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判官 第430節
“琵琶最講究功底,左手按弦,一分一寸都要拿捏精準,右手彈撥,一張一弛都得攥住火候,你這火候有點過了,不要攥這么緊,也不要彈這么快……” 徐志穹指導的非常認真,待彈過一曲《潤無聲》,忽聽叩門聲想起。 軟煙泉掌柜魏水軒推門進來,笑吟吟道:“御史大人,車馬給您備好了,劉同知今日事忙,就不來送您了?!?/br> 劉江浦把銀子備齊了,讓魏水軒交給徐志穹。 兩萬兩銀子很多么? 很多! 得用馬車拉。 徐志穹來到客棧后院,但見一輛兩匹馬拉的廂車已經備好,車廂里裝著四個木箱,魏水軒逐一打開木箱,給徐志穹驗看,箱子里裝的都是五十兩的銀錠子,每個箱子里各裝著一百錠。 馬車旁邊,有一位車夫抄著手,正等著徐志穹招呼。 徐志穹看了看車夫,又看了看魏水軒:“怎么?你是舍不得這輛馬車,還是擔心我不會趕車?” 魏掌柜連連擺手,他在軟煙泉經營幾十年,這點規矩能不懂么? 車夫不能隨便提供,這等于暴露對方的行蹤。 “客官,您誤會了,馬車送您了,您隨時啟程,”在院子里,有別人進出,魏水軒不再稱呼御史,只管徐志穹叫客官,“這車夫,您若是想用,就讓他幫您趕一段路,若是覺得不方便,您隨便找個地方讓他下車就是?!?/br> 徐志穹搖頭道:“何必這么麻煩?還得讓這兄弟受累跑一趟!這車我自己趕著就是!” “客官自便,您一路小心!” 徐志穹趕著馬車除了軟煙泉,說實話,他不太會趕車,當初去圖奴大營,他趕車的時候把粱季雄扣在了車底下。 好在這條大路還算平直,魏水軒選的也是上等好馬,這一路走的倒也輕松。 徐志穹一邊趕著馬車,一邊想著劉江浦的動向。 這廝是回了同知府?還是守在了饕餮外身那里? 這次徐志穹可猜錯了,劉江浦眼下就在軟煙泉,徐志穹走的時候,他在一旁的閣樓上靜靜的看著。 “一路盯緊他,看這廝到底是不是去了剿孽軍大營,”劉江浦吩咐身邊幾名護衛,“每天都要把他的去向告訴我?!?/br> 劉江浦昨夜確實去了饕餮外身的駐地,等看到那座荒蕪的小山安然無恙,劉江浦平靜了下來,可突然覺得事情有些奇怪。 徐志穹和我無冤無仇,他想要害我,意味著他肯定是沖著真神外身來的。 可最先提醒我的,為什么會是素不相識的張竹陽? 也許張竹陽是某位大人物派來的,可這位大人物也太托大了,竟然讓張竹陽只身一人來見我。 我性情如此多疑,他就不怕我直接殺了張竹陽? 劉江浦越想越覺得奇怪,第二天便到軟煙泉觀察張竹陽的動靜。 看到“張竹陽”清早起來,便和姑娘一起“彈琵琶”,和正常男子似乎沒什么區別。 他沒有驚動“張竹陽”,雖然劉江浦有獨特的通訊手段,但確切掌握京城的消息依然需要時間。 在掌握確切消息之前,他不會冒險得罪一個以陰狠聞名的御史,尤其是這名御史背后,還可能有高深莫測的存在。 兩萬銀子對劉江浦來說不算什么。 重要的是安穩,安穩的把剿孽軍送走,安穩的把徐志穹送走,安穩的把這個來歷不明的御史送走。 讓真神外身安安穩穩留在滑州,是劉江浦的唯一使命。 …… 徐志穹趕著馬車,在官道上走出十幾里,身后有輛馬車一路尾隨,雖說距離很遠,但徐志穹很清楚他們的意圖。 跟蹤判官是很不明智的舉動,判官很容易識破跟蹤,也很容易擺脫跟蹤。 徐志穹根本沒把跟蹤者放在心上,真正在他心上的是這一馬車的銀子。 兩萬兩銀子,一兩銀子一千文,這是兩千萬文! 這些都是劉同知搜刮的不義之財。 這錢能據為己有么? 當然不能! 判官的責任感和提燈郎的使命感,讓徐志穹不能把這筆錢據為己有,得把這筆不義之財送給窮人。 可送給哪個窮人呢? 我算窮人么? 徐志穹其實挺窮的,每月俸祿不少,但開銷也大,吃穿用度都得用錢,養著兩個役人,檀香紙馬也得用錢,平時去酒肆茶坊應酬難道不用錢么?去勾欄之中潛心修行難道不得錢么? 陰陽司沒了,童大哥和韓大哥在京城里的開銷也都來自徐志穹,施雙六那丫頭連個合法身份都沒有,也得靠著徐志穹生活……當了一年提燈郎,徐志穹幾乎沒留下什么積蓄。 但徐志穹雖然窮,也絕不會把這筆錢送給自己,他不會做這種取巧的事情,必須把錢送給真正有需要的人! 