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扎過的傷口有血跡滲出。

    應該是將陳十拎上去，太用力，傷口崩開了。

    看吧，她就沒想過自己的死活。

    “別說別人了，你的傷也不輕，快去治傷吧?！被羯徴f，轉身要走，遲疑一下，又問，“還能走嗎？”

    七星哦了聲：“我試試?！?/br>
    說罷抬腳邁了一步，兩步，然后抬起頭對霍蓮一笑。

    “可以自己走?！?/br>
    還可以自己走，不能走怎么？讓他背她嗎？

    還試試，能不能走自己當然知道，霍蓮看她一眼，這是學會打趣了？他轉身大步而去。

    但傷口都能崩裂，還是不能走很快。

    霍蓮又放慢了腳步。

    七星也沒有在說什么，跟隨他的速度跟在身后，倆人出了地下入口，七星沒有往傷兵營去，而是依舊跟在他身后，一路又回到了先前的所在。

    木板床上散落著鎖鏈，纏繞著六尺劍。

    霍蓮伸手拉起鎖鏈：“這次怎么沒割斷？”

    七星在木板上坐下來，撈起鎖鏈的另一頭：“因為沒有真鎖起來啊?！?/br>
    她說著話慢慢拉動，霍蓮手中的鎖鏈如水般流動，落在她的手里。

    “你什么時候醒的？”霍蓮問。

    七星想了想：“一直都能醒，但為了養傷沒醒?！?/br>
    直到聽到說陳十不行了，急著救人，才醒過來，霍蓮看著她，所以，她的意思是她這種假死狀態，是為了養傷？這是她獨有的本事？

    雖然有很多好奇，但又覺得沒什么好問的。

    醒了就好。

    人還在就好。

    其他的無關緊要。

    說話間看著七星拿起了六尺劍，然后用鎖鏈纏繞自己。

    “你既然醒了，該去傷兵營讓大夫們治傷了?！被羯彴櫭颊f。

    伴著鎖鏈響動，七星抱著劍裹著鎖鏈躺下來：“大夫們治不了我?！闭f著又對霍蓮一笑，“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已經被埋了，想醒也醒不過來了?！?/br>
    是該謝，世上哪有她這樣怪異的人，也幸好他見過她的怪異，否則……霍蓮看著木板上閉上眼的女子。

    “我繼續休息了?！逼咝钦f，將懷里的劍抱緊，嘴角又一彎，似乎笑了，“有誰要死了要我幫忙，再喊我?！?/br>
    幫什么忙？扔進鑄造池里嗎？霍蓮忍不住也笑了，的確是越來越會說笑話了。

    眼前的女子閉目不動，嘴角的笑意也漸漸散去，宛如陷入沉睡。

    霍蓮看著她，慢慢伸手碰觸她的臉頰，肌膚猶自帶著溫熱，雖然這溫熱正在散去，他的手指輕輕滑動，沉睡的女子一動不動毫無察覺，不過，她說她一直都能醒……

    霍蓮的手指猛地收回。

    也就是說她知道他摸她的臉，也知道他抱著她睡，給她換衣服，敷藥。

    霍蓮看著自己的手指，收回在袖子里，攥住。

    ……

    ……

    雖然接下來幾天沒有人要死，或者說死去的傷者不斷都有，但沒有人需要扔進鑄造池來救治。

    七星也還是醒來了，在梁五子出殯這一天。

    同時下葬的還有這一戰的亡者兵將，在北境長城建了一座英雄冢，五將軍和他們的部將們生前死后都守著邊境。

    墨者這邊死者多是墨俠，尸首也安葬在英雄冢，然后有孟溪長收集衣冠再送回他們家中。

    七月的落石堡宛如下起了漫天大雪。

    七星坐在北境長城上，看著兵將們簇擁的靈柩，飛揚的軍旗五顏六色，其中有一張格外顯眼，歪歪扭扭，有七有八連在一起。

    “你和梁七子的軍旗是同一個？叫亂七八糟？”七星好奇地問。

    霍蓮沒有去送葬，梁家的兄弟們也沒有來請他，先前在家中作為曾經的兄弟臨終一別足矣，大庭廣眾之下，他們不再是兄弟。

    他站在城墻上看著紛飛的紙錢。

    “不是我，是曾經的梁八子?！彼f。

    曾經已經不在了。

    不過默然一刻，他回過頭，似乎看向過去。

    “我們兄弟到了年紀才可以領兵，我那時候最小，還不夠資格，七子比我大，他分了一隊兵馬，見我鬧得厲害，就跟我說我們兩人一起領兵?！?/br>
    “然后我就也做了一個軍旗，思婉將我們的軍旗縫在一起，她的針線……亂七八糟。?！?/br>
    說到這里霍蓮的嘴角扯了扯，似乎在嘲笑。

