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班的工作人員這時候已經忙碌起來了，到處分發睡袋、毛毯什么的，庇護所內一半的區域熄了燈，方便人躺下休息——當然，條件也不怎么好就是了，都是就地睡下，墊個毛毯就湊活。

    要實在睡不著，關燈又害怕的，還可以去亮燈的區域待著。

    當然了，亮燈區更多的，其實是有好些人湊在一起吃東西——他們是先前沒胃口，就沒領食物，或者領了食物沒吃。這會可能緩過來了，就坐在一起填肚子。有偷偷抹眼淚的，也有露出悲傷、憂心神色的，但不管怎么樣，每個人的精神面貌都比之前要好了不少。

    哪怕是散發出來的悲傷、低落的負面情緒，也總比一張張麻木的面孔要好多了。

    至少他們的擔憂悲傷，是因為還想到了明天，想到了未來。因為向生而怖，想活才會憂慮，而不是心生死志。

    要概括一點來說，就是每人都多了點“鮮活”氣，比起之前玩家所見的，心底壓著說不出來的沉郁氛圍要正常多了。

    好似干涸沙漠中暴曬的不死植被，只要有一點降水，就能很快地適應過來。

    逛了一圈，玩家變得格外沉默起來，心底好似被一點一點地填進了什么東西，讓她既感到解惑，又覺得有些酸澀。

    有人已經困倦地躺在地板上某處，裹著毯子睡著了。

    她腳步放輕了些，輕手輕腳地回到了原本出來的地方——元欲雪和同伴，似乎在商談著什么，兩人很小聲地說著話，大多是她的同伴在開口。

    這里還有很多人，悄咪咪抬頭，很羞澀地看著元欲雪，全都是少年懷春的氣息。

    也有一些人走開了——可能是和她一樣，逃避性地離開了這里，以免心臟鼓噪地要跳出來，臉也跟著紅得不像樣，實在太過明顯，害怕丟臉才走的。

    玩家又做了會心理建設，確保自己待會不會結巴，躡手躡腳地走到了元欲雪的面前。她低垂著眼，卻是只看著地面和冒出來的鞋尖，一點不敢再看元欲雪。

    “元、元欲雪?！?/br>
    元欲雪和另一人的交談停了下來，微微側過頭，“？”

    “我知道你為什么，要先安排大家吃飯了。我之前沒有考慮到這些，自愧弗如。這次我真的學到了很多——”她聲音驟然大了一些，很堅定地道，“他們變得很好，也會越來越好的……謝謝你?！?/br>
    說完，她又喃喃低語道，“沒想到不起眼的舉動中，也有這樣的深意?！?/br>
    元欲雪：“…………”

    他只是想吃點東西，問了一下在場的后勤人員。在知道庇護所里的人還沒開始分發晚餐后，又順便安排了下可以開始發物資了。這里面……有什么深意嗎？

    ……元欲雪真的開始懷疑玩家的精神狀態了。

    他甚至難得的、遲疑地懷疑了一下自己先前的判斷，又很浪費能源地探查了一下玩家的各項數據，除去心率過快外，并無異樣。

    而且就算被怪物感染，這名玩家好似也沒有受傷。

    這下輪到元欲雪費解了。

    偏偏元欲雪接不上思路，其他玩家還接的上。頓時神色一肅，去問同伴其中的玄奧“深意”。只聽那名玩家娓娓道來，言辭雖樸素平實，卻真情意切，聽的另兩名玩家還挺感動的。

    他們甚至都跟著露出了一點慚愧神色：“以小見大，見微知著?！?/br>
    “我竟從未想到……元欲雪這般，才是真正的君子懷德?！?/br>
    元欲雪欲言又止數次：“……”

    他還未開口的時候，附近區域的燈倒是忽然間一片一片的暗下來，其中一名玩家還疑惑，“這是怎么，燈壞了？”

