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2)
回去吃過蛋糕后已是下午,距離聚會的時間還有將近五個小時,時疏將傅星玫哄睡沒過多久便收到了私家偵探寄來的調查消息??粗厦媸煜さ拿峙c偷拍的照片,他眸色暗了暗,將文件袋放鎖進了保險箱中,而后抬手回復了四個字: “繼續調查?!?/br> 他不知道傅星玫看到這個文件夾中的東西時會有怎樣的感受,可他總歸要念著她的脾性,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她的生日過去以后再跟她好好談一談。 傅星玫是知道他雇傭私家偵探這件事的,因此他將這件事做得毫無負擔,比起扭扭捏捏不愿借助他的資源,她更樂于接受他的幫助,人總是要對自己的能力做出客觀理智的評價的,這件事的涉及面超出了她本身所具有的資源范疇,想要得到一個足夠滿意的答復,她只能借他人之手。 而現在有人愿意充當這只“手”,她又何樂而不為呢。 直到暮色西沉,傅星玫才悠悠轉醒,眼見窗外黃昏掛枝頭,竟莫名生出了幾分寂寥的味道來。 正躺在床上發著呆,門被由外到內推開,見她醒了,時疏緩步走上前:“要現在去飯店嗎?” 飯店是舅舅訂的,介于傅星玫的姥姥年歲尚高,于是傍著離家近的地點找了一個適合親戚朋友聚會的店面,店面雖小,可勝在餐飲精良,因而生意火爆,能預約到這家店,屬實是有些難得的,但若算下來路程自然是沒有從傅星玫的家中出發要來的近一些,所以時疏將決定權丟給了她,由她來決定何時出發。 “幾點了?”傅星玫只覺得自己睡得昏昏沉沉,印象中躺下時窗外還是艷陽高照,再醒來卻已是黃昏漫天,久睡沉悶的大腦一時間緩不過來,讓她不由得宕在原地。 “你躺下的時候正好兩點,現在已經五點半了,我記得聚會時間在六點半,如果現在出門可能會遇上堵車,但是一定會提早到,若是晚一些出門,車流會少一些,但可能會遲到,你來決定,我什么時候都可以,”時疏細細將時間分好歸類后,丟給了她做選擇。 垂眸思量了一下后,她開口:“現在去吧,我收拾一下,你在樓下等我吧?!?/br> 睡得太久,胃里有些微微發涼,傅星玫接了一杯溫水下肚感覺好了些,她在睡前給阮菱發過消息問她什么時候能回來,但直到現在消息界面仍停留在以她為結尾的對話中,那一句孤零零的話顯得有些難堪,也讓傅星玫無端生出了幾分異樣來。 她知道阮菱忙,也知道她在她高一時不愿賦閑在家,去某家公司應聘了一份會計工作,一直做到了現在,可她不明白,即使是需要出差的工作,她難道忙到連回一條消息的時間都沒有么? 還沒等她來得及細想,時疏的聲音便出現在了門外:“星星,我們該出發了?!?/br> 不管怎么樣,今天晚上的情緒是不能出現差錯的,傅星玫深呼吸,將雜念全部拋走,然后應道:“來了!” 正如時疏所說那般,此時正值下班點,街上行人來來往往,連帶著車輛也匯成了一條河,街道本來就小,人多車多,堵車屬實是在意料之中。時疏見車輛絲毫沒有前進的跡象,索性也放松了下來,側頭看了看副駕駛上的傅星玫,她正盯著窗外紋絲不動的車流發著呆,黃昏落下的橘黃打在她的側臉上,反倒多了些許朦朧感,只是那張小臉上絲毫不見將要過生日的欣喜,這也讓他忽地想到了今天拿到手的資料。 材料已經被他鎖進了箱子里,自然不會被她看見,那么能讓她情緒這么低落,一定是在出門前發生了別的事。 仔細捋了一遍,唯一有可能出事的就只有傅星玫醒后說要換衣服收拾的那段時間,那么,她是收到有關于她母親的消息了?時疏斂了眸子收回眼神,下一秒聽見傅星玫喚了他一聲,下意識轉過頭對上那雙澄澈的眸子,忽然讓他莫名生出了一種做賊的心虛感。 “怎么了?”他定了定神,語氣平和,讓傅星玫忍不住多瞅了他幾眼,轉回頭淡道:“沒事?!?/br> 究竟是真的沒事還是她有意瞞著不說,時疏無從判斷,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就這么沉默著到了飯店,下車前,他拉住她,眸子里帶了些似有似無的情緒:“星星,生日快樂,等你吃完飯打電話給我,我接你回去?!?