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判官 第43節
可武栩平時管教松懈,手下燈郎經常摸魚,紅燈郎很少出門,綠燈郎也就在周邊轉轉,青燈郎最多走出三條街,剩下事情全都交給了白燈郎。 如今來了新人,有幾個白燈郎也歇了,像和王世潔一起負責北垣的馬廣利、王振南、李普安,負責西集的馮安貴、李昌杰、和熊康君,負責西潞的戴云、朱宏安,負責望安河的史川、寇世義和李秀武……他們把地盤暫時交給王世潔,且讓王世潔帶著新人巡夜點燈,他們回家抱著媳婦睡覺,這也是其他白燈郎配合王世潔壓榨新人的原因,這里邊有實打實的好處。 不只是白燈郎,整個掌燈衙門都有欺侮新人的風氣,這幾乎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 被孟世貞罵了一頓,王世潔心情不悅,帶著眾人去望安河巡邏。 走在路上,看王世潔不停抓撓脊背,徐志穹知道藥效發作了。 徐志穹心里很著急。 如果王世潔發現徐志穹給他下了藥,肯定要和徐志穹動手。 徐志穹不能下死手,望安河太繁華了,他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動手殺人。 他很想找個機會去北垣,在那里他準備好了一切,就等著王世潔追到北垣再動手,那里才是適合收割功勛的地方。 都賴孟世貞搗亂,要是沒有他,今晚就能得手! 看樣子今晚得忍著了,要記住道長的囑咐,不能留下手尾。 上一次殺條狗都那么麻煩,這次要殺人,千萬不能因為沖動留下手尾。 走到望安河邊,王世潔看到一個賣菜的老嫗,上前看了看籃子里的青菜,問道:“誰讓你在這賣菜的?” 老太太嚇得直哆嗦,連連向王世潔行禮:“民婦年年在這賣菜了,賣了好些年了?!?/br> “上月的稅繳了嗎?” 繳稅是戶部的事,不歸掌燈衙門管,王世潔這是沒事找茬。 但他找茬你也沒辦法,提燈郎是京城夜里的主人。 老婦人趕緊拿出了稅票:“大人,一共一百二十文,如數繳了?!?/br> 王世潔看了看稅票,丟在一旁道:“一天賣這一大筐菜,一個月才繳了一百多文稅,說,你漏繳了多少?” 老婦人急忙申辯道:“大人,民婦按定數交稅,一天四文,一文不少??!” “放你娘的屁!我還冤枉了你不成!來人,把菜筐給收了!” 兩個新人上去收菜筐,老嫗抱著菜筐不肯給:“大人,使不得啊,民婦沒犯王法,民婦無兒無女,家里還有個小孫子,就靠賣點小菜糊口啊,大人使不得……” 搶了幾下,搶不下來,新人下不去手了。 這是個老太太,是人就下不去手。 “一般廢物!”王世潔上前一腳踢在老嫗臉上,老嫗一頭搶在地上,滿臉是血,哀嚎不止,兩個新人搬了菜筐,跟著王世潔走了。 楚禾在身后,氣得青筋暴跳,攥緊拳頭就往王世潔身后走。 楊武上前一把抓住楚禾:“你不懂這里的規矩,每天都是這樣,王旗首說了,這叫立威,這群商販必須時常敲打,否則不會把咱們放在眼里!” 楚禾指著地上的老婦道:“欺負一個六旬婦人,這也叫立威?這也是人能做的事?” “你小聲些,”看著圍觀者指指點點,楊武低聲道,“旗首說了,不管老弱還是婦孺,這種事不能心軟!人家當了十幾年的提燈郎,都是這么過來的,咱們懂啥!” 徐志穹終于明白了,為什么王世潔的罪業有四寸長。 這是十幾年攢出來的。 在眾人圍觀之下,王世潔面不改色,推開人群,接著巡街。 徐志穹蹲在老婦身邊,問道:“你還能走路嗎?” 老婦哭道:“我不能走,家里孫子等著吃飯,大人,爺爺,我給你叩頭了,你把菜還我……” 老婦哭的摧心剖肝,徐志穹從懷里取出了一粒碎銀子,塞在老婦手上,壓低聲音道:“這個,夠你賣幾天菜的,拿著,快些走吧?!?/br> 老婦止住了哭聲,呆呆的看著徐志穹。 徐志穹一笑:“快些走,今晚受委屈了,帶著孫子吃點好的?!?/br> 沒等老婦道謝,徐志穹起身而去,剛才動作極其隱秘,圍觀的人也沒看見徐志穹給了老太太銀子,只是不明白老太太為什么不哭了。 但有人看見了。 徐志穹接著往前走,突然覺得腳步聲不對。 