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判官 第943節
可顧正功言語很樸實,一上來,先講了個故事:“我年輕時,村里有個姓杜的陶匠,這人最會做壇子,當年知縣家里腌菜,還特地讓他親手做了幾個壇子, 這壇子越做越好,名聲越來越大,每次到了集市上,安市衙門都先收他的壇子,別人家的壇子兩文錢一個,他家的壇子作價兩文五,有多少,安市衙門收多少,從不還價, 杜陶匠勤奮,帶上他兒子和兄弟,每天做一百多個陶罐,除了本錢,一天賺兩百多文,四天就是一吊錢,一個月下來,可是七八兩的銀子,這日子過的也算不錯吧?!?/br> 這不胡扯淡么? 不用交稅么? 一個月七八兩毛利,其中至少得有七成的稅銀。 可聽講的人還就愿意相信! “一個月七八兩,這可是正經好日子!” “莫說是在村子里,就是在京城,一個月七八兩,一年八九十兩,這也是小富人家!” “這還小富人家?我這輩子都沒見過七十兩銀子!這是大富,真真正正的大富人家!”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眼睛里放著異樣的光芒,仿佛那七八十兩銀子就在他們面前。 常德才且當扯淡聽了,這些日子,她對夜郎國有了些了解,在這地方,單憑手藝和勤奮,一年想賺到七八兩銀子,純屬癡人說夢。 這顧正功就喜歡說些夢話,騙這些沒見過錢的窮苦人。 她又看了看楊武,發現他眼睛里邊也有光。 不應該呀! 楊武又不是沒見過銀子,七八十兩銀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 常德才察覺到情勢不對,抽抽鼻子,聞到些許氣機在空氣中回蕩。 是修者! 顧正功是修者,氣機是他發出來的,很微弱,但逃不過宦官的感知。 這人的氣機好古怪,常德才分辨不出他的道門和修為。 顧正功接著說道:“杜陶匠這日子本該過的不錯,可有一天,他做了一批陶罐,出了紕漏,把自家招牌給砸了?!?/br> 眾人聞言,眼神中的光芒瞬間暗淡下去,好像眼前的幾十兩銀子突然飛走了。 顧正功接著說道:“在座有不少陶匠,杜陶匠做的這陶罐上出了沙眼,各位知道這是什么緣故么?” 一名陶匠道:“這是陶土沒選好!” 另一名陶匠道:“瞎說,這杜陶匠明顯是個老把式,土怎么能選錯了?!?/br> 顧正功點點頭:“你們兩個莫爭執,你們說的都對,杜陶匠的陶土沒選錯,但事情確實出在陶土上, 杜陶匠的媳婦胡氏,不知聽了誰傳的瞎話,往陶土里摻了些爐灰,說摻了爐灰的陶土能生財!” 匠人們聞言,氣得咬牙切齒: “這女人真不是東西!” “好好的家業,都被這婦人給敗了!” 常德才覺得這異樣的氣機比適才急促了些。 顧正功似乎在暗中發力。 常德才轉眼看了看楊武,卻見楊武也在咬牙攥拳。 若不是怕暴露了行蹤,常德才真想扇楊武一巴掌,讓他清醒過來。 顧正功又道:“這事,諸位說該怎么辦?” “揍那婆娘一頓!” “把這婆娘打殺了都應該!” 顧正功道:“杜陶匠把他媳婦給殺了,第二天出來的陶罐,還是有沙眼,他查驗過陶土,里邊沒摻東西,可這沙眼又是哪來的?” 一名陶匠喊道:“那就是火候不對!” 顧正功點頭道:“說中,就是火候不對,杜陶匠的閨女今年八歲,也不知是怎想的,擅自往窯爐里加了兩塊木炭,火候錯了,陶罐燒出了沙眼?!?/br> 眾人一片沸騰。 “這妮子也該殺!” “我看她就是有意的,她這是想給她娘報仇!” “給她吃,給她喝,養了一個白眼狼!” 