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見明月 第8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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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玘總是捧著她、讓著她的態度,讓她如何去怪他、如何說他的壞話? 沒有得到妻子的回應,褚昉很不甘心,抱過人伏在自己胸前,撫著她微微有些汗濕的頭發,聲音浸著帳內尚未散去的溫情,“阿鳶,如果當初我和周元諾同時站在你面前,你和他沒有前緣,和我也沒有舊怨,你會選誰?” 他詢問得很認真,好像時光可以倒流,他的假設可以成真一樣,好像她的回答至關重要,決定著他的人生軌跡一般。 陸鳶雖覺得這問題無聊透頂,還是忍不住考量起來。 “要想這么久嗎?”褚昉不滿。 陸鳶揪了下眉心,“你愛訓人,我不喜歡?!?/br> 言外之意,不會選他。 褚昉心口一悶,在她腰上掐了下,“你牙尖嘴利,我訓你兩句怎么了?” 陸鳶不說話了,打開他手,翻離他懷抱,面朝里側睡覺。 褚昉望著她背影,伸手按上她后腦勺,將她散亂在肩上的頭發捋順了,聲音很輕地開口,似是誘哄,“我改,你,別選他?!?/br> 陸鳶肩膀輕輕顫了下,差點遮不住愉悅。 褚昉有時候就是太認真,她說什么他都信。 “你總是生氣,一氣就要住官署?!?/br> 不提還好,一提褚昉便又來氣了,“我為何生氣你不知道?你之前說的什么話你忘了?” 陸鳶又不說話了。 褚昉以為妻子又覺得他在訓她,輕了聲音,壓著脾氣說道:“我就容你這一次,以后你再袒護周元諾,我不縱著你?!?/br> 沒等來妻子或嗔或惱的反應,褚昉點點她后腦勺,“還有什么,你說,我都能改?!?/br> “睡吧?!标戻S懶懶地回了句,她想褚昉大約要去揚州,臨別在即,突然想與她訴衷腸了。 “阿鳶,我不想讓你后悔懷了我的孩子?!?/br> 陸鳶身后貼過來一股熱意,耳邊遞來這樣一句輕輕柔柔的細語。 第79章 義無反顧 ◇ ◎她值得他奉上所有◎ 褚昉南下揚州沒幾日, 陸鳶就收到了他寄來的第一封信,信中先說了行路途中的風俗見聞,言語詼諧有趣, 倒不像他一貫端嚴的風格, 讀來頗為引人入勝,好似故意惹陸鳶后悔沒有與他同行似的,信的最后又問她身子如何,可有喜訊要告知他。 他離京不足一月,喜訊哪會來得這么快? 陸鳶回信, 例行公事說了家中近況, 言及一切都好,至于喜訊,cao之過急了。 褚昉給她的信寫了足足三頁紙,她的回信卻只有半頁紙,寥寥數行, 將要裝進信封時, 陸鳶猶豫了下。 看著單薄的回信,她提筆,在信尾添了句:思君朝暮,盼君早歸。 而后折疊信紙裝進了信封,交給青棠寄出去。 褚昉不在, 陸鳶的生活清凈了不少,沒有人總是在她面前拈酸吃醋,日子平淡如水, 她的生意蒸蒸日上。 誰也沒想到, 在這一派祥和、升平盛世的表象之下, 竟然醞釀出了一道劈山而來、具有滅頂之勢的驚雷。 事情起因于安置于涼州的突厥降眾不滿州府長官壓迫, 勾結塞外部眾揭竿而起,殺了朝廷命官,南逼京城,圣上派軍鎮壓,盡數剿殺突厥降眾,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幽、并兩州的雜胡也趁亂起事,氣勢洶洶直逼京都而來,更可恨的是,一直虎視眈眈的土蕃趁人之危,也在此時發兵,長驅直入,攻進了長安。 