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里青 第2節
孟祁然將陳清霧手腕一捉,“我陪你出去?” “不用,我就去院子里轉一下?!?/br> 陳清霧取了門口衣帽架上的棉服穿上,推門,一陣料峭寒風。 天已經黑了,前院里亮著燈。 走下臺階,似有什么落在臉上,寒涼的一個點,抬手一抹只有水漬,意識到是開始下雪了。 她走到樹下的背風處,摸了摸棉服口袋。 煙還有一支,但打火機登機的時候丟棄了。 陳清霧將棉服拉鏈拉上,兩手揣進口袋里,走出門去。 小區里不免俗地掛上了紅色燈籠,沿路望過去暖融融的,雪是越下越大了,她拉上了風帽,腳步加快。 剛走出小區大門,一部黑色suv駛了過來。 陳清霧往旁讓了讓,誰知那車緩慢剎停。 車窗落下,傳來一道低沉聲音:“清霧?!?/br> 隔著風聲的緣故,聽來兩分縹緲。 陳清霧抬眼望去。 車里的人戴一副細框眼鏡,神色平淡,極有一種薄雪孤屻的冷峻。 是孟祁然的哥哥,孟弗淵。 陳清霧趕緊打招呼:“淵哥哥?!?/br> 小時候剛學說話,很難發得出“弗”這個音,家長就讓她省略了,直接叫“淵哥哥”。此后叫順口了,一直沒改——二十多年的習慣稱呼,改起來反倒別扭。 孟弗淵看著她,“去哪兒?” “出去買點東西?!?/br> “走著去?” “……嗯?!边@附近最近的商超有一公里,走路倒也不算遠。 “祁然呢?” “在家里?!?/br> “上車。送你過去?!?/br> 孟弗淵的口吻很是淡漠,聽來毫無商榷的余地。 陳清霧便依言走過去拉開了車門。 她進來的一瞬,車內涌入一陣淺淡香氣,偏冷的調子,像初春還未解凍的青綠泉水。 孟弗淵不動聲色地屏了一下呼吸,看她一眼便收回目光,“出門怎么不帶傘?!?/br> “出來才下的,懶得回去拿了?!?/br> 孟弗淵將車往后倒了倒,拐個彎,重新駛入車道。 “要買什么?”孟弗淵隨口一問的語氣。 陳清霧猶豫一霎,“……零食?!?/br> 抽煙是今年染上的不良習慣,祁然都不知道,家里更不知道。倘若他們知道,她必得討一頓訓斥,說不準陳父還會親自盯著她戒煙。 和叛逆無關,純粹因為有天凌晨蹲等開窯,等得又困又乏,窯工隨手給她遞了一支煙,她就隨手接過了;窯工又遞了火,她也就順便點上。嗆得只咳嗽,但多試了兩口,無師自通地學會了。 后來這習慣就延續下來,也沒怎么有癮,偶爾煩悶以作消解。 為了不給自己惹麻煩,陳清霧還是選擇了說謊。 兩分鐘后,車停到了便利店門前。 陳清霧拉開門,孟弗淵將車熄火,也拉開了他那一側的門。 下車后,陳清霧見孟弗淵打開后座車門,抽出一柄黑傘,傘是自動,撐開時輕輕的“砰”的一聲。 下一瞬,那傘被遞到了她手邊。 她微微一怔,“……不用?!?/br> 孟弗淵手沒有收回,神情有些不容置喙的意思。 陳清霧自感已經耽誤他太多時間,便將傘接了過去。 孟弗淵于此時轉身,也朝著便利店走去。 陳清霧摸不準,他也要買東西? 沒想太多,跟上前去。 孟弗淵沒撐傘,身上一件長款黑色大衣,身形峻拔,細雪之中,鶴然清介。 三兩步的路,實則打傘很是多余。陳清霧在門口收了傘,放入傘架之中。 自動門彈開,她跟在孟弗淵身后走了進去。 店里沒有其他顧客,只有一位值守的店員。 陳清霧往零食貨架走過去,孟弗淵頓了頓,走往同一方向的飲品柜。 拉開柜門的一瞬,他稍稍抬眼,目光輕掠過陳清霧的面頰。 