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嬉事 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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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俊的臉頓時一白,他狐疑看著白閬:“這事,當年萊國公府可都沒力量幫我查明!你?” 白閬淡然一笑,輕輕一揮手:“萊國公府的確是世家豪門,但是當今大胤,時代變了,武勛世家,過氣了,如今說話有力量的,是我文教弟子。萊國公府權勢再大,查不清你錢糧虧空的案子?!?/br> 口風一轉,白閬悠然道:“但是我家老爺子要幫你,這就是一句話的事情,無數門生弟子為此奔波出力,些許污吏沆瀣一氣、上下其手,架空了上官牟取私利,查明這等小事,不過反掌之易?!?/br> 盧俊抿了抿嘴:“我能官復原職?” 白閬微微一笑:“不過區區小事?!?/br> 盧俊面皮一陣發紅,他掙扎著直起了身體,咬牙道:“如此,我就背了這個惡名,承認我一時老眼昏花,耽擱了盧仚這個俊彥之才?!?/br> 白閬滿意的點了點頭:“如此甚好,盧氏族學魚龍混雜,泥沙俱下,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不過一時走眼,于盧兄你清譽并無太大傷損?!?/br> 手指重重的在床頭柜上敲了敲,白閬起身,從袖子里掏出了幾個拇指大小的小金稞子,輕輕放在了柜面上。 “好生養病,盧兄正當盛年,未來前程,自然是光明無限的?!?/br> 微微猶豫了一下,白閬低下頭,湊到了盧俊身邊,壓低了聲音,一臉好奇的問他:“我家兄弟,和盧兄一般,也是病了好些天。噫,我家兄弟那天,沒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就昏厥倒地,賀坊令也是如此。盧兄您可看清了傷你之人?” 盧俊略顯紅潤的面皮,頓時又是一片慘白,身體下意識的哆嗦了一下又一下。 他歪過頭,冷眼看著白閬,幽幽道:“白大爺,這事,您若是好奇,不如去找‘守宮監’仔細打聽?實話實說,在下那天,也真沒弄清究竟發生了什么,總之身體一寒,回來就病倒了?!?/br> “后來,是守宮監上門詢問的此事,畢竟,賀坊令也重傷臥床嘛?!北R俊幽幽道:“您想知道這事的前因后果,偌大的鎬京城,怕是只有他們能回答你了?!?/br> 白閬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一副穿著新鞋,出門就踩到牛屎的表情。 與此同時,萊國公府,當代萊國公盧昱的小書房。 陳設極古樸厚重,不見絲毫奢靡浮華之氣的小書房中,保養得極好,年過四十依舊細皮嫩rou,圓團團一張臉極有富貴之氣,身穿淡青色水月道袍,頗有‘閑人’雅韻的盧昱,正和白長空談笑風生,口口聲聲以‘學生’自居。 涇陽盧氏,大胤的頂級門閥。 萊國公一脈,大胤的開國武勛豪門,用億萬顆血淋淋的頭顱,鑄起了如今萊國公府的朱門紫袍、鐘鳴鼎食。 曾經的萊國公嫡系一脈,也都是氣吞山河、橫行八方的武道強者,以rou身之力摧城拔寨、劈山斷流,不過是尋常之事。 但是時移世易,如今的天下,文教崛起,武道凋零。 伴隨著武道凋零,隨之而來的,是大胤傳統門閥世家的勢力收縮,權力衰減。 現今的萊國公府,只有幾個家將頭子,還有著拓脈十二重以上的實力。 