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陳賢總是自告奮勇上手。 也最直接地感受到高明的樂觀被迅速消磨殆盡。 懷里的人蒼白無力、氣息奄奄,無神的雙眼對著不知道什么地方。 陳賢大臂用著力,緊繃的肌rou被高明的頸托硬碰硬地硌得生疼。但他不敢顛動分毫,因為顯然,被抱起的人身上的疼痛要嚴重得多。 盡管他都咬緊牙關不說,可是一切早被他煞白的臉色、頭上冒出的冷汗,還有監護儀上的波動直白地揭穿。 止痛藥一直大劑量地用著,陳賢都不敢去問他疼不疼了。 術后做了放療,還用了替莫唑胺同步化療。第三周前后,口服化療藥導致了骨髓抑制,恰逢陳賢有點感冒,每天只能把飯送來,在門口遠遠看一看病床上沉睡的人,交代護工等他好點了幫忙撥個視頻電話來。 往往打過來都是病房關燈前。一接通就是一通暴雨梨花的,委屈得不行。 陳賢知道,高明白天精神不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晚上睡不好,很多癥狀都在夜里更重,之前他也總是在晚上疼得輾轉反側。 這些最脆弱的時刻,他說他想哥了。 他說他哥不要他了,最近都不來看他。 他說覺得自己的堅強和堅持都沒有意義。 他看著屏幕,一下哭一下笑,一會兒就累得精神渙散,卻不舍得說晚安。 “別哭啦,別哭了,寶貝……”陳賢心都要碎了。 只是因為這個時期他身體異常脆弱,病房里都不可以擺花。承諾他的事情,就又多了一件沒做到。 沒有辦法在他身邊陪著他,陳賢也一樣不安心,可除了說些安慰的話——這種他自己也覺得沒用的事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情況直到兩個月后才稍有好轉,終于又接他回了家。為此,陳賢提前添置了很多設備。 高明的化療還在繼續,并可能會一直繼續下去。 他的雙臂還是用不上力也舉不起來,就好像服裝店櫥窗里的假人,需要別人幫他擺姿勢。 更可怕的是,伴隨著知覺部分恢復而來的,是無休無止的疼痛。 他虛弱得沒有一點自理能力,總是在睡卻怎么也睡不夠,一點風吹草動就發高燒,突然嘔吐都沒有力氣自己側身。所有最基本的生理需要都得靠別人幫他完成:每隔兩個小時翻身、每四個小時導尿、每天三到五次喂飯…… 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之前高明說過這話,現在這些提心吊膽都到了陳賢身上,才知道原來這么難熬。 沒日沒夜,好像也沒有盡頭。 如今高明需要全日照護,護工請假的時候,陳賢就也得請假在家照顧他。 年假請完了,陳賢只能申請無薪假,可這種假沒有雇傭條例保障,完全就是看人情。一次兩次上司還批準,次數多了,陳賢實在擔心會丟工作。 所以說是請假,其實是在家辦公。照顧高明的空隙里,他都埋頭在電腦前,不是開視頻會就是改模型,連做飯的時候,都要肩膀夾著手機和同事溝通進度。 風言風語沒少聽到,經濟形勢不好,上面也不再講人文關懷,一再施壓。陳賢實在忙不贏了,向公司申請了調崗,一邊忙,一邊等待新部門走程序通知面試。 一直躺在床上,高明根本搞不清楚今夕何夕。他對于時間的概念,來自于陳賢會穿著和上一次不一樣的衣服吻他——以此猜測又過了一天?;蚴莵碜杂陉愘t和護工合力把他抱進浴室沖澡,因為這時他才能知道,又到周末了,自己又活過了一個星期。 盡管稍微一動就很難受,但洗發水甜絲絲的味道總能讓他開心一點,香波揉搓出的泡泡,也比擦身的毛巾溫柔得多。 可他什么都回應不了。每每陳賢幫他擦干身上的水,用浴巾裹起,抱著他準備給他吹頭發的時候,他都虛脫得昏睡過去,連朝他笑笑、說幾句話都做不到。 直到第二期化療也結束了,高明才有精神了一些。 但清醒的時間多了,他心里卻更難受。 陳賢的聲音真好聽啊,尤其是和自己說話的時候,特別輕柔特別溫和。 但他好像好累。 他和護工把房間里的電腦桌搬走了,支了一張行軍床在那個位置,他們就交替睡在上面守著自己。確實是能一睜眼就看到陳賢了,可高明不舍得他這么辛苦,用僅能移動一點的手臂想把他推走。 “去休息啊……” “我有休息過,高明?!标愘t會接住他的手安慰他:“別擔心我,你睡著的時候,我也有補覺?!?/br> 可這么說著的他,明明掛著那么重的黑眼圈。 他明明有接不完的電話、開不完的會、還有收拾不完的自己帶來的麻煩…… 快好起來啊。至少恢復到能自己撕開紙尿褲,能自己握住湯匙…… 就一只手也好啊,再不濟,兩根手指也行。 一想就急,一急就緊張,手腳亂顫又喘不上氣。 “別亂想,會好的?!标愘t總是這么說,還會吻他。 一轉眼到手術后第三個月了,家里那些氣球早就漏光了氣。 高明終于可以坐起來一些,他們約了社區的康復師上門來給他做復健。 他的左手還能動,但就也只限于能動。 又是搗毀人自信心的復健,這次變成了就半躺著玩積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