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沈致彰見趙二愣愣地望著天空,停在他身后,彎腰靠向他,指了指畫面上的一塊深藍色嶙峋的利石,一句話就拉他回人間:“趙先生怎么沒有畫那只小貓?” 趙二飛快回神,也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被他突如其來的靠近驚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側開一點身子和他拉開距離。 沈致彰察覺到了,神色自若地往旁邊挪了兩步,聽見他淡淡地吐出兩個字:“不配?!?/br> 沈致彰咂摸著這兩個字的味道,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說到不配,我倒覺得趙先生的名字和趙先生本人有些不配,太輕飄了?!?/br> 趙二沒料他突然提起這一茬來,轉頭看他。 “我之前好像說過,我和趙先生十幾年前就見過,那個時候你只有這么高?!鄙蛑抡媚檬衷诳罩斜攘吮?,說:“好像才九歲,名字也很好聽,像詩一樣?!?/br> 趙二一聽到他提改名字,就知道他確實是故人,但趙二完全記不起,十幾年前在哪里見過他。 “今天突然想起這件事,是因為方才在家里收到了請柬,趙先生十幾年都沒有舉辦生日宴會了,今年居然破例要舉辦一場宴會,不知道,是不是要為大家介紹新人?!?/br> 沈致彰一面留意趙二寡淡的神色,一面用平常語氣陳述,額角突然被砸了一顆豆大的濕潤—— 他抬頭看,要下,雨了。 夏天暴雨來得急且猛,刷刷地就在耳邊穿起密線來,趙二坐著沒有動,沈致彰想扶他進屋,被他一句“先幫我把畫拿進去”攔住了觸碰。 沈致彰沒敢耽誤,依言把他的寶貝趕緊搬進屋,回頭去看趙二,大雨已至瓢潑,他還呆呆坐著,數天上云,如何變作瓶中水。 雨水密集地堆在眼皮上,讓趙二睜不開眼睛,嘩嘩嘩地像在漲山洪。 他想到了一些事情,心底有些難過。 趙牧在自己和母親進入趙家以后,十四年都沒有點頭應付生日宴會了,因為秦折,他破了例。 趙牧本身也很不喜歡孩子,因此從小就看不慣趙嘉柏,趙二早先瞞著他和周家偷偷簽合約,就是怕他不同意,但是苦到頭來,功勞一分沒有還落了個不配的玩物名頭。大概他只是他盤剝財產的工具,他不配,秦折是配的。 離婚一事,不能再拖了。 暈倒之前,趙二聽到沈致彰逾越身份喊了他一聲:“蒼蒼!” 趙二的原名,叫厲蒼梧,他改名換姓變成趙二,是因為一九九三年七月,趙牧十七歲生日宴上的一些事情。 那些事情對他影響深遠,深遠到幾十年后的墓碑上都有擺不脫的痕跡。 歲月漾成波點一樣的藍白紅,突然錯落地回到十四年前,陽光和雨水層層蕩開,像詩或者電影,束花歸硯,純白中藏了一簇紙醉金迷,趙二在夢里,迷迷糊糊一幀一幀地鋪開記憶的膠片。 趙牧十七歲,趙家辦了盛大的宴會,請交好的世家前來參加,那是喜歡清靜的趙大少爺在斷層的時間帶里,最后一次點頭應付熱鬧的場面。 宴會布置的風格延續了趙家在美國西海岸的寧靜雅致,鋼琴聲水波蕩漾,晚香玉還沾著黃昏時的粉金。 當作陪襯的客人們來來往往,生日宴會的主角卻只懶懶窩在沙發上,長腿/交疊捧著本書看,cao著局外人的姿態。 客人們從小是看著他長大的,清楚這少爺,脾氣冷,不喜別人輕易接近和打擾,一場生日宴不過是走家族的社交形式,他本人并不放在心上,往年還有他從頭到尾窩在書房不露面的情況,這一年,算好的。 陳管家身后跟著幾個抱著禮物的底下人,在他一米開外的地方停下,低眉,聲音恭敬:“少爺,都放在之前的那個房間嗎?” 少年頭也不抬,專心看書,嘩一聲翻了頁后:“嗯?!?/br> 陳管家于是微微鞠躬,帶著抱了大小禮物的人上二樓,在樓梯的拐角處遇到一身旗袍打扮的新夫人陳晚,停下來彎腰問好。 陳晚點頭親和回應,笑容無懈可擊。 大廳這邊的趙湛平抬頭見愛妻換了身衣裳下樓,身姿款款,從頭到腳無一不是好看的,簡直迷得一魂兩跳,把和正他聊著商業計劃的伙伴撂在一旁,側身抱住她就是一個啄吻。 陳晚不好意思,嗔地瞥他一眼,趙湛平這就受不了了,靠著她求饒,卻被她輕輕一躲,挽上了手臂。 這么大庭廣眾的一頓膩,場上人都明白了,陳晚這個女人,是趙湛平的心頭rou,不會因為是續弦,就低前妻一等。 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其實誰也沒過想會是陳晚在趙湛平身邊站穩腳跟,她在那個圈子里是小門小戶出身,幾乎沒有背景可言,只除了長年作畫修煉出的好氣質,沒什么拿得出手。在香港剛搭上趙湛平那會兒,趙家和阮家兩邊,多的是瞧不上她的人,但是偏偏,趙湛平就對她起了心,被迷得七葷八素好像老房子失火,認識剛半年就娶回家里寵著了。 就算被寵得再厲害,陳晚也不會忘形,她明白趙家是個什么樣的地方,一舉一動都是講究。 挽著趙湛平去給剛剛被冷在一邊的客人賠不是,對方是趙湛平前妻娘家——阮家的重要合伙人,和趙湛平關系挺近,瞧她落落大方的女主人作風,玩笑:“多謝趙夫人大度,還肯把趙先生送回來。不過您怕是白送了,中國話里不是有一句說——”對了玩味看了一眼趙湛平搭在她腰間的手,因為剛從海外歸來,并傳統文化不熟悉,想了一想,才繼續,“身在曹營心在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