在椅背上,“有菜單嗎?” 孟弗淵喚來服務員,遞上一份菜單。 陳清霧翻看菜單時,孟弗淵望住她。 “不是跟祁然他們去吃夜宵了?!?/br> “有點事,提前走了?!?/br> “我記得樂隊名字還是你起的?!?/br> 陳清霧稍稍愣了下。他的意思仿佛是在說,她也算是樂隊的一份子,為什么要提前離席。 知道樂隊名字由來的,實則只有隊內的人,她沒同孟弗淵提過,那么應當是孟祁然告訴他的。 “當時大家起了好多個,只是我起的那個恰好大家都覺得可以接受?!标惽屐F將菜單立起來,指了指其中一頁,“是這個拉面嗎?” 孟弗淵瞥一眼,“嗯?!?/br> 陳清霧又看了兩樣小食,問孟弗淵,“你還需要加什么嗎?” 孟弗淵說:“甜石榴汁?!?/br> 服務員替他們下了單,拿走了菜單。 孟弗淵一時沒說話,端起面前的杯子淺酌一口,加了冰的酒液,飲下去有種暴烈的冷。 見孟弗淵不說話,陳清霧也就不說話。 她知道孟弗淵的性格,不必要的應酬敷衍一概拒絕。 她覺得他可能并不想同她寒暄。 沒一會兒,點單的食物和飲料都端了上來。 陳清霧取筷,先嘗了嘗檸檬炸雞塊。 忽見對面孟弗淵抬手,將那杯服務員放在他面前的甜石榴汁,遞到了她的手邊。 陳清霧抬頭朝他看去。 孟弗淵的聲音幾無波瀾,“不開心的人得喝點甜的?!?/br> 陳清霧微詫,“……是不是我表情太難看了。經常有人會誤會我不開心?!?/br> 孟弗淵抬眼,那目光似點水似的從她臉上掠過。 他的下一句話,叫陳清霧有種微妙的失重感,像是走鋼索走得苦中作樂,卻忽然一腳踩空。 他說:“我還不至于分不清楚?!?/br> 第05章 孟祁然就分不清楚。 所以在他眼里,她似乎永遠都在不高興。 而她真正不高興的時候,他的道歉也永遠不對癥。 陳清霧小口抿著石榴汁,心想,看來甜品治不好她的不快樂。 孟弗淵打量著她,“和祁然吵架了?” “沒……”陳清霧回神,“我跟他基本不吵架?!?/br> “你不必過分擔待祁然。他比你大,應該他多擔待你?!?/br> 陳清霧總覺得孟弗淵有些洞若觀火的意思,不由抬頭看他一眼,但他神情很淡,看不出什么。 “他只比我大一周而已……” “大一分鐘也是大?!?/br> 陳清霧被逗得勾了勾嘴角,因為想起來好像這話祁阿姨也說過。 這一閃而逝的笑容,讓人忍不住一再細看。孟弗淵極力克制,別過臉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液,也趁機擋住了自己的表情。 陳清霧拿起筷子,挑了箸拉面嘗味,表情一亮,“好吃?!?/br> “那就好?!?/br> 陳清霧安靜地吃了會兒面,對面的孟弗淵才又開口,仿佛是隨口一問的語氣,“元宵你好像沒回家?!?/br> “嗯……”陳清霧咽下食物,將筷子擱在碗沿上,“在準備參展的事,實在太忙了?!?/br> 見孟弗淵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陳清霧復又拿起筷子。 孟弗淵原是打算再問一問她的近況,但他知道她一直有個習慣,想了想就先作罷: 長輩說“食不言寢不語”,其實這話就是唬小孩的,他們自己哪次在飯桌上不是高談闊論口若懸河。 只有陳清霧這樣性格較真的傻瓜,將這一條執行得特別徹底,吃飯時每回輪到自己開口,必會停下手里筷子,說完了再啟筷。 因為這,她吃飯非常慢,通常都是最后一個下桌的。 孟弗淵之所以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小學時陳清霧挨過陳父的訓斥,說大家都吃完了,就等她一個人,兩口就能扒完的飯,怎么就吃得那么艱難。 他尤記得那時候陳清霧紅了臉,飛快地將米飯往嘴里塞,低垂的眼睛里分明含了一包眼淚。 但她倔強,直到下了桌,才一個人沖到洗手間里去抹眼淚。 他覺得大人們有點太欺負她了,所以后來凡是兩家聚餐都會有意吃得慢一些,不叫陳清霧是最后一個。 眼下要是同她聊天,她說兩句就得停下,熱騰騰的一碗面非得放涼不可。 陳清霧做什么都認真,吃東西也是。 孟弗淵不時地看她一眼,覺得時間很慢,又寧愿更慢一些。 事與愿違,手機忽然振動起來。 他看一眼來電人,接通。 電話簡短,孟弗淵只說了一句話:“你先看著,我馬上到?!?/br> 陳清霧???,“淵哥哥你有事就先走,不用等我,我吃東西很慢……” “沒事。耽誤不了多少時間?!睂崉t看見陳清霧之前他就準備走了。 陳清霧甚少置喙孟弗淵的決定,因為印象中他從不跟人假客套,說一就是一。 孟弗淵眼見陳清霧動作加快,終究還是叮囑一句:“慢點吃不要緊?!?/br> 陳清霧點了點頭,動作反而更快。 孟弗淵心里輕嘆一聲。 她太不愛給人添麻煩,這樣的人往往內耗嚴重。 夜宵吃完,孟弗淵喚來服務員買了單,挽了大衣起身,問陳清霧:“還住昨晚的酒店?” “嗯。我懶得收拾行李換房?!?/br> 孟弗淵打了一通電話,片刻,司機將車開到了店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