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隊長的最后一案 第32節
“我沒文化,但我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帶到墳里的,不然閻王爺那都沒法交代的,沈銘陽把這個包袱留給了我,但我不能再把它留給我的兒子,所以我就藏起來,等著有一天能有機會當做,什么堂證?!?/br> “媽,呈堂證供?!鄙驅幵谝慌孕α艘幌?。 “對對,我嘴笨,不會說話,反正就是這個意思,其實這個案子鬧得沸沸揚揚的,我早就關注到了,但我害怕啊,我怕他們知道什么風聲再找上門來,所以不敢對你們的人透漏一丁點,那次把幾個小警察趕出去了,希望您幫忙給他們道個歉,我是膽子小,但沈銘陽都死過一次了,我實在是害怕?!?/br> 周時望著這對母子,作為一個普通的單親mama,沈妻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相當不容易了,他還怎么忍心苛責呢。 只是光憑一封信,似乎還不夠,如果……周時想起來一件事:“按沈銘陽所說,當年的那個印了指紋的口紅是給了他去提取的,后來怎么處理了他沒說,您有見過嗎?” 沈妻馬上答道:“當然,他沒扔!這老沈心思縝密著呢,今天我來,除了把這封信給您,還有就是想讓你們去我家里把東西拿走,當時那個口紅和信是放在一起的,但我一直都沒動,怕給破壞了,麻煩你們親自跑一趟吧?!?/br> “不麻煩!”周時頓覺血壓又高了。 15 分鐘后,周時和小馬到達了沈妻的家里。 那管口紅位于臥室衣柜最下面的一個抽屜,周時輕輕打開,就看到抽屜中沒有任何物品,空蕩蕩的空間,口紅靜靜地躺在里面,他覺得這個場面,就像靜候采擷的寶藏,在沉睡了 15 年后,終于重見天日。 小馬說:“您這個比喻可不恰當,這哪是寶藏啊,這分明是殺人不見血的刀?!币贿呎f著,一邊用戴著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提起口紅,裝進了物證袋里。 “別太樂觀,15 年了,空氣的任何變化,比如濕度、溫度,都會影響指紋的保存,一般來講,物品上指紋可能幾天或者幾周就消失了,環境合適的話,也不過幾個月,我不能保證從管壁上可以提取到接觸人的信息。但譚滿的指紋是印在口紅上的,印記應該比較深,能提取到這個,譚滿就可以平反了?!?/br> 周時不置可否,不過既然已經拿到這個東西,敲碎李建的心理防線,應該是勢在必得了。 這時,小馬突然咦了一聲,只見她舉著物證袋里的口紅對著光線目不轉睛地盯看。 “發現什么了?” 小馬沒回答,只說了一句:“回去就知道了?!?/br> *** 小馬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幾個小時后,結果終于出來了。 口紅上印著的指紋,依然清晰可辨,一對比,就是譚滿的。 而管壁上,小馬成功提取到 3 個人的指紋,一個是唐宛的,另兩個,就是李建和王青澤,雖然有些殘缺,但在小馬的努力下還是比對成功了。 上面沒有沈銘陽的指紋,他當時接觸口紅的時候,一定是做了萬全的準備和萬分的小心,而且在事后迅速保存了證據。 正常來講,口紅管壁上的指紋,在經手了幾個人,又被放置了 15 年,應該很難被檢測到了,但在沈家的時候,小馬就發現,口紅管壁上似乎多了一層東西。拿回實驗室仔細查看,果然,口紅管壁上竟被貼上了一層薄薄的透明膠帶,由于剪切的嚴絲合縫,所以猛地一看還不太容易被發現。 正是這層膠帶,將管壁上的指紋牢牢地粘住,在 15 年后依然清晰,沈銘陽是留了后手的??! “真是可惜了, 如果他當年沒在王家門口摔那一跤,或者說,如果他爸不是在那個時候得了重病,他就不會被卷進這個是非之中,現在在警隊,說不定已經榮譽加身,擔當重要職務了?!?/br> 自從聽完小馬的匯報,周時就一直在嘆氣,沈銘陽的過往和他所做的一切,給了他很大的觸動,他的選擇無疑是錯誤的,他明明有更多的機遇,最終一念之差,誤入歧途,害人又害己。 見周時這個樣子,張立陽在一旁忍不住插嘴:“沒什么可惜的,又沒有人逼著他選,就算是為了就他爸,那也不是他害人的理由,不過周隊,你先看看這個,王青澤什么都交代了,和沈銘陽信里寫的基本一致。