    他的同伴無語道，“這是人要休息了——你也得讓人睡覺啊?！?/br>
    只是民眾可以睡，他們卻是絕不能這么睡下的。

    雖說在元欲雪解決掉周圍一圈的怪物后，暫時沒有新的怪物圍攻庇護所了，但安全起見，還是要留人守夜，以免發生什么意外。

    玩家精力都旺盛，一起守個夜倒不算什么難事。只是不知道這“末日”還要持續幾天，還是要養精蓄銳的好，便拆分成三個時間段，每個時間段由一人值守，輪流值班。

    這個時間安排，其實是把元欲雪排除出去了的——

    這會，玩家便非常鄭重道，“元欲雪，你先去休息吧，應該還有空房間?！?/br>
    床單被褥當然也是一應俱全的，不說多么舒適，睡個好覺倒是夠了。

    雖說資源緊缺，但元欲雪的付出也的確配得上這些資源。玩家們都一致認為，今日元欲雪出力最多，又使用了那樣大規模的“天賦”（雖說現在他們還沒有分清元欲雪的天賦到底是哪一個），必然疲憊至極。守夜這樣的任務，肯定是不能讓他做的，只負責好好休息就好了。

    元欲雪原本還在糾結解釋的話，此時又被轉移了注意力，略微側首，“我不睡?！?/br>
    “睡不著么？”這倒也是正常的，許多玩家在并非絕對安全的環境下，都很難睡熟，何況是元欲雪這樣感知敏銳的頂尖高手。玩家期期艾艾道，“你閉著眼養精蓄銳好了，有什么特殊情況，我會告訴你的?！?/br>
    當然，除非是庇護所真的要被攻入了，否則他肯定不會去打擾元欲雪的。

    玩家默默將這句話吞了下去。

    第528章 千人副本114

    可惜元欲雪注定要辜負他的好意了。

    “不必?！?/br>
    黑發白膚的少年人微側過身, 細密的睫羽垂下，哪怕從側面望去，不見全貌, 也能看出那是雙形狀極姣美漂亮的眼。換在任何人身上，大概都會有抹不去的風流意, 唯獨落在元欲雪身上，透出了似含帶霜雪般的冷冽意味——正如同他予人的印象。

    玩家的心輕微一顫。

    “我要離開了?！币矝]有過多猶豫思量, 元欲雪相當簡明地回答。

    事實上，也就是剛剛歪了話題, 要不然元欲雪會更早一些提及此事。

    甚至如果不是臨時的加餐, 他此時應該也不在101庇護所了。

    玩家們顯然被這一消息打擊得不輕，有些失魂落魄地問, “為、為什么？”

    “天色這么黑，外面很危險——”

    這話玩家說出來自己都心虛, 對元欲雪這種級別的高手而言, 他想要離開，這當然不算什么阻礙——雖說外面的確很危險。

    “你累了一、一天了。有什么大事，一定要你現在走……”玩家結結巴巴地開口，眼中的祈盼都快流淌出來了。

    大事是沒有的。至少現在元欲雪還未收到除101庇護所外發出的求援信息, 要不然他也早該動身了。

    元欲雪的目光落在外面濃黑夜色上，語氣相當平靜、毫無起伏地道，“情況不對, 我要動身巡查?！?/br>
    要不然，等到有基地堅持不住求援時，他再動身或已經來不及了。

    又或者同時有多處遭受攻擊、將被攻破, 同時來訊, 怕是元欲雪也會分身乏術……或許戒舟衍能幫上忙, 但也只不過他們兩人而已。遠遠到不了游刃有余的程度。

    倒不是說不信任其他玩家的能力，而是元欲雪一開始就沒將他們也考慮進去……說到底，玩家也屬被保護的人類群體中，不應該置身險境，元欲雪劃分的很清晰。

    元欲雪的答復如此明確。也叫玩家們意識到了，他深知外面的區域危險，卻也選擇了主動步入黑夜之中。

    不僅疲累，還時刻要面臨生死危機——哪怕未親眼所見，也能猜測出，從“大災難”開始，元欲雪大概從沒有好好安靜停下來休息的時刻。

    其實他們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遭遇，在副本當中被鬼怪追殺幾天幾夜，無法休息、時刻提防，也只是尋常事。

    也知曉憑借元欲雪的能力，他能應對這樣的危機——卻仍然忍不住的心疼。

    他們面對危機，是不得已，為求生，絕不能停下來。

    但元欲雪有很大程度上，是自己選擇了這樣的危險。他放棄了暫時可以獲得安全的區域，主動地離開了代表安全的庇護所。

    庇護所可以庇護所有人，卻唯獨不是元欲雪的容身之地。

    但哪怕心中這樣的復雜思緒萬千，他們也清楚，還是攔不下元欲雪的——或者說即便他們阻攔也毫無意義，元欲雪這樣的人，是不會為了他們的一點私念就留下來的。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玩家有一些牽強地勾動了唇角，露出了很是勉強的笑容來。

