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61)
“放我下去??!我要去找內斯!我要去找內斯!” 亞實在副駕駛上掙扎,她現在滿面是淚了,剛剛,她眼睜睜看著內斯追出來,糸師冴開著車揚長而去,她只能放任內斯的身影在視線里模糊成小點,她好難受好難受,尤其是最后那無可奈何又失魂落魄的一眼,她的小狗,她怎么能再次把他給拋下了?他又一次在她面前低下頭了啊,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糸師冴充耳不聞,甚至眼睛都沒朝亞實這邊偏一下。 直到亞實一個巴掌扇過去。 “你憑什么強行帶走我?!我要內斯!你還我??!” 打完亞實便后悔了。糸師冴那雙過去要她死去活來的藍眼睛,此時波濤洶涌,即刻要將她吞噬一樣。 “呵?!彼牭剿p笑。 “憑什么?憑你利用了我,把我白白卷進你們那可笑的關系里面,不想要了又扔一邊去,我倒是想問你,憑什么?” 亞實倏地愣住了。 “你要內斯?在北海道時沒見你要他,在公司我沒見你找過他,一提起他們你給我講凱撒,怎么,見他死乞白賴纏上來了,你就改了主意?” 糸師冴步步緊逼,“你是喜歡他?還是享受這種被追捧的感覺?” 亞實感覺糸師冴的藍眼睛快把她剝光了,她像一介等待判決的惡人,圣徒正在宣告她的如下罪行。 但她才不是犯人!她就算是,也輪不到他來宣判! “那你又拿什么評判我?你算哪門子好人?!” 亞實說起狠話來不留情面,她一時情急竟口不擇言。 “你個膽小鬼!你都只會逃跑!你有什么資格跳出來指責我?!” 但糸師冴并沒有因此止息。 “是。我是膽小鬼?!彼┝艘幌滦Φ?,“那你呢?你有做出選擇的勇氣么?” 車已經駛上高架橋,馬上要跨海了,亞實如果醒過神,她會發現這不是公司的方向。但她已經在糸師冴的詰問下迷失了。 “我……我、我不是……我……” 亞實捂住腦袋,她慌忙辯解: “我只是……一時沒想到兩全其美的辦法,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傷害任何人……況且,凱撒,我對凱撒他而言也不過只是一個過客罷了,他現在都還沒來找我不是嗎?” “所以,你只是一直在等?!?/br> 糸師冴無情地拆穿了她。 “你一直在等,等別人向你低頭。因為你不敢豁出去,對你來說豁出去就是輸了。所以你一直呆在原地,對那一個答案苦苦等待,以為這是深情,其實不過是你咎由自取?!?/br> “不要……”亞實頭發已經被她抓亂了,她幾乎痛哭流涕,“你不要再說了……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你總說不知道,可你早就知道,答案已經在你心里。你怕,一旦主動做出選擇得不到想要的結果,所以你把自己關起來,又回到那個住處,不想解決問題,總是試探?!?/br> “什么離家五年不愿回去?難道只是怕催婚?你是不愿和你媽一塊面對。你選擇了讓她一個人來承擔你們的過去!就算知道她只有你了!” “你也沒有呆在‘現在’,我們都只是在延續過去的錯誤?!?/br> 糸師冴看向亞實,她已然泣不成聲,雙手捂住臉哭得全身顫抖。 他說不心疼是假的。他當然知道他的話有多尖銳,有多傷害她。這是個被愛包圍的女孩,卻始終在找尋寄托的路上。 自從上次從被困電梯里他找工具,卻從她包包最里的夾層內翻出那條前身是腳鏈的項鏈,以及那枚戒指,他就知道了,自從見到她mama的那刻,他就知道了,她是個怎樣的女孩。 她的心里深深的扎著一根刺??赡苄r候就有了,時間太久。這根刺阻撓她,令她本該勇敢無畏的個性被掩藏。 她明明還能更明媚的!她明明能獲得幸福的!她這樣的女孩,沒有人比她更應該幸福! 她才不要像他。他這個罪人會被懲罰,只是早晚要到來的事。