顧正功點點頭道:“杜陶匠是明事理的人,她閨女偷偷加炭的事情被他看見了,他直接把那蹄子扔到窯爐里燒了?!?/br> “好!” “燒的好!” 常德才驚呆了。 三品的宦官,一百多年的長生魂,她什么沒見過? 今天這場面,她委實沒見過! 這是什么講學? 一個陶匠,為了幾個陶罐子,把妻兒都給殺了! 這么荒唐的事情,畜生都做不出來,還有不少人跟著叫好。 一個陶匠叫的最響,常德才盯著他看了片刻,且看他大嘴一咧,邊喊邊笑,笑著笑著,嘴角往兩邊開裂,一直咧到了耳根。 常德才一咬牙,這難不成是個怪物! 旁邊一個木匠也跟著笑,他鼻子突然笑掉了,剩下兩個血窟窿,掛著些紅綠粘稠之物,往嘴里流淌。 這也是怪物? 旁邊還有個鐵匠,喊好的時候用力了些,兩只眼睛從眼窩跳了出來。 兩只血紅的眼珠沒有掉在地上,被兩條像腸子一樣的筋rou連在了眼眶上。 因為眼珠掉在了胸前,那人還特意調整了坐姿,向后仰著身子,繼續聽顧正功講學。 看著廳堂里和院子里和院子里的一百多個怪物,顧正功不見絲毫異樣,繼續講學。 常德才在思考一個問題。 這些人原本就是怪物,還是聽了他講學,受了他氣機干預,變成了怪物? 常德才仔細分辨著那詭異的氣機,發現他不止來自顧正功。 怪物們的身上也開始散發出詭異的氣機。 看來他們原本就是怪物,只不過被顧正功喚醒了。 可等常德才轉眼看了看楊武,瞬間打消了此前的想法。 楊武臉上生出了一大片rou芽。 rou芽在臉上扭曲蠕動,把楊武的五官都給蓋住了。 他身上的氣機也出現了變化,原本森寒的純陰之氣,變得雜亂無章。 這賊丕是怎地了? 楊武連聲喘息,臉上的rou芽一層層涌起,身軀不斷抖戰。 他很難受,似乎要發出一聲呻吟。 常德才一把將楊武摟在懷里,輕輕捂住他的嘴,小心撫慰。 顧正功繼續講道:“杜陶匠把他閨女放在窯爐里燒了,這陶器上再也沒出過沙眼, 可他的招牌徹底砸了,他再把陶罐送到集上,安市衙門一個也沒收,白給都不要, 他這活計做不下去了,他兄弟跑到外鄉謀生,手足的情分也就這么斷了, 又過了兩年,杜陶匠的積蓄花光了,作坊也賣了,值錢點的家當都賣了,最后把房子都賣了, 前些年,我聽老家的鄉親說,杜陶匠睡在個窩棚里,這個冬天沒熬過去,活活凍死了, 諸位,你們且說,這事情怪誰?” “烏呀呀!” “嗚嗚~” 在場的眾人,已經發不出人的動靜。 一名男子站起身子,足有兩丈多高,滿身皮rou開裂,甩著一身的血水,沖著顧正功呼喊。 另一名男子,身子不到四尺高,兩肩卻有七尺寬。 肩上長著四顆頭顱,四個頭顱聲音各不相同,一起沖著顧正功不停呼喊。 顧正功好像能聽懂他們的話:“諸位,你們有說這事怪他媳婦,又說這事怪他閨女, 你們說的都有理,但要我說,這事歸根結底,還是怪杜陶匠!” 一眾怪物很是驚訝,且聽顧正功怎說。 顧正功道:“做過陶匠的兄弟都知道,陶土和窯爐,就和軍士長刀和盔甲一樣,是安身立命的寶貝, 諸位,你們誰敢碰軍士的盔甲和刀斧?誰碰了,誰就得死, 可杜陶匠的媳婦和閨女,敢往陶土里摻爐灰,敢往窯爐里扔沙子, 諸位且想想,她們肯定不是第一次伸手了,她們以前就碰過這些東西,若是杜陶匠早點下定心思,把這兩個禍害殺了,這么好的家業,還至于敗了么?” 滿院子怪物連聲呼喊,氣得常德才青筋暴起。 這是什么畜生言論? 這比大宣怒夫教那群畜生還特么畜生! 這群畜生殺光了也應該,尤其是這個顧正功,得千刀萬剮! 可現在不是動手的時候,常德才得先找到徐志穹,還得照顧好楊武。 在常德才的懷里待了一會,楊武慢慢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