判官的耳朵很靈,能從腳步聲判斷出一個人的準確方位,如果有一個人和他的相對位置一直不變,那就證明一件事,徐志穹被跟蹤了。 在望安河邊,徐志穹被鄒順達跟蹤過一回,驚心動魄的回憶歷歷在目。 他用余光掃了一眼身后,確定了跟蹤者的位置。 好高大的一個人,和楚禾差不多高。 認識的人中,誰和楚禾差不多高? 好像只有一個…… 王世潔沿著河邊走,又遇到了一個賣柑橘的。 蹲在柑橘旁邊,王世潔問那攤主:“你這筐橘子撲嗎?” “不撲,”攤主顫巍巍道,“就,就是賣的?!?/br> 關撲,大宣常見的一種游戲。 說是游戲也行,說是賭博也沒錯。 這一筐橘子賣兩百文,你可以用兩百文錢買,也可用二十文錢撲。 關撲的規則非常簡單,拿六個銅錢一擲,六個正面向上,叫六純,這筐橘子撲到了,全都給你。 要是五個正面向上,叫五純,你可以拿走橘子的一部分,具體拿多少,要和攤主商量。 要是連五純都沒有,那就算撲輸了,二十文錢,白給攤主。 王世潔拿出了六個銅錢,對攤主道:“你這一筐橘子也值不了多少,撲一次,兩文,你看怎么樣?” 多不要臉,兩文錢就要撲一次。 攤主不停哀求道:“燈郎爺,我這柑橘不撲,就是賣的?!?/br> 王世潔好像沒聽見:“我撲個三純就行了吧?” 三純,就是有三個或三個以上正面向上,就算他贏。 關撲里沒有三純的說法,就三個正面向上,那還叫什么純? 楚禾氣得頭皮都快炸了。 王世潔拿出六個銅錢一擲,兩個正面,四個背面,輸了。 攤主長出一口氣,連連施禮道:“燈郎爺,我不要您錢,我開始就說了,不跟您撲,我給您拿幾個橘子吃?!?/br> 王世潔垂著眼角道:“你還想要我錢?你在這私相設賭,我該拘你回衙門,你還要我錢?” 攤主眼淚汪汪看著王世潔,哭嚎道:“大人,我沒有,我沒撲,大人,我沒……” 話沒說完,王世潔一拳將那攤主打倒,上前又對著臉上補了好幾腳。 攤主有個五歲大的女兒,上前抱住攤主,哭喊道:“莫要打我爹爹,莫要打我爹爹!” 王世潔上前一腳踹在女娃臉上,女娃滿臉是血,趴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這真是撕心裂肺,楚禾的肺子都快炸了。 王世潔回身對新人們說道:“別說我待你們不好,一人分幾個橘子吃了吧!” 橘子筐被搶走,攤主抱著女兒想搶回來,徐志穹又上前將他攔住,塞了兩粒銀子,低聲道:“趕緊走,帶上你閨女,快回家?!?/br> 平時王世潔收拾兩三個攤販也就罷了,今天心情極度惡劣,先被孟青燈罵了一頓,身上又奇癢難耐,心里說不出的煩躁。 這一路上,打了兩個賣魚的,一個賣酒的,一個賣茶的,一個賣花糕的,還有兩個賣水果的,不管老弱婦孺,都下了狠手…… 幾個新人挑著擔,推著車,都快拿不下了。 王世潔覺得今晚也差不多了,正準備回衙門,忽然看見一個姑娘正在街邊打著手鼓賣唱。 姑娘俊俏,歌唱的也好,周圍聽曲的只顧著叫好和打賞,王世潔弄出這么大動靜,這些人愣是沒注意到。 王世潔上前推開了人群,走到姑娘面前。 看見這兇神惡煞的提燈郎,聽曲的人一哄而散。 姑娘嚇得收起手鼓也要逃,卻被王世潔攔住了。 “小娘子,好俊呀,爺賞你兩個錢,去爺那唱兩曲?!?/br> 說話間,王世潔身手去捏姑娘的臉蛋:“這小臉蛋真白凈!” 姑娘躲,王世潔又伸手去捏。 姑娘再躲,王世潔再去捏。 姑娘又躲,王世潔惱了。 “你躲什么?是不是圖謀不軌?你身上是不是藏了東西?讓我搜搜!” 姑娘一臉驚恐看這一眾提燈郎,把目光停留在徐志穹身上,似乎要求救。 徐志穹看這姑娘覺得眼熟。 好像是巷子口那個賣雞蛋的。 賣雞蛋的叫夏妮。 女推官叫夏琥。 這姑娘難道就是那個推官? 她是同行? 難道是來搶生意的! 王世潔伸手去抓姑娘的衣裳,姑娘拼命閃躲。 王世潔身上越來越癢,心里越來越煩躁,怒喝一聲道:“你還敢躲?” 說罷,一拳朝著姑娘的臉上打去。 拳頭停在半空,手腕被攥住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