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好像多了一些——那名母親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多話，立即便倉促地告別，想要掛電話。

    但這時候，旁邊又傳來衣料摩挲聲和輕微的風聲。

    他的那名“父親”好像是想要拿電話，被“母親”拒絕了。通訊器那頭傳來了呼聲，和一些雜音。

    女人的聲音離得很遠，是“母親”在和自己的“父親”說話。

    “別打擾他了，兒子忙得很咧?！?/br>
    與自己想象當中不同的，這句話當中并沒有絲毫的憤怒與不滿，好似還帶著細微的驕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這名一向顯得多話的“母親”，是得意于子女的優秀的。

    “下次先給你打，好伐？”

    他的父親還是想接過電話，而在爭執當中，母親說出了這句話。

    接下來安靜了一會兒，似乎是發現通訊器還沒掛斷，于是那邊匆匆掛斷了電話。

    只留下這位大少爺微微發怔。

    他的確，沒有多余的情感了。但在剛才的那一瞬間，卻還是有著些微復雜的愧疚感，猛的發酵起來。

    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下意識地撥出了通訊器。

    對方當然接的很快，畢竟他們剛掛也沒多久——

    “還有什么事情囑咐嗎？”

    他的母親顯然騙了他的父親，至少這一次的電話還是先由母親接下來，并不肯遞給身邊的人。

    女人就這么小心翼翼地詢問著他。

    不知為何，聽到這樣小心的語氣，他竟然陡然生出了別扭的心虛。

    又不好意思說，是自己打錯了電話。他只能別別扭扭地沉默了一會兒，在對面又一次開始小心詢問的時候開口了，“我等一下去請假找你們，別亂走啊?！?/br>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下了什么決定。

    ……

    事實上，幾乎所有的玩家都是這樣想的。

    流血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了。

    不管他們是對這個世界的人心存憐憫，還是異常清醒地意識到，這只是一場格外特殊的考驗——每個人都相當默契地做出了一些抉擇。

    哪怕是還記掛著這個世界的親朋、愛人的玩家，都默契地回避了某一個問題。

    最后的選擇，也不過是決定，幫助這些有著特殊的感情聯系的人，在大災難當中活下來。

    這倒也并不算什么很難以達成的事。

    即便哪怕是任務要求，也沒有喪心病狂到顯示，要吃掉所有的人類，怪物才會消失。

    只是需要大部分人的犧牲而已——有相當一部分的人類，可以在這次災難結束后活下來。

    為了種族的延續，去犧牲掉一部分人，似乎也變成可以接受的事了。

    而且對于擁有著特殊能力的玩家而言，他們在這場災難當中自保，甚至保護住一些親人，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無法正面擊敗怪物，但逃脫和保命的手段，這些高玩都有許多。

    這場副本對于他們而言，甚至顯得太過于“簡單”了。

    唯一的負擔，或許就是……

    玩家們有意忽略過了這個問題。甚至將以前的副本經驗套用了進來，不斷地重復告訴著自己——這些只是副本里的人物npc，哪怕犧牲，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玩家和npc，從來不是一體的。甚至很多時候，都是對立角色，這次也與以前沒什么不一樣，充其量不過是人數顯得更多了一些，又太逼真了而已。

    因為記憶徹底恢復，能力也已經解鎖，玩家們的全部道具，都可以使用了。

    所以玩家們使用道具，又或者使用一些天賦，聯系上了更多的玩家，并且在最后達成了一個共識——

    他們已經高高在上地規劃出了一些“生命計劃”，比如說，哪幾個庇護所可以活下來，哪幾個庇護所的人準備犧牲。

    甚至連犧牲的順序，都已經規劃了下來——他們也不知道，系統當中所指的怪物需要更多的血rou，具體是多少，所以他們慢慢策劃決定著，那些庇護所的犧牲順序。

    犧牲順序，也是死亡的倒計時。

    玩家們策劃完畢一切，甚至沒有人想到，是否該告訴那些被他們策劃的“人”，今后的生死——這當然是不可以的了。莫名的，玩家們心底浮現出這個想法。

    如果告訴某一部分人，你們這些人必須要死的話——本就備受壓力、無比壓抑恐懼的民眾，肯定會爆發出內亂。

    到時候的秩序，可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的易于掌控。

    所有人都會去爭取活下來的機會，爭取自己是那個不被放棄的庇護所。

    內亂爆發了，也不知道會死多少人，萬一死的人數過多——恐怕會造成一些不好的后果。

    玩家們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想一些可怕的事情。

    那些人類可以死，但絕對不是“無價值”地死去，必須投喂足夠的怪物才行。

    虛偽的npc的人命，只是他們可以使用的餌料而已。

    第541章 千人副本127

    ……

    這一場隱秘而宏大的陰謀，無數或有意或無意的玩家都被卷入其中。

    元欲雪原本，也該收到消息的。

    ——縱使有許多玩家恢復了記憶，但元欲雪的地位仍然無可取代。

    他是最先解鎖任務信息的玩家，擁有毋庸置疑的強大實力，推測出了所有庇護所的具體地點并且事先做好準備工作，從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初期的傷亡，無數市民都因為他而聚集起來。