她說的也沒錯,他其實連講她的資格都沒有。他這樣,豈不是成了過去他最討厭那種,對他人人生指手畫腳的人嗎? 現在,他也不清楚這番話到底是說給誰了。他只是有那么一點點不甘、有那么一點點期望,沒準有一天,也會有那么一天,他雙腳自由地邁向前路,再也不會有束縛…… “我們到了?!?/br> 糸師冴輕聲對亞實說,她還在一旁抽泣。 他靜靜地等她。等她哭完了,鬧完了,他就上前遞上手帕,抱她在懷里面。 他多狡猾啊,把她全剝完了還要趁機再深入,她會被他這種人吃干抹凈連骨頭都不吐的,但她不知道呀。她傻傻的,又驕氣,心軟了就把自己交出去,除開工作就什么都不知道,讓她做選擇也是不知道。怪不得她周圍那些男人都鐵了心要守護她,這么一株懵懵懂懂又習慣付出的嫩苗啊。 “……我不要下車?!眮唽嵆槌猷?,“我這樣回不了公司……讓他們看我笑話我會死的……” “沒在公司呀?!濒閹焹晔疽馑ь^,“你說我要去Tender Bar,這不就來了么?” “我不要……我不要這里……嗚嗚嗚…” 亞實把自己蜷縮起來,一只雨打風吹過縮成一小團的小狐貍,皮毛濡濕的貼在顫抖的脊背上,任何人見她這樣都會心疼的吧。 糸師冴還是硬著心腸把她帶下來了,他給她戴上他的帽子,拉著她去往那個溫柔之地。 “去吧,我們一起回到我們的過去看看,好不好?” 他把他的小狐貍牽在手心里。說來也奇妙,她怎么知道他想帶她來這地方的呢?就算沒有這次事故,他也是要帶她來的,他倆相識經過里呆過最長的地方,便是這。 他們乘上電梯,酒吧在中央區銀座能樂堂六層,現在剛步入夜晚,上班族基本上還在晚飯時刻,人很少。 糸師冴推開玻璃門,酒吧才剛剛營業,服務員都沒有到齊。他們只在吧臺見到一位老人。 “上田?!濒閹焹杲兴?。 那位老人帶上老花鏡瞇了好久才看清楚他們。 “哎呀呀,這不是冴醬嗎?怎么隔這么久才來??!” “哪有,這不就來了嘛?我都是每年要在你這里花掉大半個身家的?!?/br> “你這孩子,倒是也學會耍嘴皮子了!” “欸?!濒閹焹陰е鴣唽嵲诎膳_落座,“先上點什么吧?!?/br> 上田心領神會,但他偏要搞破壞。 “這是今天的女主角?” 話里話外,還有昨天的女主角? “不,她是她自己的女主角?!?/br> 糸師冴笑,“上田你做不做?待會我們拔腿走了,我還要哄人呢!” “哎哎哎,做!當然做!難得見你吃癟,我肯定要湊個熱鬧!” 上田把調酒工具一列排開全部擺齊,他從22歲就開始從事調酒工作,整天沉浸于酒的海洋里學習、創新、工作、比賽,36歲時斬獲國內外全部大獎,但他并沒有停止自己對酒的了解,而是十年如一日,今年他75歲,只要有時間,上田依舊堅持親自調酒招待。 亞實默默看著上田擺弄那些瓶瓶罐罐,她的大眼睛腫泡泡的,一張帶點淚痕的小臉被大大的漁夫帽壓得很下,但還是被上田捕捉到了,她哭過。 “糸師冴,你罪孽深重??!”上田很夸張,“竟然把這么一位可愛小姐給惹傷心了,來!今天你必須罰酒!” 只見上田咔咔咔擺出三杯龍舌蘭做底的藍色ONE SHOT,全部推到糸師冴跟前。 “是不是太猛了點?上田你高估我了?!?/br> 上田聽了又是吹胡子瞪眼,“男人說什么高估不高估!喏,你廢話太多,再罰一杯!” “噗?!?/br> ‘女主角’終于笑了。 “那我呢?”她問上田,“我喝什么?” 上田耳朵一支楞,正要答,被糸師冴搶下。 “你不能喝。上田,給她倒點牛奶?!?/br> 他自己倒是把那四杯 ONE SHOT飲盡了,辣得糸師冴只能把臉遮住。 “嘶,還有什么招?上田,我確實低估自己了?!?/br> 上田這時卻沒理糸師冴,他注意到亞實的東京腔里夾雜一點點他鄉味兒。 “這位小姐,你是……北海道人?” 亞實愣神,她微微點了點頭,“……嗯?!?/br> “我就說吧!”上田臉上的皺紋笑成了一朵花,“老鄉呀!碰見一個老鄉不容易??!” “你也是?