/br> “知道了,”今天下午她的心情持續性低落,此時的嗓音也略顯沉悶,輕輕應了一句便打開了門,于是沒看到時疏望向她的那雙徹底暗下去的眸子與臉上復雜的神情。 她到的時間剛剛好,表妹在樓下等她,見到她的一瞬間兩眼冒了光,一路小跑撲向她,撞得她一個踉蹌向后退了幾步,而后穩住身子,便聽見妗妗一邊朝這邊走一邊笑嗔道:“琳琳快下來,你一米七的個子壓在你姐身上,再把你姐這小身板壓壞了?!?/br> 表妹是舅舅的孩子,姓阮單字一個琳,雖說名字看上去是個嬌嬌弱弱的女孩子,可實際上無論是個子還是體重身材足以抵得上三個傅星玫。一家人也都曾看著她剛入初中就過百的體重和一米七多的個子哀聲嘆氣,想盡各種辦法讓她減肥,最后發現她正在長身體的階段,減肥會導致營養跟不上,于是便不再動減肥的念頭,任她“肆意生長”,可放任的結果就是現在她越發肥胖到了一種讓傅星玫目瞪口呆的程度,也讓她皺著眉越過阮琳看向馮虹,微微抱怨著:“妗妗,琳琳是不是又不克制自己了?” “沒辦法,管不了她,倒是你啊,怎么又這么瘦了,不是說讓你mama給你做點好吃的補一補嗎?”馮虹搖著頭嘆道,走上前順便輕輕拍了一下阮琳:“去,上樓去,姥姥姥爺都等著你們呢?!?/br> “我媽她.......今天估計來不了了,”傅星玫在馮虹略帶疑惑的眼神里開口道,笑容有些勉強:“她去出差了,我給她發了消息問她什么時候回來,她還沒回復我?!?/br> 看著她略顯低落的神色,馮虹抿了抿唇,一把攬住她:“沒事,舅舅妗妗姥姥姥爺都在,我們陪你過,你媽趕不回來估計是有事絆住腳了,你看,你原來的生日她也沒缺席過對吧?” 傅星玫知道馮虹是在安慰自己,秉著罪不及他人的想法,她不想因為自己對阮菱的不滿情緒波及到他們,從而傷了這些愛她的親人們的心,于是點點頭,乖乖跟她上了樓。 這場生日宴會明顯是上了心,做了充足準備的,整體色是傅星玫喜歡的淺紫色,蛋糕是她喜歡的巧克力和奧利奧,她收到了來自親朋好友的祝福,一場宴會過得安穩而溫馨。 只是唯獨少了阮菱。 大家都知道這種情況并不正常,可誰都絕口不提,笑著祝福傅星玫終于長成了亭亭玉立能夠獨當一面的大姑娘,任她將這些祝福連帶著啤酒,一杯接一杯地吞下肚,同樣也笑著回應著那兩個逐漸模糊的“謝謝”。 直到宴會最后,傅星玫明顯有了醉意,可思緒卻清明著,在馮虹輕聲問她是想要回家還是跟他們一起回去時,她搖了搖手機,那雙眸子里滿是毫不掩飾的信任與依賴:“我要住我男朋友家,我男朋友來接我嘿嘿?!?/br> 時疏從未想到,還未正式登門拜訪傅星玫的父母,他便已經跳過了這個階段,直接見了除她父母以外最親的人。 在經過周圍人由不可思議到懷疑到對他的不信任,各種盤問之下最后轉為皺著眉頭看著他手機里存著的阮菱和傅星玫的微信,而后看見傅星玫朝他張開胳膊求抱抱后,時疏終于在馮虹提出自己也跟著上車一起將她送回去的要求里,不算順利地將她接上了車。 阮峰本想一起跟著上車,可無奈身邊還有兩位老人和兒子女兒需要送回去,于是將馮虹拉到旁邊,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看好傅星玫,被她無奈戳了戳腦袋,看她點頭應下后才作罷。 回去的時候夜已深,燈火照著不歸人,時疏將傅星玫抱上了副駕駛,替她系好安全帶后發動車子,在馮虹一臉警惕的盯著他的眼神里無奈地笑了笑:“您還有什么想問的嗎,我都可以如實回答?!?/br> “你說你已經在這里呆了一段時間,那么你也應該知道,這個地方的人思想沒那么開明,師生戀對于一些人而言是一種道德敗壞的風氣,你又是怎么能做到對我們表明你是星星的老師的?況且,你有想過假如你就這么曝光你和星星的關系,星星以后該怎么在這個小縣城里過下去?”馮虹皺了皺眉,言語里有著護犢子的不善。 本想樹立威嚴,卻沒想到時疏笑意漸深,似乎并不準備將這種“不善”放在心上:“首先,對于是否開明這個問題,之前我去過星星家幫她輔導功課,是見過伯母的,她是一位思想超前的女性,那么我想,能培養出這種女性的家庭,應該不是什么平庸等閑之輩,所以,在很愛星星的你們面前,我有必要與義務跟你們傳達我最真實的想法,畢竟你們是除了她的父母以外,與她最親的人。