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變 第238節
太陽落山了,屋里的光線越來越暗,湯大嫂點上燈,對魏騫說道:“珠兒沒有大礙了,你也該回去了,否則家里會擔心的?!?/br> 魏騫嘴角翕翕,想說什么,卻又不知怎么說。 正在這時,只聽砰的一聲,屋頂的瓦片被掀開,露出了一個大洞,一個人從屋頂跳了下來! 第440章 你長大了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魏騫和湯大嫂全都嚇了一跳,湯大嫂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將魏騫擋在身后。 從天而降的是個年輕人,個子不高,也不強壯,但卻眉清目秀,面如冠玉,如果不是他頭上還沾著蛛網,恐怕沒有人會相信,他是從屋頂掉下來的。 但他并不狼狽,相反,他還笑咪咪的。 他含笑的目光越過湯大嫂,落在魏騫臉上。 魏騫也在看著他,目光中有驚異,有悲傷,還有不可置信! “小廷,你長大了?!?/br> 青年的聲音并不渾厚,但卻清朗干凈,如春日里流淌在山間的溪流,在綠樹青草間一路向前。 淚水模湖了魏騫的視線,哽咽了他的聲音:“……明叔……” 青年微笑著伸出手,似是想要摸他的頭,但他的手停在空中,雖然他們中間只隔著湯大嫂,但卻如隔了千山萬水,陰世陽間。 “看到你,我放心了?!?/br> 青年笑了,笑容直達眼底,他低下頭,依然在笑,可是當他抬起頭時,那張儒雅清秀的臉,赫然變成了一張骷髏鬼面! 湯大嫂發出一聲驚叫,魏騫則怔在了那里。 青年有些無措,他轉身看向身后,當他的頭重又轉回來時,又變成那張讓魏騫似曾相識的臉。 “不好意思,嚇到你了,我,我還是走吧……” 話音方落,一團白霧徐徐蔓延,青年的身影消失在白霧之中。 四周一片寂靜,落針可聞,湯大嫂和魏騫呆呆地站在原地,白霧消散,而他們仍然站在那里。 湯大嫂率先反應過來,她沖到青年曾經站立過的地方,抬頭去看屋頂,屋頂完好,沒有破洞,什么都沒有。 她忽然轉身看向魏騫:“剛才你看到了什么?” 魏騫的臉上看不出悲喜,他緩緩吐出四個字:“一個故人?!?/br> “我聽你叫他明叔,他是誰?”湯大嫂問道。 魏騫緩緩坐回椅子上,良久,才說道:“一個死去多年的人?!?/br> “???”湯大嫂大吃一驚,她只是覺得那人裝神弄鬼,卻沒想到,竟然真的早已死去。 “你沒看錯?”湯大嫂驚異。 魏騫的聲音如同夢囈:“十幾年了,我變了,可他沒有變,他還是那么年輕,那么英俊,他的笑容,依然溫暖?!?/br> 湯大嫂驚魂未定,她四下看看,又走向窗邊,甚至將關了一天的大門重又打開,沒有看到人,更沒有看到鬼。 湯大嫂重新回到屋里,在魏騫對面坐下:“要不明天我們備些紙錢元寶,給他燒燒吧?!?/br> 魏騫沒有回答,也不知過了多久,魏騫才幽幽說道:“他死后變鬼,而我,卻把自己活成了鬼?!?/br> 湯大嫂忙道:“你不要胡說,什么鬼不鬼的,沒有這回事?!?/br> 魏騫苦笑:“我護不住你,護不住珠兒,我連自己的兒子也護不住,我如同行尸走rou般活著,和鬼有何區別,鬼尚可來去自由,而我,最大的自由,就是來這里看看你們,可他們,卻連這一點點的自由也要收回去,阿芝,你說,我這樣活著,有什么意思?” “你不要這樣說自己,你是好人?!睖笊I如雨下。 “好人?一個沒用的好人而已,想活不能好好活,想死,卻又不能死?!币坏吻鍦I從臉頰滑落,魏騫卻在笑,嘲諷的笑。 “你是為了我,為了珠兒……”湯大嫂哽咽得說不下去。 “呵呵,你不要為我找借口了,我能活到今時今日,是因為我窩囊,我怕死,我連自盡的勇氣也沒有,我只是一個廢物?!?/br> 說完最后一句話,魏騫便不再說話,寂靜的夜晚,只有偶爾傳來的女人抽咽聲。 明卉轉身離去,她還頂著明巒的臉。 花千變號稱千變,那是因為她換過無數張臉,然而,今晚的這一張,卻是她最沒有把握,也最有把握的一張臉。 這是親生父親明巒的臉! 逢年過節,明家的子弟們參拜的那張畫像只有六七分相像,明卉是根據她夢中的那張臉易容的。 雖然那只是一個夢,但明卉卻固執地認為,夢里送她出嫁的人,就是她的父親明巒。 很多夢,睡醒以后便會忘記,但唯有那個夢,卻是歷久彌新的,這么久了,那張臉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明卉的信心來自于當年的魏騫還是個孩子,明巒去世時,魏騫也只有五歲而已。 即使他還記得明巒的容貌,但也只是大致的樣子,細微之處恐怕早就模湖了。 事實證明,明卉這一次賭對了。 她比明巒矮了一頭,也更單薄瘦弱,但魏騫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臉上,或者說,是在她的眼睛里,她的笑容里。 魏騫認出了明巒! 清晨,湯記小鋪的門終于打開,湯大嫂蒼白憔悴,強顏歡笑地打開門做起了生意。 誰也沒有看到珠兒,有街坊問起,湯大嫂一臉苦笑:“不讓她到前面來玩了,經過這一次,我是嚇破膽了,真的害怕了?!?