圣上在親軍擁護下南避蜀地,以圖日后,京都百姓卻來不及避亂,死于土蕃鐵騎馬蹄之下者數不勝數,京都富室也被劫掠一空,數日前的升平之象轉瞬唯剩血跡斑斑的狼藉。 有自衛能力的官宦人家也拖家帶口踏上了避難之路,陸家、褚家與賀家也在此列。 自長安向蜀地的官道上車馬轔轔,眾人皆是行色匆匆,忽有人喊了句“胡賊追來了!”人群之中驟然一片哀嚎,馬車疾馳的轔轔聲越發緊張起來。 “長姐,你們先走!” 賀震握緊了手中的長刀,回頭望向土蕃人追來的方向。他的魚鱗甲上已是血跡斑斑,胳膊上也破了幾道口子,浸在破布上的血已經風干。 他本該隨親軍擁護著圣上做第一批南下蜀地的人,卻因放不下懷孕的妻子,在送圣上脫險之后,馬不停蹄折返回來,與褚家的家兵和商隊的護衛一起擔起了護送之責。 “子云,你別再逞強了,跟我們一起走!”陸鷺坐在馬車上扶著肚子對賀震喊。 這幾日來,賀震已經殺退了四五撥追兵,全身上下也都掛了彩,他只是簡單包扎一下,連藥都不曾用過,陸鷺怕他支撐不下去。 “聽話,快走!”賀震領著幾個家兵逆著奔馳的車馬,高聲呼喝著,如擂響的戰鼓,沖向追來的土蕃騎兵。 “子云!” 陸鷺想要叫停馬車,被陸鳶按下。 馬車行的本來就慢,又載著諸多婦孺老幼,賀震若不帶著家兵阻下追兵,他們恐怕根本逃不脫。 “jiejie,我擔心他!”陸鷺懷胎已近六個月,連日奔波疲勞,本來圓乎乎的臉又痩回了出嫁前的巴掌小臉。 陸鳶安慰meimei幾句,探出窗子看身后的動靜。 “jiejie,子云跟上來了么?”陸鷺迫不及待地問。 陸鳶張望了半晌,看見熟悉的一塊紅布在風中揚起,舒展笑顏。 “馬上就跟上來了,別擔心?!?/br> 那紅布是賀震系在手臂上的,每次堵截追兵,成功的話他會先將紅布系在長刀一端,高高舉起來報平安。 馬車內眾人都松了口氣。 賀震一行很快趕了上來,雖搶了幾匹馬,但肩上挨了一刀,他仍是簡單包扎了一下便繼續趕路,其他幾個家兵也有不同程度的受傷,至夜中休息時,賀震發起了高熱。 給他用過藥后,留賀家人照顧,陸鳶和幾位商隊里的表兄聚在一起商量避難路線。 若依現在繼續走官道前往蜀地,好處是不必分散,大家守望相助,壞處就是人群過于集中,目標龐大,且官道雖易行路,卻總是有追兵,賀震是唯一上過戰場領過兵的,他如今病重,不知還能撐多久,一旦他倒下,人心惶惶再加上追兵,以后的路會更艱難。 但若不走官道,而是分散開來從小路行進,雖然道路崎嶇,只能徒步,但易掩人耳目,不致被追兵盯上,相對安全些。 商定之后,剩下的便是說服大家依計行事,其他人都好說,唯褚家一百多口,協調著有些難度。 陸鳶叫來幾位叔伯長輩,說了之后的行路打算。 幾人一聽要分散開來,都猶豫不定。往蜀地的路他們都不熟悉,且小路必定崎嶇艱險,他們之中有些已上了年紀,行路不便。 “你們放心,我幾位表兄熟悉道路,散開之后,大家跟著他們便可,行路也不必趕太急,小路雖然崎嶇難行,但勝在隱蔽,易于藏身,不必像現在擔驚受怕?!?/br> 氣氛沉默了一會兒后,有人道:“分開也行,但干糧和藥是不是也得分一下?” 陸鳶點頭:“是該分一下,我已命人將剩下的干糧和藥分成幾份,大家帶上以備不時之需?!?/br> 褚家幾位長輩拿到東西后,大略點算了一下,疑惑道:“不該這么少吧?” 陸鳶道:“賀小將軍如今高熱不退,我多留了一些藥給他?!?/br> 怕諸位叔伯有意見,她又補充:“咱們這一路受他照顧良多,總不能見死不救?!?