原本他把什么都推給了李建,真真假假地胡說了一通,把自己摘得挺干凈,但我告訴他證據已經找到,他就全撂了。原來還以為他是幕后大佬,卻沒想到是個草包?!?/br> 周時一掃沈銘陽帶來的陰郁,興奮地拍了拍張立陽:“干得不錯,李建那邊怎么樣?” “不承認,我把口紅舉到他面前了,也沒承認,就三個字,不知道。這家伙才是個硬骨頭,真不好啃?!?/br> “我去會一會?!敝軙r起身去了審訊室。 李建見是周時進來,挪動了下身體,重新閉上眼睛,一副打算沉默到底的架勢。 周時將沈銘陽的信、唐宛的口紅往邊上推開,從口袋里拿出一樣東西,對著李建晃了晃,然后放到桌上:“這么貴的表,我是第一次見,別說,6 萬塊錢還挺沉重的,以你的家庭條件和現在的工作水平,應該是用不起的吧,讓我猜猜,你為什么要戴這么貴重的表?” 李建不說話,不睜眼。 “你躲在山里那么多天,衣服都破爛了,表上卻一塵不染,連劃痕都沒有,說明你即便是逃亡,依然在每天地擦拭它,呵護它,為什么?” 李建睫毛動了一下,但依然沒睜眼。 “你是窮人家的孩子,從小應該是受了不少苦,可能也遇到不少白眼和嘲笑吧,王青澤不過是個小老板的兒子,不學無術,不務正業,就是這樣一個人,是不是曾經也笑話過你,瞧不起你,不僅如此,他甚至還把你喜歡的人玷污了,憑什么他們呼風喚雨,要什么有什么,你就得被踩進泥巴里,連觸碰愛情的資格都沒有?甚至,就連一個在你心中已經不純潔的女孩,依然瞧不起你,他們憑什么?!” 李建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他終于睜開眼睛:“你不用激將我,我小時候是過得很苦,但不代表我會一直苦,小時候的委屈,我早就找補回來了,那塊表是我自己攢錢買下來的,我有能力讓自己體面一些,這有什么問題嗎?” 周時湊到李建面前:“沒問題啊,可是你只有這一塊表,這么多年過去,能帶給你體面的,是不是就只有這一塊表?你本來很聰明,人生應該會更好,卻在高三那年被王青澤、被唐宛害了,或者說,是被那些瞧不起你的人害了,害你窩在一個銀行當了十幾年的小職員,你想升職加薪,但提拔的標準并不以你干得好為準繩,他們是不是會看你的身份背景?是不是需要你送禮打點?” “不是,我……” “別否認了?!敝軙r打斷他,把那塊勞力士貼在他的臉上:“所以你要靠一塊勞力士去證明你的體面,證明你的成功,是不是只有這塊表,才代表著你心中理想的自己,才能跟你的老婆孩子,跟周圍的同事,跟你自己證明你不是個孬種!” “你閉嘴,你他媽才是孬種!啊啊??!你跟他們一樣,你們踐踏別人的自尊,殺人于無形,你們才是罪犯,你們才都該死,都該死!王青澤也該死,上了這個賊船,他就別想下去,不就是有倆臭錢,到時候也得跟我一起下地獄!把我的表還給我,給我!” 周時望著他癲狂的樣子,忽然涌上一股同情,一個人需要有尊嚴的活著,但尊嚴不是這么掙來的,一切都會走入終章,就如這個案子,但人生該如何結局,只能由自己來書寫。 第四十七章 過往 周時默默地把手表放在李建手里,便退出了審訊室,留下李建一個人在里面冷靜。他聽著李建先是嚎啕大哭,哭了許久才變成小聲啜泣,一個多小時后,終于恢復平靜,似是認了命,在看到周時再次走進來的時候,便將 15 年前jian殺唐宛的經過全盤托出。 那天晚上,李建將唐宛拖進廁所,把自己腦海中幻想過無數次的惡付諸行動,但其實就在他聽王青澤說唐宛還沒死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做好了打算:不能讓她活著。 但他糾結的是,要不要在弄死她之前,先滿足下自己,最后,體內的沖動占了上風。 在一開始,李建就將唐宛的上衣袖子脫下,繞著脖子打了個結,他做好了防范,防止唐宛突然醒來。 果不其然,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唐宛的意識開始恢復,先是手動了一下,隨后眼皮顫動著,頭也隨著李建的動作有些許搖晃。 李建不得不半路停下,將打著結的衣袖狠狠勒死,唐宛的眼睛,最終還是沒能睜開來。整個過程,她甚至都沒來得及掙扎一下。 