/br> 街坊也有同感,嘴里說著“是啊是啊”,轉身回到自家鋪子,沖著正在鋪子門口瘋跑的孩子喊道:“快回來,以后不許再出來,讓拍花的把你們拍走,看你們怕不怕!” 魏騫沒回家,他直接去了官學,除了湯記小鋪,官學是另一個能讓他短暫逃避的地方。 只是與在湯記不同,在湯記,他就是他,而在官學,他只是魏知州的兒子,他甚至懷疑,官學里可能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名字,他是魏公子,知州家的公子。 魏騫在官學里晃蕩了一上午,中午吃飯的鐘聲敲響,像往常一樣,他沒去飯堂,而是跟在一群學生身后走出官學。 學生們奔向那一個個小攤子,而他卻獨自站在官學門口,似是不知道要去何處。 這時,一個小廝跑了過來,魏騫知道,這是家里的小廝雙喜。 “公子,您快回家看看吧,少奶奶一夜未歸,太太急得不成?!?/br> 雙喜說完這番話有些后悔,昨晚一夜未歸的,不僅是少奶奶,公子也同樣一晚上沒有回去。 第441章 夫妻父子 魏騫嘆了口氣,回到官學告假,這才跟著雙喜回到后衙。 后衙與官學只隔著一條街,也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就到了。 魏大人還在前衙,李氏獨自坐在堂屋里,正在生悶氣。 小李氏是昨天下午出去的,說是去她那間土產鋪子,連丫鬟也沒帶,更沒坐府里的馬車,這一走就沒有回來。 剛巧昨晚魏騫也沒回府,李氏知道魏騫在哪兒,以為小李氏打翻醋壇子,留宿在她弟李武家里了,畢竟,那間土產鋪子,如今就是李武在管著,小李氏去那里,等同于回了娘家。 上午時,李氏得知王婆子也沒回來,心里來氣,仆隨其主,全都要造反啊。 李氏讓人去土產鋪子,把小李氏接回來,去了才知道,小李氏壓根就沒有去過,李武已經好幾天沒有見過她了。 李氏初時不相信,以為姐弟倆串通好了拿喬,便讓雙喜去叫魏騫回來,這爛事,都是魏騫惹出來的,憑什么讓她來收拾爛攤子? 沒想到,魏騫還沒回來,魏大人卻風風火火回來了,因為匆忙,進門時還讓門檻絆了一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你這是怎么了,毛毛燥燥的?!?/br> 李氏嫌棄地白了魏大人一眼,這個男人,越發得不像樣子。 “兒媳呢,她是不是不在府里?” 天氣本來就熱,魏大人急匆匆趕回來,更是大汗淋漓,身上的官服已經讓汗水滲透了。 李氏知道,魏家父子全都不喜小李氏,因此,昨晚魏騫和小李氏全都沒有回府,李氏在魏大人面前,也只是說了魏騫,決口未提小李氏的事。 魏大人是公公,即使沒有看到小李氏,也不會主動過問,因此,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小李氏一夜未歸的事。 現在聽到魏大人這樣問,李氏暗罵,也不知道是哪根攪屎棍子,捅到他面前了。 她沒好氣地反問:“你找她有事?” 魏大人瞪著她,喘著粗氣,他只是一介書生,如今人到中年,體力不支,從前衙到后衙,不算遠的一條路,他便跑得氣喘吁吁了。 “我就問你,她在不在府里!” 魏大人提高了聲音,他為人溫和,即使和下人說話,也是謙和溫文,像這樣大聲說話的時候,一年到頭也沒有幾回。 李氏嚇了一跳,狐疑地打量著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想起魏大人問的是小李氏,李氏又補充了幾句:“她沒在府里,原本我以為她回了娘家,今天讓人去接,李武說她沒有回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讓雙喜去叫阿騫了,他的媳婦,讓他去哄?!?/br> “哄?還要哄?怎么哄?”魏大人語帶嘲諷,他從衣袖里掏出一個信封,扔到李氏面前,“你看看吧?!?/br> 說完,魏大人便自顧自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來,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握成拳。 李氏看他一眼,又看看扔在自己面前的信封,信封上的字是館閣體,方正呆板。 信是寫給魏大人的,李氏抽出里面的信箋,剛看幾行,便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魏大人:“這,這信是誰送來的?” “一個乞丐送來的?!蔽捍笕苏Z氣詛喪。 “乞丐?乞丐的信能送到你面前?誰給遞進來的?去查啊,那人一定有問題,是內jian,是內jian!” 李氏的聲音越來越大,一邊說,還一邊拍打桌子,屋里的兩個丫鬟全都嚇得退了出去。 老爺和太太要吵架了,她們當然不能在場。 魏大人看一眼兩個丫鬟的背影,嘲諷道:“你的儀態呢,還讓我提醒你嗎?” 李氏惡狠狠瞪了魏大人一眼,正要發作,門外響起丫鬟脆生生的聲音:“公子回來了!” 李氏朝著魏大人冷哼一聲,又對門外說道:“讓他進來!” 魏騫推門而出,給魏大人和李氏見禮,客氣而又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