好巧!”亞實也驚訝,“很少有人發現呢!我還以為我沒有口音?!?/br> “你看你想喝點什么?北海道風情的我有專研!” 上田來勁了,他壓根沒聽糸師冴的話,一下排開一摞酒。 “這個,加北海道特制純米,最后放點苦橙,你相信我,絕佳!就是北海道秋天那個味兒!” “或者這個,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啤酒,純麥銀杏搭可爾必思,札幌的年輕女孩都喜歡!” “別聽那什么糸師冴的,自己的女主角自己做主,是吧!” “嗯……”亞實做決定很快,“我不要這些,我要純麥銀杏配冰鎮白葡萄酒那種,加點檸檬碎,有沒有?” “哎呀,歐洲喝法,行家!” 上田正要調制,被糸師冴攔下。 “上田你也和她胡鬧!她身體喝不來太多酒精,別給她上!” 亞實聽到了偏要和他作對。 “誰說我喝不來?我點我自己的!上田,你別管他!” 最后折中,上來一杯無酒精酒精風味飲品。 早知道還是少摻和年輕人的事。上田立在一邊安靜擦杯子了,兩個助理也來了,正迷惑為啥他們的‘教父’甘愿到角落擦杯子。 “超級馬丁尼呢?上田!來兩杯!還要繼續罰他!” “我的酒呢?怎么還沒調好?!上田!上田!” 糸師冴扶額,明明也沒讓她喝酒啊,這就醉了?前面喝阿田那小杯葡萄酒都不至于這樣啊,還標榜自己變能喝了,就這? 他們看著亞實儼然一副微醺模樣,帽子隨便丟桌上,頭發亂糟糟臉蛋紅撲撲,誰知道她在前一個小時還大哭來著? 上田湊到糸師冴耳邊小聲說,“早知道聽你的,上牛奶?!?/br> 冷不丁被小動物一樣警覺的亞實抓住。 “上田,你說過要罰他的,你先把馬丁尼、琴酒、無境水那些度數高的都上了!直接灌他!” 這不還挺清醒嗎?酒名都記得。上田好無奈: “小姐啊,咱們冴醬哪里惹你啦?你要這么對他?!?/br> “他就是惹我了!”亞實一口咬定,“他經常欺負我!看我心軟好說話!之前我也在這里喝酒的,你怎么不記得我?那時他就老是害我被辣到哭!” 上田瞟瞟糸師冴,“真的?我都記不清了?!?/br> “真的吧?!?/br> 糸師冴微微笑,看來他也很無奈。不過上田感覺,‘冴醬’的無奈里面,有他自己都未發覺的寵溺。 “那我上酒了昂?!?/br> “行?!?/br> 后面他們喝到半夜一點,糸師冴把所有高度數的調酒都喝了個遍,尤其是馬丁尼,他一連喝了五杯。 最后一杯亞實不讓他喝了,他自己干完。 ‘好了,連本帶利還清?!?/br> 他講。 亞實醉了,她拿無酒精飲料陪著灌他,到后面他們都說她醉了,那好吧,不醉也勝似醉。 上田倒是一直催他們快走快走,他們就是賴著,又是笑又是哭。是的,她又哭了。 凌晨酒吧要打烊了,糸師冴去一趟洗手間的功夫,亞實問上田: “為什么你給這家酒吧取名‘溫柔’???明明酒這么烈,一點都不溫柔?!?/br> “酒要烈,人才溫柔嘛?!鄙咸锝o她拿來毯子,“你看他,現在不就變溫柔了嗎?” 上田講起糸師冴的過去,那些不被人理解的歲月里,那些他在輿論中苦苦掙扎的時間里,那些年少成名但形單影只的光陰里,他就是在這,一杯杯將酒往肚里咽,他從不讓自己喝醉,他說沒人會給他收拾殘局,但是咽下的酒呀,一杯比一杯要烈…… 糸師冴從洗手間出來了。亞實發現,他的眼眶竟然也會紅,可能被酒精醺紅了吧,不知道吐過沒有。 他們下電梯的時候,亞實倏地發現糸師冴沒有那么瀟灑了。 他的背有點佝僂著。他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男人嘛。 但她卻從來沒有這么一刻,如此地想要擁住他。 “怎么啦?”他立馬就回擁了她。 “你不要說話啦?!彼涯樎裨谒绨蛏?,“你就不說話時候,最讓人心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