聽說京城有一位判官,處事公道,待人謙和,擔任推官多年,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幾乎沒出過錯漏。 可是這位判官的日子過得委實清苦,賣雞蛋、賣雨傘、賣絹帕、賣花、賣藥、賣唱……為了生計,什么苦都受過。 徐志穹想起這件事就覺得心痛,淚珠忍不住在眼眶里翻滾。 多好的一位同道,那么有良心的一個人,怎么能忍心看著她一直受苦? 她最近剛升六品,身子虛弱,正是用錢的時候,把這筆錢送給她,不就是送給窮人了么? 徐志穹一帶韁繩,馬車忽然停住。 身后尾隨的馬車也在遠處停了下來,一名護衛對車夫道:“被他發現了?” 車夫搖頭道:“不應該,這活計我做的多了,咱們離得這么遠,他絕對發現不了?!?/br> 另一名護衛道:“別瞎想,許是想停下來撒泡尿!” 眾人正在遠處小心觀望著,徐志穹正在車廂里,傾盡平生所學搬銀子。 一次想把兩萬兩銀子都帶到中郎院是不可能的。 每次最多能帶一箱。 可一箱是五千兩,想要帶走也沒那么容易。 徐志穹攥緊議郎印,雙眼血紅,努筋拔力,終于把一箱銀子帶到中郎院。 但聽院子一聲巨響,楊武嚇得一激靈,連忙坐直身子道:“來了,坐!” 且看徐志穹放下箱子,轉身又回了凡塵,不多時又搬上來一箱。 “志穹,這到底什么東西?” 徐志穹累的喘不過氣來,一把揪住楊武道:“下去幫個忙!” 兄弟倆一起抬上來一箱,楊武趴在箱子上道:“要了命了,這么重的東西,你非得搬到院子里作甚?” “還有一箱,你跟我走!” “我真是搬不動了,你找老常去吧?!?/br> “快些搬,搬完了我給你買二十個紙人!王家鋪子的!” 兩人又抬上了一箱,箱子沒落穩,銀子灑了一地,楊武驚呼一聲道:“哪來這么多錢?” 動靜太大了,正在屋子里歇息的夏琥也被驚動了,披上衣衫走了出來。 夏琥剛剛晉升六品,歇息了幾日,也沒緩過來,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看到散落滿地的銀子,夏琥身子一晃,險些暈了過去。 “這些銀子哪來的?” 徐志穹擦擦汗水,笑道:“官人給你掙得!” 夏琥一哆嗦,扶著門框艱難站著身子,突然抽泣了起來。 卓靈兒從屋子里走了出來,一路埋怨道:“馬判官,我跟你說過,夏妮剛升六品,受不得委屈,你又欺負她作甚?告訴jiejie,那沒良心的把你怎地了?” 夏琥泣不成聲道:“jiejie,他又嚇唬我!” “他怎地嚇唬,怎地,怎……”白花花的銀子,刺得卓靈兒睜不開眼。 “妹,妹子,jiejie知道你身子骨弱,扛不起這嚇唬,以后jiejie跟你一起扛著,你看如何?” 夏琥擦去眼淚,看著卓靈兒道:“你說怎么一起扛?” “咱們大宣不都興從嫁么,咱們姐妹就一并嫁了,你做大,我做小還不行?” …… 徐志穹跳到東院,在東院后房里找到了常德才,按照徐志穹的吩咐,常德才一直躲著卓靈兒。 “功勛都看管好了嗎?” 常德才點頭道:“主子放心,都仔細看管著,一粒不少?!?/br> “數出三千粒給我,趁著卓靈兒還在,讓她幫我升到六品上?!?/br> 大戰將至,徐志穹要把所有資源用到極限。 趁著這片刻空閑,徐志穹要把戰力提升到最高。 卓靈兒仔細檢查了徐志穹的體魄,贊嘆一聲道:“妹子要是你這么一副好身板,升六品也不用受這么多苦,想升就升吧,把功勛吃了,料也無妨!” 夏琥在旁噘著嘴道:“莫不是要雙修吧?” 卓靈兒聳聳眉毛道:“雙修怎地?卻不是為了你家男人?” 夏琥氣得頭暈,卓靈兒笑道:“你這妮子,那么大氣性,下升中,脫胎換骨,中升上,錦上添花,用不著雙修,我逗你呢,咱們且在旁邊照看著就好?!?/br> 徐志穹就著一壇黃酒,一粒一粒把金豆子吞了下去。 …… 官道之上,幾個護衛從正午一直等到黃昏,卻見那輛馬車再也沒動過地方。 他們也不敢上前查看,劉江浦對手下的規矩很嚴,讓他們跟蹤,就只能跟蹤,倘若驚動了“張竹陽”,他們弄不好要丟了性命。 眼看天黑了,這么等下去也不是辦法,無奈之下,他們派出一個人去給劉江浦報信。 過了一個時辰,劉江浦趕了過來,發現馬車還在路邊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