    “既然這樣、這樣……”他喃喃自語，停頓了瞬間，有些許黯然開口，“請讓我們送你最后一程吧?！?/br>
    “……”

    這話說的實在很古怪。不過元欲雪倒不是體會到了其中一些微妙的語境歧義，他只是略微有些沉默地望向了庇護所外的那扇大門——

    庇護區域大致是以那一處做分割的，再往外走，便沒入黑暗當中了。

    他們身處樓層第三層，這里是工作人員所屬的區域，身旁人并不算太多。整面的透明玻璃在不拉起窗簾的時候，更適合用來觀察外界情況，因此元欲雪他們站在這里，也算一覽無遺地能看到那扇大門的區域。

    雖然為了節省能源，電梯這會已經關停了。但從第三層樓走到庇護所的大門口，至多也就幾分鐘的路程，按照玩家們的腳程，甚至能更快一些——比如依照元欲雪的身手，他甚至可以直接走窗戶跳下去，只是不宜驚動旁人罷了。

    但就這么滿打滿算的幾步路程，玩家非常情真意切地提出，要送他一程……

    元欲雪是無法理解人類有關于“離別”的愁緒的。但他雖然沉默了一瞬，由衷生出了“這樣的幾步路需要送嗎？”這樣顯得筆直的疑惑，但他還是在短暫地沉默后，回道，“……隨意?！?/br>
    或許也是因為元欲雪想到了，這幾名玩家他的確都……不是很“了解”。

    接下來，便是元欲雪走在前，玩家們步履沉重地走在后。

    元欲雪甚至略微猶豫了，又掃描了會玩家的腿部……自然，也是十分健康的。

    步履雖緩，但那目光顯得更沉重，飽含了各種情緒地落在了元欲雪的背上，如芒刺骨。

    元欲雪：“……”

    幾人步伐雖沉且慢，但就像元欲雪認知的那樣，這里到庇護所門口實在沒有幾步路，很快便走到了。

    因為先前已經道別過，這次走到門口，元欲雪也并未多言，再停留告別一次。

    甚至沒有客氣地道一句“多謝，送到這里便可”這樣的客氣話——他一貫是不太懂這些人類間的細膩情誼往來的，一如往常，平靜地跟著踏入了夜色當中。和踩在任意一條平凡無奇的路徑上一樣。

    這會已經走出庇護所的范圍了。但或許是先前這片區域的怪物都圍攻在庇護所旁，又全都被元欲雪一鍋端了，哪怕最后一點碎骨渣，都和著縈繞的血腥氣被藍焰燒灼了徹底，反而讓這片區域變得相當平靜安定了起來，元欲雪的探查范圍內都沒發現新的怪物出現。

    玩家們也下意識地跟出了兩步，才意識到已經走出庇護所，他們該止步了。

    實際上，再送一程也不無不可，反正附近也沒什么危險。但到了這里，再走也沒什么意義了。

    玩家們看見元欲雪只身沒入黑暗當中，不曾停留回頭，更不曾留下一點只言片語，只覺得腳下如同灌注了鉛水，沉重地抬不起身。心中更是被酸澀填滿，胸悶難言。

    他們想到如今他們要回去，蜷縮在溫暖的安全區中，便下意識有些難安的羞愧。

    也更心疼元欲雪。

    元欲雪并不回頭，不言不語，也是因為他不能回頭吧——是，他總是這樣體貼，君子懷仁。也不愿意因為自己的舉動，又讓他們心生動搖愧疚才對。

    這是他們之間，無言的默契。

    背后傳來的目光，不知為何變得更加灼熱了一些，幾乎都要凝成實體了，反而讓元欲雪微微一頓，差點踉蹌。

    他這樣感知敏銳的人，很難不注意到這格外熱烈的目光。但又同樣感知到，發出這目光的玩家，其實也沒什么大事……

    元欲雪：“……”

    你們玩家真是……

    他也無言以對，微微側首，柔軟黑發自肩頭劃過，又被風吹拂起來，映襯在蒼白面容上，莫名繾綣漂亮。只動作到一半，不知為何，元欲雪感覺到玩家們的情緒好像又激動了許多，簡直像要忍不住做什么一樣——元欲雪一驚，動作頓住，下意識反應下，身影飛快地消失在黑夜中。

    被“印證”猜測的玩家們當然情緒很難不激動。

    夜空中傳來的風聲，似乎都帶著“嗚嗚”的詭異凄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