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舉動，也果然是解元欲雪燃眉之急。元欲雪略微一靜，目光溫和道，“謝謝?！?/br>
    “這個小孩的情況特殊，煩你照料了?！?/br>
    元欲雪一邊說著，一邊把小女孩放在了戒舟衍旁邊的位置上。

    小孩其實剛剛還抓著元欲雪的頭發，死死地扒拉在元欲雪身上呢。雖然最開始有些不好意思，但就像幼獸的本能那樣，她知道元欲雪是極可信的人，在感到不安、極端危險的情況下，也會下意識地靠近能讓自己放松信任的事物。

    之前她也抓著元欲雪一縷黑發，元欲雪好像從頭到尾都沒什么反應——但實際上，如果元欲雪真的想要讓她松手，像這樣，將她從身上摘下來放在座位上，是很輕易的事。

    甚至不用拉扯，小女孩都沒反應過來，只覺得手上好像突然落空，身體也懸空了一會，就呆怔怔地被放在位置上了。

    她沉默地、有些心驚膽戰地扭過頭，正好看向旁邊異?？膳碌哪莻€男人：“……”

    戒舟衍也微微低頭，和這個小矮子對視：“……”

    小紫：“…………”

    怎么回事？

    這小孩也太可憐了吧！

    他滿臉驚恐，好像戒舟衍下一秒就能弄死這個小孩一樣——

    事實上，戒舟衍還沒有那么無聊。既然是元欲雪的請求，哪怕戒舟衍沒什么帶孩子的經驗，對這種人類幼崽也一貫無感，此時卻也從善如流地道：“好?！?/br>
    小女孩身體僵硬，乖乖將手放在膝蓋上，腳還觸不到地，只能可憐地勾著，和旁邊的戒舟衍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她臉上雖然是泫然欲泣的模樣，但也確實沒哭，是很省心的小孩——雖然小紫在旁邊強烈懷疑，她別是被戒舟衍嚇傻了才不哭的。

    元欲雪對著小女孩比了個手勢，指向外面，表示自己要離開了——雖然沒學過系統的手語，但是基本的肢體語言，她還是能明白什么意思的。

    元欲雪又指了一下戒舟衍，指了指小女孩的位置，意思也很鮮明：

    接下來由他來照顧你。

    她是看得懂的。

    卻又在一瞬間好似很陌生一般。

    不僅僅是對看上去十分兇惡的戒舟衍的畏懼……小孩其實比大人要純粹直白些，成年人對于戒舟衍的恐懼，是對死亡和強大未知存在的恐懼，但小孩害怕戒舟衍，也就是害怕他的臭臉罷了。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真正畏懼的，其實是被元欲雪留下來。

    于是小女孩一把抱住了元欲雪的手，不做聲，卻是很可憐的模樣。

    先前沒被戒舟衍嚇哭，這會卻是有些眼淚汪汪了。

    而就是這般焦急，她卻也說不出一個字來——舌頭好似糊在了喉嚨間，長久的沉默讓她失去了發聲的能力，空氣寂靜得有些扎人。

    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個。

    戒舟衍看了她一眼，竟罕見地沒了表達出什么不滿來——或許他的想法，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和小孩相通的，所以不經意間也這么縱容了下。

    元欲雪低垂著眉眼望著她，睫羽微顫著，神色冷冽。

    他是可以直接將手抽出，又或者將她甩開的，小孩的力量本來就不大……何況是在元欲雪的面前，成年人的力量都不算什么了，

    不過他也沒這么做，只是依舊顯得那樣冷淡、出塵得有點不透“人氣”地看著小孩，另一只手卻是緩緩抬起來，落在了她細軟的黑發上。

    有些蓬松的觸感。

    而對小女孩來說，則更似一片雪花似的，極輕、極軟地落在了自己的頭上。她略微呆怔了一秒，又將頭更抬起來了一些。像是第一次被投食的鳥雛那樣，迫不及待地仰起頭，想要獲得更多的觸碰。

    而就在此時，她萬籟俱寂的世界里，聽到了聲響。

    小女孩一時呆住了。

    不是驚喜，她第一時間，是有些茫然的。

    先天性聽力嚴重受損，這決定了在小女孩心底，“聲音”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她甚至意識不到，“聲音”該是怎么樣的。

    身旁人或重或輕的呼吸聲、窗簾被掀動的沙沙聲、大巴車發動時發出的輕微的機械運轉的嗡聲，從通風口處鉆入的風聲……這些奇妙的、并不算悅耳的聲響集中在一起，它太復雜了，以至于小女孩一時有些措手不及地惶恐，好像剛出生的嬰兒，沒有任何防護地暴露在荒野當中。

    可或許是本能，是人類天生對于事物各類感官追求的本能，在最初的小心翼翼、警惕惶恐后，面對突如其來的，打破了她的平靜世界的“聲音”，她竟開始變得好奇起來——

    因為她發現了。

    這是世界本來的“模樣”。

    與此同時，她也聽見了“人聲”。

    是元欲雪的聲音——不知怎么，她心底便陡然生出這樣的一個判斷來?？v使她從來沒聽過元欲雪的聲音。

    那聲音也極悅耳，比呼吸聲、窗簾拂動聲、機械的發動聲都要好聽——她也不知道，這樣的比較是不對的，但小孩就是覺得好聽。

    而明明她先前從未聽過人聲，更不知道那些語言所代表的含義，但這聲音似乎是直接進入腦海的，她也模模糊糊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這樣用語言來傳達的曼妙，對大多數人來說都司空見慣。但對一個天生聾啞的孩童來說，幾乎像是神跡了。

