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其激烈的恐懼感讓她全身都繃得很緊，臉上的表情僵硬，眼睛縮成一個小點，似乎連輕輕合上眼睛這種本能性的動作都做不出來。

    她之前表現的，也很害怕那些村民。但是這種恐懼的等級，像是直接跨了兩個度似的——至少在元欲雪的保護下，她絕不會害怕的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她縮進了元欲雪的懷里，開始發出一些混亂不堪的囈語，接著是流淚，哭嚎，整個人都像是要崩潰似的發瘋地重復著某個音節。

    持續了大概幾秒鐘后——元欲雪在沉默當中，動手切斷了她和外界意識的鏈接。因為根據掃描反饋而來的判斷，再這么情緒繼續劇烈波動下去，不用十秒鐘，她的意識就會徹底崩潰被熔斷。

    人魚首領暈了過去，這種安靜在此刻顯得尤為的可貴。她的面頰上還帶著濕漉漉的一點水漬，晶亮的發著光。

    事實上，不止是人魚首領，其他人的狀態，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比如小齊，她的狀態同樣糟糕，蹲在地上，將自己縮成了一團。

    又或者其他的玩家們——他們的動作像是都僵住了，只很麻木地睜大著眼，那里面反饋出最本能的恐懼意味。表情被定格住，但不難看出，他們正死死地咬著舌，牙齒顫抖著，似乎是在克制著自己不要叫出聲來，以免驚動了什么。

    驚動……什么呢？

    相比之下，表現最為良好的反倒是那些村民們了。他們非但不覺得恐懼，反而像是有些……癡迷的，怔怔地盯著祭壇中心的某一處。那目光實在很迷離，他們像是又重新變成了無生命的木偶，一步步，很期盼地向著某個地面走去——

    元欲雪也盯著那里。

    他和其他玩家本質不同，所以在這種時刻，當然不能體會到人類身軀所察覺的危險和恐懼感，但他明顯也感覺到了什么。他將人魚首領留在一個稍微安全一些的角落處，自己卻是往那個祭壇的中心靠近了一點——

    祭壇上印刻出來的圖紋浮現，鮮紅的顏色勾勒出怪異的圖案。

    而只在一瞬間，圖案被驟然破壞，一只巨大的、鮮紅色的拳頭破土而出，錘爛了那塊圖案紋路，從地底的深處，緩緩爬出來一只——

    難以描述的東西。

    它全身鮮紅，是那種看起來是十分臟污、混亂的紅色，占據了整個身體的表面。身形給人一種“龐大”的概念，類似于人身，又恍惚變成了某種難以描述出的混沌形狀，時刻都在變化著，既像是液體也像是固體。

    它看起來很大，似乎這一片小小的地底根本不足以容納它，但是它的身體又的確被包含在這一座空間內。好像它身體的某一部分，是被放置在空間的另一處地方，比如說他們所踩著的、這幾乎見不到邊界的巨大的地底空間。

    當它出現的那一刻，玩家們的情緒值都進行了劇烈的波動。

    元欲雪還有空閑，十分冷靜地掃描到。

    會瘋。

    他們的情況似乎比人魚首領要好一些。但如果再繼續處于這種激烈的恐懼值超標的情況下，也會對他們的精神造成影響，最后顯示出來的最明顯的特征……就是瘋狂。

    村民們的精神值也不大正常，不過目前所表現出來的，大概都是正向的。

    他們不可思議地看向“它”，眼底是崇敬，是敬畏，是狂熱的信仰。他們跪在地下，向它膝行而去，像是現在恨不得掏出心臟，來表明自己對它忠心的可以奉獻出一切——

    “有神，”胖子的聲音微微顫抖著，事實上，他整個人都在顫抖，“真的有神……”

    他比任何人表現的都更加興奮，顫栗地祈求道，“我的神，我是您最虔誠的信徒！每年的祭祀，都由我親手主持！您真的出現了！哈哈，哈哈哈，您要親自懲戒那些不敬畏您的叛徒嗎？那是那些該死的叛徒最后的價值，他們應該為此感到榮幸……”