周時忍不住問李建:“你這么做,等于不給自己留任何退路,沒想過后果嗎?” 李建冷笑一聲:“邊上不是還有個王青澤嗎?” 王青澤直到現在都不知道,李建當時給自己想好的退路,就是把一切都推到他的身上去,如果不是譚滿意外出現,王青澤才應該是那個替死鬼。 李建的打算是,等他結束后,就將王青澤叫到唐宛跟前,再從背后偷襲打暈,之后把用在譚滿身上的那些手段用到王青澤身上去,他相信作為報案人,警方不會把他扣留太久,等他一出來,就去找沈銘陽,讓他如法炮制替換樣本。 只不過這個計策有個風險,那就是他不知道報案后,是否快速順利地從公安局出來,如果他還沒出來檢測結果就出來了,那就功虧一簣了。 當然,這已經是那短短幾分鐘里,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脫身之法了。 沒想到,中途闖進來一個譚滿,而譚滿的出現,反而恰好規避了這個風險,因為王青澤可以在外面替他做這件事,確保不會耽誤時間。 而一旦王青澤參與了這件事,就跟李建徹底綁在一起,大概率不會去揭發告密,只要他們不說,從此都會平安無事。 15 年前豐陽縣一中jian殺案重審,隨著李建的供述,終于塵埃落定,李建得去償命了,王青澤的罪責相對而言要輕的多。 但除了這件事,還有一件事未明,沈銘陽死亡的真相,又是什么? 周時將沈銘陽寫給他老婆的那封信復印了一份,然后把原件還給了沈妻,這封信和譚滿那個案子關系不大,沒有作為庭審證據。 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印證出沈銘陽死亡并非意外,可他偏偏沒有寫下約他出去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周時有心問問沈妻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沈銘陽去見了誰,不過看到沈妻落寞的樣子,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她一定是不知道的,她也一定是很想知道是誰。 周時卻永遠也無法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李建稱自己沒有殺沈銘陽,那年譚元元兩次三番想去找他,他都避開不見,后來,他的確是聯系了王青澤,讓他在天南想辦法盯緊譚元元,別讓她真的搞到什么東西,尤其是從沈銘陽那邊。 王青澤滿口答應了,可沒過幾天,他就又來了電話,說沈銘陽死了,李建問他怎么會走到這步?王青澤說,那天晚上他們在湖邊發生了爭執,沈銘陽堅持要自首,他不死不行了。 周時很頭大,因為李建說得這些,在王青澤那邊被完全推翻。 王青澤的供詞是,他說那天是李建讓他把人約出來的,當天晚上,他們兩人和沈銘陽在湖邊一起見了面,李建聽說沈銘陽要去自首,就很憤怒,并威脅沈銘陽,說如果他真要這么做,今天晚上肯定不會放他離開這里,沈銘陽沒有聽李建的,堅持要自首,但保證不會把他們二人透露出去,李建不信,于是起了殺心,趁沈銘陽不注意,把他推進了湖里。 又是和之前一樣,互相指認,可沈銘陽這件事,現在是徹徹底底找不到任何證據了,原本當年就已經定性為失足落湖,這說明沈銘陽的身上和現場都沒有明顯的他殺痕跡,時隔這么多年,就更不可能再查到什么了。 所以誰說的是真的呢? 張立陽說,他偏向王青澤的供詞,因為王青澤說得更為詳細,像是真實發生的經過,也符合李建窮兇極惡的性格特點。 但周時覺得,如果是李建干的,殺一個也是死,殺兩個也是死,唐宛的死他都認了,又何苦在乎再多一個沈銘陽呢? 事情進展到這一步,再也沒有了往下推進的可能。 沈銘陽固然不是清清白白的,但他的錯誤應該由法律來審判,而不是枉死湖中,然而,眼下的情況看來,他的死亡,恐怕永遠都將是個迷。 *** 定案那天,孟開良和萬老先生在趙博生的陪同下,一起到刑警隊自首。 周時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 回想起第一次見孟開良的那天,是在譚元元的死亡現場,當時孟開良垂頭喪氣地將雙手伸到警方跟前,手銬“咔嚓”扣上的那一聲響,就如同按響了發射的開關,他們龐大的翻案計劃正式開啟。 