/br> 褚暄見幾位叔伯仍是不樂意,怕他們責難陸鳶,幫腔道:“賀子云傷成這樣,也是為了護送咱們,褚家不是那等忘恩負義的人,嫂嫂做的沒錯?!?/br> 鄭氏雖與陸鳶有些舊怨,但知此時危難,她要安置一大家子人屬實不易,遂也幫她說話,“危難之際本就該互相幫忙,沒道理讓人笑話褚家自私自利,見死不救,她這事做的沒得說,你們要是有意見,我那份干糧勻給你們?!?/br> 話說到這份兒上,褚家幾位叔伯再計較下去難免要起爭執,各自收起分好的東西散了開去。 陸鳶又對鄭氏道:“母親,明日你和五弟他們一起走小路,一切小心?!?/br> 鄭氏問:“你不與我們一起?” 陸鳶搖搖頭:“賀將軍昏迷不醒,得乘車走官道,阿鷺不肯與他分離,我也想留下照應?!?/br> 如今人群分散,護送的家兵也得分散開來,官道上的危險只增不減,走官道實為下策。 “嫂嫂,別走官道了,我背上賀子云,咱們一起從小路走?!瘪谊烟嶙h道。 陸鳶搖頭否了他的提議:“弟妹也懷著身孕,你還有稚子要照顧,而且小路崎嶇,你背上他恐怕寸步難行?!?/br> 褚暄想了想:“那多留幾個家兵跟著你們?!?/br> 陸鳶笑了笑,謝過他好意,“我不能跟隨照應你們,本來就心中有愧,只要你們照顧好自己,平安無事,我就安心了?!?/br> “嫂嫂,你別這么說?!瘪谊褔@口氣,“要是三哥在就好了,你說誰能想到那胡賊能在這么短時間內踏進長安來!” 大周宴安日久,自先帝朝已不修邊功,加上長期內斗損耗,被土蕃鐵騎一舉攻破長安也在意料之中。 許是被褚暄牽動了情緒,陸鳶也禁不住想,要是褚昉在會是怎樣? 長安城破之前幾天,她還收到了褚昉的信,言他剛抓獲了一批企圖暗殺他的毛賊,還跟她抱怨賊人狡猾jian詐,差點傷了他的命根子,最后又說十分后悔沒叫陸鳶早日給他生個孩子,若是命根子不保,以后都沒機會做爹了。 想起那封長信,陸鳶不由勾了勾唇。 不知褚昉可聽說了長安的消息,如今是否已經踏上北上歸程? 第二日天色初泛白,人群便依商定好的路線分散而去,官道上只留了陸家父女和賀家人,外加幾個商隊護衛。 陸鳶本來要賀家兄妹也從小路走,但他們堅持留下來照顧賀震。 昨日還浩浩蕩蕩的逃難隊伍,今日已人走車空,幾堆燃剩的灰燼被秋風一掃,也散了開去。 陸鳶拿賀震的長刀削了幾根一頭尖尖的竹桿,權當箭矢使用,又背上賀震繳獲來的弓,親自駕車。 陸敏之坐在女兒身旁,也拿起了長刀。 他們的力量微不足道,可在這樣關頭,退亦是死。 “爹爹,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傻,你若早跟著圣上跑了,也不至于拖累我們不是?!?/br> 圣上撤離時,五品以上的官員也都在親軍保護下隨行,陸敏之卻從大隊伍中脫身而去,堅持等兩個女兒收拾一番拖家帶口,和他們一起踏上避難之路。 “小沒良心!”陸敏之斜了一眼女兒,握著長刀練習砍殺姿勢。 他一介讀書人,連雞都沒殺過,握著刀手生的很。 才出發沒多久,身后便有了動靜,戰馬奔騰的聲音夾雜著金甲碰撞的聲音,一陣急過一陣席卷而來。 “爹爹,你來駕車!” 陸鳶回頭觀望情況,見身后人頭攢動,都穿著土蕃重甲。 “少主,是胡賊!” 且明顯敵眾我寡。 陸鳶四下看看地勢,見前方不遠就是一個轉彎,遂命護衛快馬加鞭轉過彎去。 借著彎道庇護,賀家小弟背著賀震下了馬車,與陸鷺一起躲進了道旁的密林里,馬車內一空,陸鳶把父親也推下馬車,獨自駕車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