    他的嘴皮子大概從來沒有這么利索過，飛速地說完這些話，而一些村民們顫栗的更加厲害了。

    他們的信仰不夠堅定，竟然因為一個該死的畜生的話，就鬼迷心竅地產生了動搖，甚至生出了這是一個騙局的大不敬的想法！

    而現在，神真的出現了，祂將懲罰這些侮辱了祂的低賤的人類。哪怕他們還沒來得及做什么，可哪怕只是心里不敬的想法，也一定被發覺了……

    這么想著，甚至有人雙腿顫抖，更加不敬地在這莊嚴的時刻失禁了。

    這天大的冒犯，讓那個全身鮮紅的、龐大的、不可描述的神明微微轉移了身軀。

    他們都能感覺到，“視線”落在了他們的身上。

    像是被光芒驟然捕獲的某種昆蟲，他們更加無法動彈。緊接著，一只鮮紅巨大的手掌伸了過來——那大概是能被稱之為手掌的——一把攥住了跪在最前面的胖子，將他扔進了“嘴”里。

    “嘎吱”“嘎吱”咀嚼的聲音傳來。

    村民們的臉僵住了。

    很快，咀嚼聲停止了。

    這當然不是說它忽然間良心發現，胖子是它的狂熱信徒，可以放他一馬，充其量只能證明它消化得很快。

    似乎是覺得味道不錯，很快，那只大手又伸向了面前的小人——

    村民們終于反應過來，尖叫一聲，屁滾尿流地向旁邊滾去。

    元欲雪比他們更清楚現在的狀況。

    這根本不是胖子嘴里拿來招搖撞騙，好心收攏他們作為從屬，讓他們贖罪的“神”。

    而是副本世界剛剛孕育出來的“神”。

    應那些骯臟幻想，由人類的惡意蘊養催生出來的“邪神”。

    不僅是元欲雪，其他玩家，多少也反應過來了。

    ——好極了。

    西裝諷刺地想到：一個調查副本硬生生被我們搞成了邪神養成副本，還有更糟糕的情況嗎？

    他們親眼見證了副本的“升級”，又或者說“變異”。原本這個副本中“神”應該是不存在的，但是因為多年來的謊言被揭發，村民們相互間的惡意到達極致，再加上副本這么久以來的巨大惡意的積累。應胖子、或者是其他那么些想要“神”出現的人類的想象，“神”真的出現了。

    倒霉玩家們的難度也從a級，晉升到了s級。

    第312章 金銀村91

    大概是因為那只邪神主要是受村民的“許愿”而出現的, 相比起玩家或者是其他的npc，它明顯更青睞于那些村民的味道, 也主要在捕食那些村民。

    在一片哭天喊地的慘叫, 和濃烈難聞的失禁氣味當中，它倒是很不挑剔，甚至顯得“慢吞吞”而有一些滿足地將滿地亂跑的小人拎起來, 塞進自己的身體內部——那個地方很難辨認出來是不是嘴部。

    然后一點一點地咀嚼。

    好似只是這么小小一只的人體，能給它那龐大無比的身軀帶來許多能量和好處似的。

    那些村民們也漸漸被捕捉的越來越少——很多人甚至根本沒弄清楚現在的狀況，臉上的表情定格在濃烈的恐懼情緒上。

    在他們將那些“魚”養殖起來, 當做祭品送進口腹當中的時候，大概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和“魚”的身份對調。相比起他們獻上的那些祭品, “神”居然更偏好他們本身，于是將他們當做祭祀的牲畜那般生吞活剝的品嘗。

    元欲雪的眼底漆黑，好似從點燃的火把那里透出的一隙光線完全落不進他眼中那樣。面對這詭異的像是人間煉獄般的驚悚一景, 他的唇部微微翕動, 似乎是說了一句什么話。因為副本的限制，他發不出任何輕微音節來, 也沒人能聽見元欲雪說了什么。

    只是同一時刻，在不遠處的小齊的唇部也微微張開, 似乎也情不自禁地發出一句短暫的音節來——這句話和元欲雪剛剛說出的那句話, 兩人的唇形成了一致的重疊。

    而她此時語氣也很顯得輕緩又詭異, 吐出那兩個字來：

    “回收?！?/br>
    那些村民們身上具有的無限重生的詭異力量，雖然不知道是如何達成的, 但是“它”——或者說是“副本意識”，似乎要用這創造出來的邪神, 將那些力量通通回收。

    比較明顯直接的證據, 就是在吞噬那些村民后, “神”帶來的劇烈的、惡心的壓迫感似乎變得更加強大起來。它的身形也在緩慢地變大，埋藏著身體部位的地面出現無數裂縫，抓住了村民身體的紅色的巨手也開始變得粗壯無比，像是鮮紅的流淌著的血rou。

    它在變得強大起來。

    哪怕是最開始的形態，都絕不是玩家們能夠對付的。何況一眨眼間，它已經回收了更多的能量——

    小齊佇立在原地。

    極其濃烈的陰郁和恐懼情緒，讓她幾乎想要現在昏死過去，時時刻刻都在壓迫著她的神經。然而現在，小齊只是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甚至連逃跑的欲望都微乎其微。