如今,雖然中間走了不少彎路,還犧牲了一名警察,但對于孟開良和譚元元來說,他們的計劃已經取得了成功,譚滿將被還以清白,譚滿的父母,也將恢復之前的榮光,被掩埋 15 年的真相,終于大白于天下。 可譚元元和孟開良的障眼法是什么,還得孟開良親自來解答。 “其實也沒什么,都是元元想出來的?!泵祥_良語氣難得的柔和,沒有戾氣,沒有戲謔,再加上案子已破,心情顯然更好了。 “原本也沒打算走這一步的,但你可能也發現了,我們其實什么都沒查到,只是偶然聽見了王青澤和他岳父的對話,那時我們的確以為勝利在望,我們跟著王青澤跟了很久,把他的過往也查了個七七八八,連他當時跟死者唐宛交往過也查出來了,卻始終沒有找到證據證明案發那天他去過豐陽一中。唐宛的同學們都不清楚當晚她為什么外出,這個你應該也知道,不然當年警方就能摸到王青澤這條線了,不至于錯把譚滿當兇手?!闭f到這,孟開良抬頭看了眼周時: “一年前的時候,我們本打算把我們了解的情況一股腦都告訴你,趙警官把我們攔下了,他說我們知道的這些沒有任何作用,王青澤的對話也只有我一個人聽到,就是當面去問,他們也絕不會承認,警方更不可能根據一家之言就重啟舊案,別搞不好被他們報復。所以說,我和元元這么多年,等于做了無用功。還給譚滿清白,是元元活下去的救命良藥,可惜我始終無法幫她找到?!?/br> “那么后來呢,是什么讓譚元元把自己作為藥引子的?” 孟開良笑了笑,是命。 命不久矣的命。 一年半前,譚元元胸口持續性疼痛,吃了幾副藥,也沒有緩解,孟開良催著帶她去醫院,她總是不去,直到實在疼得無法忍受了,一查,乳腺癌。 孟開良后來經常想,譚元元得了這個病,或許跟她常年抑郁的狀態分不開,拿到病情報告的那天,孟開良躲在醫院的角落哭得不能自已,他們經歷了這么多艱辛,他好不容易把譚元元從深淵里拉出來,可她怎么又要棄他而去了? 他想著,要不然就把報告撕掉吧,不能讓譚元元知道,他得讓她振作,他得讓她積極治療,還有救的,肯定還有救的。 再一抬頭,就見譚元元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沒等他反應過來,她劈手就把報告搶了過去,面色平靜地看完,又還給了孟開良,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譚元元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整天,孟開良沒回家,就在門外守著她。第二天清早,譚元元神色如常地走出來,為孟開良做了一頓可口的早餐,待孟開良喝下碗里最后一口粥,她鄭重其事地對他說:我有一個計劃,求你幫我最后一次,這一次之后,你就可以永遠的遠離我這個麻煩的人了,你要開始你自己人生,好好過好后半輩子。 譚元元打算以自己的死,引出譚滿的舊案,她說反正早晚都要死的,不如死的更有價值一些。 那天,孟開良記得自己憤怒地摔碎了手里的碗,他第一次在譚元元面前發了脾氣,很大的脾氣,他以為他的憤怒會讓譚元元收回那些荒謬的想法,可最后他發現,他拿譚元元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堅持的東西,到死都不會變。 于是,孟開良忍著心里的痛,配合譚元元演了一出又一出戲,為了制造出未來的情殺氛圍,他們要假裝偶然相識,孟開良要假裝猛烈追求譚元元,譚元元要假裝冷漠的回絕。 在這個過程中,譚元元甚至還在計劃書里寫出了好幾種可能發生的突然事件,并制定了備選方案,比如萬一警方在審案的過程中,沒有按他們的引導去調查譚滿一案,那么就干脆直接把譚滿搬上臺面。 是的,譚元元保留著譚滿的指紋。 第四十八章 終章 當年沒有強制火化,譚滿死刑執行完畢后,他們得以將譚滿的全尸領回家下葬,譚元元望著死去的弟弟,心里就想,警方提取的證據一定是有問題的,死者身上不可能會有譚滿的指紋,一定是搞錯了,出于這個目的,她在譚滿下葬前,用口香糖悄悄印上了他的指紋,打算保留下來,將來有機會重新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