上一回見面還是端午,大半年沒見,只覺得她瘦了太多,黑色羊絨長裙,套一件黑色棉服,襯得皮膚蒼白得幾無血色,乍看簡直有些形銷骨立的意思了。仿佛一件置于展架之上,冷白燈光下,孤零零的影青瓷。 也不知她是怎么照顧自己的。 陳清霧平常沒有吃零食的習慣,貨架間逡巡,遲遲無法下手,最后只隨便拿了盒巧克力。 前方拐個彎,往收銀臺走去時,她腳步稍頓,看了一眼貨架上的東西,又收回目光。 孟弗淵隨意取了一瓶水,也往收銀臺走去。 在方才陳清霧駐足的地方,他稍頓腳步,垂眼看去。 那是一盒打火機。 到了收銀臺,孟弗淵在陳清霧身后站定,將水瓶遞給店員掃碼。 陳清霧動作迅速地點開付款碼,微笑說:“我一起給吧?!?/br> 太小的賬單,孟弗淵沒有同她客氣。 兩人走出便利店,重回到車上。 陳清霧扣上安全帶,同孟弗淵道了聲謝,他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回去路上,兩人沒有一句交談。 陳清霧倒不覺得有什么,孟弗淵一貫給人謹肅而不可親近之感。像孟祁然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卻獨獨有幾分怵他這位兄長。 孟弗淵在北城念的大學,之后又出國進修。而等他歸國,陳清霧又離家讀書去了。 這些年各有生活軌跡,聯系更是越來越少,微信從不私聊,只是偶爾點贊。 這樣的人,陳清霧連寒暄都不知如何起頭。 好在她知道孟弗淵十分厭惡無效社交。 口袋里手機一振。 陳清霧摸出來一看,是孟祁然打來的電話。 接通,孟祁然問她去哪兒了,馬上就要開飯了。 陳清霧說:“在門口碰到了淵哥哥。我們馬上就到了?!?/br> 電話掛斷后,一直沉默的孟弗淵這時候才問了一句,“祁然去接的機?” “嗯?!?/br> 卻也沒有下文。 車很快到了大門外。 院里的灌木叢和樹葉上已覆了薄薄的一層雪,陳清霧關上車門,看見別墅門打開,孟祁然走了出來。 “下雪了?”孟祁然問。 “嗯?!?/br> 孟弗淵將車熄火,下車前往外看了一眼,陳清霧站在孟祁然面前,孟祁然自然而然地伸手,替她拍去肩膀和帽子上落下的幾許飛雪。 他們由來如此親昵。 孟弗淵輕摔上門,孟祁然望過來,笑著打聲招呼,“哥你生意談完了?” 孟弗淵十分平靜地點了點頭。 三人一道進屋,孟祁然和陳清霧走在前。 孟祁然似小孩開火車那般的,將手搭在陳清霧肩上,輕推著她往餐廳去。 菜已經上桌了,兩家家長正在落座。 祁阿姨很是驚喜:“不是說有個飯局,今天不回來吃飯嗎?” “改了下次?!泵细Y沒有多作解釋。他克制自己不去看陳清霧,同陳爸爸和陳mama打了聲招呼,說道,“叔叔你們先吃,我換身衣服就來?!?/br> 他穿著三件套的正裝,很是板正,不適合家宴。 沒多久,孟弗淵過來了,換了件圓領的黑色毛衣,也似順便洗了把臉,額前頭發沾了些水珠。 “快坐?!逼畎⒁汤_身旁椅子,待人坐下以后,笑瞇瞇地遞過餐具。 兩家來往甚密,客套的虛禮一律省略。 家長關切地問起幾個小孩的近況。 如今孟弗淵常居東城,陳清霧在瓷都工作,而孟祁然沒個定數,不止東城、南城、瓷都三地,全國各處都有他的蹤影。 孟叔叔笑問:“清霧還是在翟靖堂那兒工作?” 翟靖堂是知名的陶瓷藝術家,陳清霧取得皇家藝術學院陶瓷與玻璃專業碩士學位之后,就往翟靖堂老師的工作室投了簡歷,以百里選一的概率被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