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高明……怎么在這睡？”

    隱約聽見熟悉的聲音叫他，高明揉揉眼睛醒過來，看見陳賢焦急的臉。對方正撿起不知什么時候從自己手里滑落的文件，嘴上也不閑著：“怎么這么不小心？摔了怎么辦？著涼了怎么辦？怎么也沒人看著你？”

    高明濕漉漉的眼睛委屈地看著有些著急的陳賢，小聲說：“我這不是好好地坐著呢嗎？”

    陳賢不忍再說他什么，只是又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那人窩在輪椅里，臉色有些蒼白，劉海隨著微風飄動，露出寫滿了情緒的可憐眼神。

    “哥……”剛睡醒的他聲音糯糯的：“對不起。我現在真是又臟又麻煩，脾氣又臭……”

    “不說了，啊，高明，沒關系的?！标愘t仔仔細細地檢查他的狀態，拉起寬松的病號服衣袖，看見留置針拔掉之后一小片醫用膠布都蓋不住的淤青。

    “疼不疼？”陳賢問。

    對方搖搖頭。

    陳賢順勢握著他的手，繼續說：“就算跟我發脾氣也沒關系的，我不會往心里去。我知道你是因為太難受了，你別憋壞自己?！?/br>
    高明看著蹲在他面前的人。陽光從他身后照過來，能看見襯衫衣料有些毛茸茸的質地。打過發膠的頭頂烏黑發亮，不知是不是因為走得太急，有一縷額發垂到眼前。他看起來沒什么精神，但深黑色的眼睛如多年前一樣絲毫未變。

    他曾經有些怕這雙眼睛，上學的時候，高明就覺得那無底洞一樣的漆黑瞳仁好像能看透自己。而他，最不希望別人看穿他真實的不堪。

    以前陳咸總是留著個寸頭，很少話，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樣子。如今變化那么大，他看起來那么成熟可靠，他說的話那么溫柔，高明想著又覺得想哭了。他為什么會對自己這么好??？恐怕親哥哥都做不到如此吧……

    “醫生怎么說？我去幫你辦手續?！笨锤呙鳡顟B還好，陳賢說著就要起身。

    “已經在等出院紙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嗯……”陳賢眼睛看著旁邊，癟著嘴點了點頭。

    “哥，你上次說的話算數嗎？”

    “什么？”

    “就是……等我出院那天，滿足我愿望那個?！?/br>
    陳賢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竟覺得有些驚喜：“當然，你想要什么？想去哪？”

    “我想……去你上班的地方看看?！?/br>
    “就這？”陳賢詫異。

    “嗯?！彼c了點頭，隨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小鹿一樣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看著他：“啊……會不會不方便??？萬一被你同事撞到……”

    “怎么會，你別亂想。就是奇怪我公司有什么好看的?！?/br>
    高明笑笑沒說什么。陳賢滿口答應道：“行，這還不簡單？就帶你去看看社畜的生活。今天嗎？你身體能行嗎？”

    “能行?！备呙餮劬镅陲棽蛔〉呐d奮，隨即又暗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說：“就是……去之前得先去趟衛生間?！?/br>
    “沒問題?！标愘t揉揉高明的頭頂：“頭發長長了，等下回家路上帶你去理個發?！?/br>
    “啊……”高明也抬手摸摸自己的頭：“那我也要去賢哥你常去的那家?！?/br>
    “嗯?！标愘t對他笑了一下，又問：“在這坐了多久了？要不要我抱你減減壓？該到時間去廁所了嗎？”

    高明回過頭去看墻上的鐘，撐了一會又轉回來，道：“沒戴眼鏡，看不清楚現在幾點了?！?/br>
    陳賢看他覺著好笑：“你怎么？穿越了？這時候不想著看手機了？”

    高明沒有抬眼，沒有回答，只是手指偷偷摸了一下輪椅坐墊。寬松的褲子蓋住了下面的手機，他不想讓陳賢看到那碎裂的屏幕，更不想讓他知道昨晚他走后發生過什么意外。

    好在陳賢沒注意到，他邊笑邊把自己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摘下來，用消毒濕巾擦了一遍，調了幾個設置，拉起高明的手腕給他戴上。

    “先用我的，趕明給你買個新的?！?/br>
    高明看著有些沉甸甸的表，上面顯示著時間，他的心率，和陳賢今天已經走過的五千多步。

    “賢哥，你坐一會吧，不用管我了，減壓我可以自己來。等下離開醫院之前再去廁所就行?！?/br>
    “那我去看看還有什么手續要辦，你就在這等我一下，能行嗎？”陳賢好像根本閑不下來，說著就準備往外走。

    “能的，別擔心?！备呙鞴懿蛔∷?，索性由著他去吧。

    陳賢出去后，拿著各種影像學資料又找到醫生。他近來總覺得高明變得有些喜怒無常，生怕是腫瘤又長進了腦子里，一直提心吊膽的，聽到沒有復發和轉移從醫生嘴里說出來才終于放下了心。至于異位骨化，陳賢本還想回去好好說服一下高明，但聽到醫生列舉手術后還會有復發、傷口愈合慢、感染、神經損傷甚至骨折等等一系列的風險，陳賢也猶豫了。

    那就先順著高明的選擇吧。

    帶著各種材料，拿回住院押金，取到出院藥包，辦完各種手續，陳賢忙了一大圈才回到病房。

    高明已經在護工護士的幫忙下全都收拾好了，坐在門口，沖著走近的他微笑著，瘦削的臉上都擠出了酒窩。

    陳賢那一瞬間眼前好像又閃過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的身影。還以為早就遺忘了，原來自己依然那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