而三代以前開始,當家的萊國公和下面的諸位老爺們,就已經醉心文道,一心一意的鉆研詩詞歌賦,儼然將自己以‘文人雅士’自居! 到了盧昱這一代,盧昱和他的幾個兄弟,竟然是連家傳的武道秘學全都放下了,連稍神駿點的戰馬都無法騎乘,半石的軟弓也無法拉開,已然是一個純粹的‘文教弟子’,真真正正的‘讀書人’! 而白長空,身為國子監副山長,就是鎬京城內文教大賢中絕頂的人物! 白長空親自登門拜訪,盧昱自然覺得‘蓬蓽生輝’,用盡力量殷勤款待。 “學生是真真正正,在白師座下攻讀過的?!?/br> 盧昱笑得很燦爛:“白師初入國子監,學生就正好分派在白師名下,只是學生愚鈍,在國子監虛耗時日,書沒能讀出來,白師對學生印象不深,也是這個道理?!?/br> 輕咳了一聲,盧昱朝著白長空保證道:“學生真沒想到,自家的子侄,居然和白師還有如此的緣法。這是我盧氏的榮耀,是我萊國公府的榮耀,也是天恩侯府的榮耀!” “白師放心,這件婚事,男方的家長,就是學生我了,定然給辦得風風光光,不會讓為霜侄女受半點委屈!” “就算是婚后,盧仚那小混賬,若是敢讓為霜侄女慪氣,盧家的家法,是定然饒不過他的!” 白長空微笑著點頭,他清清淡淡的說道:“那,這就這么定了,還有勞萊國公府這邊,多多照護一二。唔,今年的正月十五,正是一個良辰吉日?!?/br> 盧昱呆了呆。 這已經是正月初七,正月十五,豈不是就只有幾天時間了? 太急了些。 但是,眼前之人是白長空,鎬京城清名最盛的大賢,讀書人心中的領袖人物。 白長空生平最是‘輕王侯’、‘蔑富貴’,從不‘攀附貴人’,最是‘清貧樂道’! 盧昱平日里想和這樣的人攀關系,人家都懶得搭理他哩! 如今白長空以‘大賢之清貴’,親自登門,為盧氏的一個旁門破落戶小子的婚事,親自求到了自己頭上! 真正是‘君子之風’,真正是‘君子之義’,真正是‘君子一諾千金’哪! 盧昱掂量又掂量自己的良心,如果是自己碰到這種事情,想要自己將自家的千金小姐嫁給一個家道破落的窮小子? 嘖,自己是肯定要悔婚的! 毫無疑問的要悔婚的! 甚至暗地里下殺手滅人滿門,這婚,也是一定要反悔的! 自己是如此的不堪,而白長空卻是如此的‘高風亮節’,如此的‘堂正君子’! 盧昱抿了抿嘴,用力的點頭:“白師放心,這事,學生即刻交代人去辦。正月十五,盧仚迎娶白家小姐,學生定然辦得風風光光,絕對不委屈了為霜侄女?!?/br> 也是幾乎同一個時間,天恩侯府會客大廳里。 胡夫人陰沉著臉,猶如一尊生銹的菩薩,面無表情的看著輕輕咳嗽的白邛。 六千金,沒了。 煮熟的鴨子,撲騰著翅膀,飛了! 胡夫人的心情哪,憂傷,兼憔悴。 心痛到極點,胡夫人不由得幽幽嘆息:“你們讀書人,怎么能無恥到這種層次?說好的退婚呢?說好的君子一諾六千金呢?” “你們白家,還要不要臉?” 胡夫人的嘴唇顫抖著,三角眼里兇光四射,很想叫人進來,拿大棒子將白邛打出去! 白邛輕輕咳嗽著,他哆嗦著,從袖子里取出了一份公文,輕輕遞給了胡夫人。 胡夫人不耐煩的將那公文打落在地,冷然道:“老娘我不識字,你拿這破玩意出來作甚?” 白邛就笑了起來,他指著地上的公文,淡然道:“大胤律法規定,鹽鐵官營,私人若無許可,觸碰者死?!?/br> 胡夫人昂起頭,懶得搭理。 “這是一份鹽引契約,由太府衙門發出來的正式官文?!?/br> 白邛的聲音很輕、很弱。 胡夫人已然是笑顏如花,一雙眼水汪汪,親自站起身來,畢恭畢敬的將那份公文撿了起來。 “有了它,天恩侯府就能在安樂坊開設鹽鋪,販賣官鹽?!卑宗鲚p聲道:“若是cao作得好,一年入賬數萬貫,不過是輕松平常的事情?!?/br> 胡夫人笑得無比燦爛,近乎風sao的向白邛拋了個媚眼:“唉喲,白大人,您這是,這是……哎,換茶盞,換好茶,將本夫人舍不得喝的那極品翠雀舌泡上!” 