    更是有許多玩家欠他人情——性命相關的那種，天大的人情。

    雖然后續任務的證明，元欲雪對于任務的“正確方向”把握有些偏差……但那無關緊要。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正是因為元欲雪做的這些工作，讓他們之后的抉擇都變得簡單清晰了起來。

    只要犧牲一部分的庇護所就好了。

    玩家們仍然認為元欲雪是某個深不可測、但隱藏了姓名，或者使用了假名的高玩。倒是有一些屬于排行榜前列的玩家隱約意識到了什么，將“元欲雪”這個名字，和之前在排名榜上突飛猛進的那名神秘玩家給聯系了起來……只不過在當前副本的境況下，不大好尋覓他罷了。

    從各種角度上來說，既然有這么多玩家默契地達成了聯合，元欲雪絕不會收不到風聲，畢竟他們也沒有刻意隱瞞。

    但是相當奇怪的一點就是……幾乎所有的玩家，都聯系不到元欲雪了。

    倒是可以用先前，元欲雪給他們用以求援的特殊報警訊號來聯系，但一方面顯得太大費周章了；另一方面，如果元欲雪真的來到他們面前……這些玩家反而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現在做出的決定了。

    玩家們當中的共識，便是元欲雪是一個真正的君子。

    想必這樣的人，是絕不會愿意看到——他們親手決定了無數人的死亡的。

    他們甚至也隱隱不想將元欲雪也牽扯進來。

    他那樣的人，不該受到這樣的道德審判。

    就這樣避免對峙，或許也是一種逃避心理了。

    當然了，在這些人當中，還有許多玩家并沒有放棄尋找元欲雪。

    譬如小紫，又譬如，那些真正知道“元欲雪”此人的人。

    但越是追尋，便越是茫然——

    他們發現，似乎在這一片渺茫的天地當中，真的失去了元欲雪的身影。

    ……

    元欲雪當然沒有“失蹤”。

    至少在現在的情況下，他暫時也離不開副本。

    但他難得，在有任務的情況下，并沒有去執行任務，而是在“偷懶”。

    ……坐在角落處發呆，應該也算是偷懶的一種形式吧。

    戒舟衍就在他的旁邊。

    元欲雪其實坐在一張深綠色的軟墊上，只是旁邊再沒有其他可以墊一墊的東西了。戒舟衍在元欲雪的旁邊，為了平視元欲雪的眼睛，也跟著坐了下來——不過他就是直接坐在地上了。

    明明去拿張軟墊也很快，又何況是以戒舟衍的速度，怕是眨眼一瞬都不需要。但他就是連一秒都不肯離開，甚至忘記了可以隔絕開那些塵土，讓細微的塵埃沾上了衣袍角落。

    他無聲、安靜地待在元欲雪身旁，存在感卻鮮明。

    這其實是戒舟衍用的笨方法。

    他的口舌實在算不上靈敏，雖說察覺到了元欲雪的情緒有一絲不對——大概是能被稱之為失落、難過的情緒。不過其中最為主導的情緒，還是……

    混亂。

    現在的元欲雪很混亂。

    不過哪怕是能夠敏銳察覺到這些情緒，戒舟衍本質上，并不清楚元欲雪是因為什么而苦惱。

    戒舟衍心中跟著沉悶壓抑起來，也生出許多，獨屬于人類的、愁悶的、負面情緒。他自己卻毫無所察覺，這樣軟弱的情緒，本來不應該是他會擁有的。

    戒舟衍只是開始惱怒，反省于自己對于人類的語言，實在使用不太嫻熟。

    從最一開始，戒舟衍就相當不適應這樣略顯原始的言語系統，哪怕是吐出幾個文字，都結結巴巴的。只是因為后面能夠借此和元欲雪溝通，才對于人類的語言陡然生出些許興趣來。

    不過戒舟衍的使用頻率依舊很少——在不在元欲雪身邊的時候，他幾乎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來。

    只現在，戒舟衍開始為自己曾經的倦怠而感到后悔了。

    如果他能夠更熟練練習人類的語言，更巧言善辯一些，現在說不定就能安慰元欲雪了，但他如今——

    胸腔當中似乎有什么柔軟的地方，被迫不甘地塌陷下去，流淌出了一股極為酸澀的意味來。

    戒舟衍有些茫然地按壓了一下胸腔的部位，并不清楚，這具由自己一手掌控創造的軀體，為什么會生出這樣不合宜的不適來。

    看來應該換一具身體了。

    他想。

    不過現在的戒舟衍，也只是非常潦草地，在腦海當中掠過了一點這個念頭。他剩下的全部心思，又重新凝聚到有關面前的元欲雪上去了——

    戒舟衍依舊沉默著。他僵硬、笨拙地坐在元欲雪的旁邊。在元欲雪微微抬起頭，露出那張蒼白卻貌美的面容的時候，眼睫劇烈地震顫了一下。然后他暗搓搓、相當緩慢地往元欲雪的方向靠近了些許。

    只有一點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