    元欲雪說，“沒有要拋下你?！?/br>
    “我會回來?！?/br>
    元欲雪又說：“我很信任他，所以將你先交給他，讓他保護你?！?/br>
    他很認真地詢問小女孩：“你會信任他嗎？”

    戒舟衍是元欲雪所信任的人。

    于是愛屋及烏，小女孩超大聲地說：“我會！”

    就在她發出稚嫩的、沙啞的兩個音節的時候，她也愣住了。

    因為長久未開口，只說這么兩個字而已，她卻覺得喉嚨干澀得發疼。以為的“超大聲”，也和蚊子聲差不多，但即便是這樣也——

    她好像，在說話了？

    小女孩咬字還不太清晰，而且口音也有些怪異，聽上去像是初學一門外語似的。不過這點異樣，也并沒有被其他人注意到。

    除了元欲雪，無人知曉她曾經是一名聾啞人，還只以為她寡言少語，不愛說話而已。

    元欲雪的手，從小女孩柔軟的發絲上收了回來——

    剛剛的動作，當然不只是單純的、一種情緒上的安撫動作。

    要知道，元欲雪雖然是被作為最強的戰爭機器人制作出來的，但也相應的具有部分醫療職能，來應對戰場上瞬息萬變的局勢。

    這些醫療功能可能相比于專業的醫療機器人而言，要簡單粗暴許多，但是用在這里——至少是在這個世界的科技背景下，就先進許多了。

    對先天性失聰這樣的病癥，也有解決辦法。

    元欲雪很少愿意將能量花費在給自己治療上，但對著女孩卻并未吝嗇。治療了她身上病癥，又將資料庫中常用文字的聲調用法一并傳輸了，不算多，就是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原本該有的知識儲備量。

    這讓她更加迅速的、沒什么阻礙地融入了這個世界，也能通過簡單的語言文字，和其他人交流了。

    不過現在，她顯然還不怎么適應——在剛才和元欲雪“說話”后，她微微怔在原地，還沒回過神來，看上去有些呆。

    元欲雪收回手，事情已處理完畢，他才又說了句，“我走了?！?/br>
    這句話既是和小女孩說的，也是和戒舟衍說的。

    “……”戒舟衍還是微妙地沉默了一秒。聲音說不上低落，但顯然也沒剛才的興致高了。

    “好?！?/br>
    小紫也顧不得去看那個可憐的、在戒舟衍陰影下茍命的小女孩了，跟著期期艾艾地走到元欲雪身后，“我送你……”

    元欲雪行動多快啊，這時候人都已經走到大巴車門那了，聽到小紫的話，還是微微一頓，半側過身體，好似有些疑惑地看他。

    “？”

    這路程，需要送嗎？

    “……好吧?！毙∽辖K于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說了一段蠢話。他干巴巴地補充，“大佬一路順風！一定記得注意安全啊——”

    “嗯?！?/br>
    元欲雪離開了。

    大巴車的最后方一排。

    元欲雪將小女孩放在了那個地方，她也很乖，雖然害怕戒舟衍，但因為是元欲雪給她找的位置，她也沒準備變一變。

    并且因為元欲雪說的話——

    她想，既然是元欲雪認可的好人，那……那戒舟衍也一定是個好人！

    元欲雪還說過，他很信任他。

    這幾種原因加起來，導致戒舟衍身上疊滿了值得信任的buff。也或許真就是小孩膽大，小女孩不僅沒被嚇哭，還側過頭，小心翼翼地問：

    “叔叔……”

    “你和那個哥哥，是、朋友嗎？”

    戒舟衍：“…………”

    戒舟衍：“？？？”

    戒舟衍倒不是在意年紀。真正算起來，他都有多少歲了，這小孩叫他叔叔遠遠不夠。戒舟衍在意的點在于——

    怎么一個叔叔一個哥哥的，他、他……他和元欲雪看起來，那么不相配嗎？

    戒舟衍的唇角都緊繃起來了，面帶寒霜，很不好惹的模樣。

    因為元欲雪來過一趟，而有所緩解的氣壓頓時又低了下來。其他人惴惴不安，小紫更是臉色一變，飽含同情和擔憂地看了小女孩一眼，估計有元欲雪的吩咐在，戒舟衍還不至于滅絕人性到對個小孩子下毒手，他自己倒是頂不住了，于是先行溜走，回駕駛室開車。

    小女孩也覺得有些冷，但不知道是不是對元欲雪太過信任，導致對戒舟衍也很放心，硬是沒覺得有多可怕，還側過頭依舊用那雙眼睛看著他，腳一晃一晃的。

    戒舟衍先是說，“不是叔叔?！?/br>
    他又微微一仰頭，神色不變，眸光中顯出一縷傲慢的優越感來，“我也是元欲雪撿回來的！”

    小女孩不知元欲雪姓名，但這話語境里倒是很好理解，哥哥的名字就叫“元欲雪”——真是好聽的名字，不過——

    小女孩：“？？”

    她懵了一下，為戒舟衍的話。

    你、你也是被哥哥撿回來的？

    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居然也飛快地接受了這個奇怪的設定。

    “你被撿回來的時候和我一樣大嗎？你們是一直都待在一起嗎？那我以后也可不可以和元哥哥一直在一起？”

    小孩心性很坦率，她這么想，也就這么說了，眼里都是期盼的光。

    “不行?！苯渲垩苊鏌o表情地拒絕了，并且強調了一遍，“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你不行?！?/br>
    小女孩一下就撇嘴了，她不大高興，“為什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