白邛重重的咳嗽了一聲:“盧仚和小女的婚事,就有勞夫人做主了?!?/br> “正月十五,良辰吉日,讓他們趕緊成親?!?/br> 白邛深深的看著胡夫人:“您看?” 胡夫人緊緊抓著公文,如光如春水,落在白邛臉上:“妥了,妥了,白大人放心,就算是綁,本夫人也將仚哥兒給送進為霜侄女的被窩里!嘻嘻!” 這話! 白邛的臉一抽一抽的,突然很想殺人。 第10章 全方位逼婚 盧安拎著臭豆腐,屁顛屁顛的回家去了。 盧仚背著手,帶著大黃狗,在碼頭附近的小攤小販間溜達著。 他買了兩根凍蘿卜,兩條酸白菜,一小堆凍梨,又在一個餛飩攤吃了兩碗紅油餛飩,給大黃狗買了兩個牛rou餅,自己也打包了十個,這才拎著東西,心滿意足的回家。 他在外閑逛的功夫,有一個力夫扛著一捆干柴,進了雨露胡同,推開了他的小院門。 圓滾滾的兔猻斜著眼,很是兇惡的盯了一眼這力夫,見到是熟人,它懶懶的‘哈’了一聲,四腳朝天的躺在窩棚門口,歪著腦袋睡了過去。 力夫將干柴放進了小院的柴房,又將一小袋金黃的小米放進了廚房的米缸,將兩條風干的山羊腿掛在了南邊屋檐下的鳥籠旁,又自行走了出去。 力夫剛走沒多一會兒,盧仚就拎著東西,邁著四方步回到家里。 他看了看屋檐下的兩條山羊腿,笑著摸了摸大黃狗的腦袋,徑直到了廚房,順手在那一袋小米里掏了一把。 一個小小的,用極薄、極柔韌的竹紙制成的小卷軸,就到了盧仚手中。 剛剛炸臭豆腐的阿虎,他得來的消息,只是安樂坊和周邊幾個坊市的。 而剛才送東西來的大漢,則是按照盧仚訂的規矩,每七天一次,送整個鎬京數百個坊市的街頭巷尾收集到的消息,整理匯總后,再專人專線送過來。 站在鳥籠下面,展開卷軸,上面盡是蠅頭大小的工整字跡。 其上有注明,大年初二開始,鎬京太學管轄的各坊官學、各街公塾的先生當中,開始有人傳頌盧仚這幾年在族學中寫過的詩篇。 什么‘鵝鵝鵝,曲項向天歌’,什么‘春眠不覺曉’,什么‘欲窮千里目’等等,都受到了這些官學、公塾先生的一致好評。 又有國子監周邊的幾個大書商府邸傳來的消息,盧仚前兩年在族學練字的底稿,他用‘魏碑’字體抄錄的大胤本朝幾位大賢的文章,已經被那些大書商接收。 如今那些大書商正在秘密雕版,準備將盧仚的練手之作印刷為‘字帖’,公開的販售。 還有,鎬京城的很多坊市,在那些酒館、青樓中,一些中下層的讀書人圈子里,盧仚的名字在過年后短短幾天時間內,已經開始擴散。 鎬京城太學、國子監、翰林院等文教弟子集中之處,都有賢人、良才出面,評點盧仚以往所做的文章、詩詞。 更有采薇評中的大賢,公然點評盧仚——‘樂于貧寒,不忘本心,一心攻讀圣人書,堪稱鎬京讀書人的典范’! 在幾處高檔青樓中,有那些知名的年輕文人們紛紛傳說,等到三月,嘉佑十九年的第一期‘采薇評’榜單上,盧仚定能強勢崛起,起碼也能占個前百的好位次。 當然,最重要的一條消息就是——最近三天,盧仚和白家白霜小姐的婚約,已經在文人圈子里傳遍了。 很多文人、官員都在贊頌白家不嫌盧仚家境貧寒,‘一諾千金’也要完成婚約的君子之風! 有更多的人在贊頌、羨慕白長空,說他‘慧眼識英才’,居然找到了這么好的一個孫女婿。 還有人在羨慕、嫉妒盧仚,說他這么一個破落戶的小子,居然一下子就摔進了富貴堆里。 只要他娶了白霜,又有白長空‘耳提面命’、‘悉心教導’,未來盧仚在朝堂上的前程,怎么也不會小過一個正三品大員! “這是活見鬼了!” 盧仚抖了抖手中的小卷軸,‘嗤’的一聲,絲絲青色流風在他指尖湍急旋轉,將卷軸攪成了一團極細微的粉末,紛紛揚揚灑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