雖然也并不是毫無負擔與緊張可言,因為我也會害怕你們的不認可,但至少,我希望我是真的珍惜她愛護她的心情,能夠被你們看到?!?/br> 頓了頓,他接著道:“第二,我并不認為星星會甘愿留在這個小縣城里,假如她未來的歸宿并非這里,那么其他人的看法有那么重要嗎?” 馮虹嘆了口氣,沒再開口,顯然是默許了他的的“狡辯”,只是還未等她掏出手機跟阮峰匯報情況時,忽然聽見原本昏沉的傅星玫突然開口,嗓音里帶了些顫抖:“時疏,停車!” 馮虹被嚇了一跳,探過身想問怎么回事,車其實沒開出多遠,而這里是街區,自然不可能隨意停車。還沒詢問究竟她看到了什么,視線卻在掃過一圈后,發現了那個不回消息離奇“失蹤”的人——阮菱,此時的她正從一輛私家車上下來,隱約可見駕駛座的車門也隨即打開,自里面鉆出一位身著西服的男人上前幾步拉住她,躲進了無人的巷口吻得難舍難分。 馮虹明白自己是不會認錯的,更何況是傅星玫,因為哪怕只是一個背影,可只要對一個人熟悉到骨子里,連她的側臉都是銘記于心的。 她們都知道那個男人不是傅衛,那是一位極其陌生的男人,高大英俊,看著裝必是一位多金的人物,而沒有人會拒絕這樣一種男人的追求。 時疏看向傅星玫,那張小臉此刻慘白一片,握著包包的手指止不住地抖,應激性的眼淚自眼角滑下,重重砸到了他的心上,讓他忍不住開口:“星星........” “開車........”生理性的反胃讓她強烈不適,在馮虹想要沖下去討個說法時,喚道:“妗妗,走吧.......” “星星?!”馮虹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她,語氣里帶了些難以遏制的怒火:“那是你的mama!你就這么看著她放任她墮落嗎!” 她從沒想到,自己只是幫忙看著將外甥女送回家,卻撞破了埋在整個家族中最大的隱患,她無法想像,假如傅星玫獨自一人面對這些,她該怎么辦,她才是一個剛成年的孩子啊。 傅星玫聽出了馮虹質問的語氣,那張薄唇微微顫著,半晌才勉強擠出一個音節:“時疏,開車?!?/br> 輕輕嘆了口氣,時疏踩下離合,那兩道身影自身邊劃過,再無痕跡。 回到家已接近十一點,馮虹拒絕了時疏送她回去的提議,看向正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的傅星玫,言語緩和了些:“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好,現在星星情緒很不穩定,可能也只愿意聽你的話,正好我也要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接下來該怎么辦,所以星星就拜托你照顧了?!?/br> 將馮虹送走后,時疏回到客廳,那個小小的影子正縮在沙發的角落里,就這么呆坐著,恍若一個無聲無息被抽干了靈魂的娃娃。忽然,她蹙起眉頭,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她便跌跌撞撞奔向洗手間,他心下一驚,緊隨她過去,還未到門口便聽見了里面的嘔吐聲,反應強烈到似乎要將膽汁吐出來。 不安讓他加快了步子,猛地推開門,傅星玫已經靠在馬桶旁,將胃里的東西吐得一干二凈,只剩下了被刺激出來的生理淚水,連著機械式的嘔吐方式,狠狠刺進了他的心 上前幾步將伏在馬桶邊因為嘔吐反應過強導致幾近昏厥喘不過氣的少女摟在懷里,輕柔地順著她的背部,任由她唇角邊未擦拭的嘔吐物連帶著鼻涕眼里蹭了他一身。 洗手間里散發著難聞的腐臭味,時疏先動手將懷里哭累的少女洗漱擦拭完,抱回房間安置好后,再折回洗手間處理她所造出的一片狼藉。這種情況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他沒有想到,在他還未做好向她徹底坦誠的準備時,上天便已經備好了凌遲的刀,待時機成熟便一刀致命。 洗漱完畢,時疏折回房間,在打開門的那一瞬間,他對上了傅星玫那雙毫無生機的眸子和那句他不知究竟該不該應下的話:“時疏,zuoai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