    哪怕她很清楚，等到那些村民們死光之后，下一個輪到的就是自己。

    她的身上，也同樣具有副本給予她的，cao縱一些祭祀道具的力量，而現在，這份力量也同樣要被回收了。

    她跑不掉。

    哪怕是躲在天邊都難以被躲避的厄運，又何況是她現在還被拘束在金銀村這片骯臟的土地上。

    非要說有什么奢望的話——

    小齊微微垂下眼。

    至少“玩家”，至少“外來者”，他們也應該能逃出去才對——

    她在徹底消亡前，會為他們爭取時間。

    就算是對自己糟糕被欺騙的命運的……最后一點該死的反抗。

    壓制住近乎生理性反應的恐懼感之后，玩家們現在的思路也很清晰。

    就算是高玩，也絕對無法對抗副本當中以“神明”為后綴的boss！

    但他們現在有一個逐漸明確起來的優勢，在確認了村民給他們提供的只是虛假條件之后，又確認了內鬼身份。而且從人魚首領那里，得知了許多就算是連世代居住在這里的大部分村民們恐怕都不知道的詭異真相后，他們對這個副本的信息探索度，絕對能達到頂峰——

    金銀村的來源、隱瞞已久的真相、甚至于真正的……“神”的存在，這些他們都見證過了。

    他們的探索值，應該早就從68%，蹦到了100%才對！

    之所以沒跳出任務成功的結算面板，也是因為每次的結算在深夜的00:00。理論上，只要時間足夠，他們可以等待任務成功，然后離開金銀村——

    在這之后，任務完成后給予的安全時間，應該會讓他們有驚無險地、完完整整地回到系統空間。

    但現在的問題，是他們必須離開這里，以免在任務完成前就獻祭成了副本boss的口糧。

    在那個全身散發著怪異腥臭味的巨大邪神發現“自助餐”不夠吃之前，他們最好——

    “元欲雪??！”

    是西裝怒吼的聲音，哪怕在背景音都是村民們慘烈的嚎叫的情況下，也依舊顯得十分明顯，惹得元欲雪果然也微微側頭，望向了他。

    黑色的眼眸在昏暗光芒當中微微發亮，像是墜落下來的星。

    西裝看上去精神緊繃的不行，十分緊張慌亂，還有一點莫名的惱怒一般。他微微抬起頭，一點薄汗順著面頰滑落，沾濕了皮膚。他緊抿著唇，依舊用那好像快破音的聲音怒吼道，“現在過來——我知道你的身手能跳過來?？煲稽c，就現在！我們用我設定好的傳送道具先離開這里！”

    西裝是提前留了一手做好了預備的，而此時就顯得這一手相當的精明。

    好在他喊叫的聲音沒有引起那個與其說是“邪神”，不如說是巨大的怪物的存在的注意。它依舊在顯得非?；钴S興奮地捕食村民，而沒有空閑去試圖品嘗其他的那些渺小的和螞蟻一樣的外來者的味道?；蛟S它根本就聽不懂人類的語言，又或者那聲音根本沒有傳達到它的聽覺器官當中。

    只是在催促完元欲雪過來后，西裝又微微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看上去有些冷漠，補充了一句，“……一個人?！?/br>
    “我知道你想救她?！?/br>
    西裝很正直地盯著元欲雪，目光平坦，“但是那是……不可能的?！?/br>
    這個副本世界已經被毀掉了。

    被吞噬的村民，即將毀滅的村莊，由人類的惡念而催生出來的邪神，西裝甚至很懷疑，這個副本后續還會不會開放——或許在很大程度上，會封存起來。

    如果他們面對的是那些村民，哪怕是一群不死不滅的怪物，西裝也不會畏懼退卻。甚至因為這段時間被養出來的一點“心軟”，愿意幫命運悲慘到極致的那個被圈養的人類族群重新反抗命運，站立在地面上。

    但前提是，他們對抗的需要是“人”。

    可現在，他們要面對的是“神”。

    就算是救下了人魚首領和她的族群又如何？他們始終生存在這個世界，元欲雪不能帶他們離開，其他玩家也同樣不能。當他們完成任務后，留在這個糟糕世界當中的他們，仍然面對死亡或者被吞噬的命運，在這種時刻，一時的拯救變得多么虛軟無力，像是自我安慰的謊言，是……根本沒必要去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