    “然后還不讓說，還得意洋洋，說正好應和我們，叫亂七八糟旗?！?/br>
    “從那以后，我們跟七子就一直用這面旗，我領了兵，也依舊用這個，七子，八子的隊伍也在一起不分離?！?/br>
    但后來隊伍在一起，人分開了。

    “七子是探路的時候失去消息的，我們找到廝殺的痕跡，但人始終沒找到，抓獲的夷荒人有的說把七子殺了，有的說，七子逃亡深處了，被野獸吃了，但只要沒找到尸體，我們就不承認他死了，我和他的軍旗依舊在，我們的隊伍依舊在，直到……”

    梁八子也一去不還。

    亂七八糟軍旗消失在北海軍，直到這一戰重新出現。

    出現了又如何，一切都變了。

    霍蓮收回視線。

    “世間萬事本就是多變，但現在變了，不表示過去就沒有意義?！逼咝钦f，看著前方飛揚的軍旗，“你看，只要它重新出現，大家就都記得，這也是生命延續?！?/br>
    霍蓮看她一眼：“掌門的確是掌門，什么都能說出道理?！?/br>
    七星哈哈笑。

    “那是因為這世間，有理就有道！”

    女聲和男聲同時響起。

    七星挑眉看著霍蓮，這話他也知道啊，很顯然是聽過。

    霍蓮亦是挑眉一笑，看著她：“你們掌門的話就這些嗎，他就沒教你點新鮮的？”

    七星再次哈哈笑了，搖頭：“沒有，他死的太早了?！?/br>
    這明明是傷心的事，他們為什么一邊說一邊笑？

    看著飛揚的紙錢，聽著充斥天地間如雷滾滾的送英靈的吟誦聲。

    真是好笑啊，霍蓮也再次笑了。

    ……

    ……

    北境的戰事的急報也傳向了京城。

    督察司的信報比朝廷軍報要更早一步。

    都察司兵衛奔進都察司，一眼看到走出來的朱川。

    “朱副使?！彼e著信報，“都督來信?！?/br>
    朱川大喜，伸手接過，但卻并沒有像前幾月的那樣，立刻上馬要去送給皇帝——霍蓮的信自然是只能皇帝先看。

    朱川站在原地，看著手中的信報。

    “我先看看都督寫得什么?！彼f，“看看有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

    第25章 看現在

    霍蓮的信跟他的人一樣，言簡意賅。

    朱川連看了三遍猶覺得很不盡興。

    “斬殺大部主這種事，應當用寫好幾張來描述嘛，怎么就幾句話?！彼f，又無奈嘆氣，“都督就是這樣，只做事不喜歡說?！?/br>
    旁邊的兵衛聽到了，驚訝又高興：“竟然是都督殺了夷荒大部主？都督真是太厲害了，不愧是”

    他差點脫口而出，北海軍出身。

    然后看到朱川眼神。

    這眼神跟都督很像，冷冷的，毫無表情。

    朱川一直跟在都督身邊，什么都學都督，當然眼神會一樣。

    但畢竟不是同一人，還是有些不一樣，朱川的眼神還帶著笑意。

    那種令人脊背發麻的笑意。

    伴著這眼神，兵衛將話咽了回去。

    “不愧是阻止了晉王梁寺謀亂陛下單獨賜衣冠的都察司大都督?！敝齑粗舆^話說。

    兵衛忙點頭：“正是，正是?！?/br>
    朱川笑了：“一點都不意外，沒有都督做不到的事?！?/br>
    兵衛賠笑說：“是，是，快去告訴陛下這個好消息，讓陛下也高興高興?！?/br>
    朱川臉上的笑散去，一臉譏諷：“滿地都是北海軍，最后還要都督來斬殺大部主，這種丟人的事，陛下只會臉上無光，有什么可高興的！”

    兵衛不敢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