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變 第156節
那一刻,她覺得很丟臉,這個窩囊沒用的男人,居然是她的父親。 好在從今以后,他們之間就沒有關系了,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而最終,這個窩囊廢還是沒有狠下心來寫休書,他寫的是和離書…… 她和母親看著那男人的背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視線中,她們長長地松了口氣。 常發走過來,伸出雙臂,將她們攬進懷里:“別擔心,還有我呢,以后我們就能過好日子了?!?/br> 是的,那個時候,她和母親全都以為常發說的是真的,她們會跟著常發一起過好日子。 不久之后,她們到了常發的家鄉,那是一個比堯山還要小的鎮子,她們以為常家是鎮上的大戶,是富貴人家,而實際上,常家的確是富貴人家,可人家早在幾十年前便舉家搬走了,現在還留在這座小鎮上的常家,只是那個常家的遠房親戚。 而常發也只是常三老爺身邊的一個跑腿而已,根本就不是常三老爺的接班人。 更令朱氏沒有想到的是,常發根本不是沒有兒女的鰥夫,他的妻子活得好好的,他有兩兒一女! 常發的妻子在扇了朱氏幾記耳光之后,騰出一間屋子,勉強答應讓她們住下來。 那間屋子低矮破舊,狹小逼仄,朱氏在屋里掛上一塊布簾,布簾這邊是女兒的小床,每當常發過來,簾子那邊便會傳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好在常妻管得嚴,常發不敢在她們屋里過夜,每天辦完事就要離開。 每當他走后,朱氏就會藏在被子里偷偷哭泣,簾子那邊的馮幽草,瞪著大眼睛無助地看著頭頂的承塵。 這樣的日子倒也沒過多久,有一天,常妻忽然沖進她們的小屋,拽著朱氏的頭發便是一陣撕打。 那時她們才知道,因為常發帶著朱氏私奔,常三老爺把常發打發了,連跑腿的差使也給收回去,從嫡支里挑了一個后生代替了他。 家里賴以生存的差使沒有了,常妻把惡氣全都發泄到朱氏身上。 那晚,常發從外面喝得醉醺醺回來,看到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朱氏,他不但沒有憐惜,反而又踹了朱氏幾腳:“老子是暈了頭,竟然讓你這么一個半老徐娘給算計了,現在好了,老子的差使沒有了,就是把你賣了也賠不起!” 朱氏被他踢在肚子上,慘叫出聲,躲在簾子外面的馮幽草忍不住探出頭來,常發一眼看到她,一把將她拽了過來。 “對啊,老子差點忘了,這里還有個小的,雖然身上沒有幾兩rou,好在還夠鮮嫩!” 朱氏驚呼,尖叫著從地上爬起來,想要從常發手里搶過女兒,可她哪里是常發的對手,身上又挨了幾腳,一口鮮血吐出來,接著,常發一拳打在她的頭上,她暈死過去。 等她醒來時,身邊是奄奄一息的女兒。 看著女兒那副慘不忍睹的小小身子,朱氏又悔又恨,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拖著一身傷痛給女兒擦洗,又找出干凈衣裳給女兒穿上。 可是她剛剛給女兒穿上衣裳,常妻便帶著人牙子來了,朱氏看到人牙子,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忙說自己是良家子,可是常妻冷笑連連:“你既是良家子,怎么就住到我家里來了?你是我家的小妾,妾通買賣,我把你賣了,就是告到衙門,我也占理!” 沒等朱氏再次爭辯,她和女兒便被堵住了嘴巴。 她們眼睜睜看著常妻從人牙子手里接過銀子,出門的時候,她們看到了常發,可常發也只是看了她們一眼,便厭惡地別過臉去。 她們被人牙子轉給另一個人牙子,又從那個人牙子手再次轉賣。不知走了多少路,最后她們被賣到了一個偏僻的小山村。 朱氏賣給了一個老光棍,馮幽草則被一個村婦買走,給她那個五歲的兒子當童養媳。 老光棍很窮,他擔心朱氏會逃走,把朱氏用拴牲口的粗繩子拴起來,又擔心朱氏會偷吃,老光棍把家里的糧食鎖起來,他若是不在家,朱氏便只能餓著。 有一次,村里的男人結伴上山采山貨,去了三天,朱氏便餓了三天。 馮幽草的婆婆當笑話一樣回家說這事,馮幽草偷了一個野菜團子,給朱氏送了過去,朱氏吃得太急,差點噎死。 馮幽草回到家里,婆婆發現少了一個菜團子,猜到是她偷了,把她吊起來打了一頓。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朱氏有了身孕,老光棍很高興,終于不再用繩子拴著她了,朱氏的肚子越來越大,村子里的人卻在說,她肚子里的不是老光棍的種,還說老光棍早年在山上受過傷,早就廢了,所以才娶不上媳婦。 那個孩子,其實是老光棍那兩個堂弟的,還說老光棍打了一壺酒,請兩個堂弟幫的這個忙,至于具體是哪個的種,恐怕連朱氏自己也不知道。 馮幽草再次看到朱氏時,幾乎已經認不出來了,昔日那個嫵媚動人的少婦,頭發已經花白,枯藁蒼老,如同老婦。 看到馮幽草,朱氏那雙暗澹的眸子忽然亮了起來,她挺著大肚子,掙扎著抓住馮幽草的手:“快跑,離開這里,去找你爹,快跑!” 那是馮幽草最后一次看到朱氏,沒過多久,朱氏便死了,她死于難產,一尸兩命。 而馮幽草的日子也不好過,在她十二歲的時候,她的公公,上了她的床…… 婆婆嘶吼著抽打她,不是因為公公睡了她,而是公公發現她并非完璧! 婆婆逢人就說,她們家花了十五兩買來一個破鞋,她們家倒了八輩子血霉。 有人給婆婆出主意,讓她索性把這個破鞋賣了吧,白養了好幾年,總要收點銀子回來,總不能賠本。 那天晚上,她悄悄跑出了那個小山村,她拼命的跑,使出全身的力氣,也不知道跑了多遠,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她累極了,再也沒有力氣了,她倒在了路上…… 第292章 恐懼 馮幽草再次醒來,錦被高枕,幔帳低垂,她身上的粗布衣裳沒有了,取而代之是入手光滑的寢衣。 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直到又看到兩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她才知道,那不是夢。 最初的一年,她以為這里只是養瘦馬的人家,她們幾個女孩子,每天學習琴棋書畫、吹拉彈唱。 可是一年之后,她們便知道,她們全都想錯了。 她們并非普通的瘦馬,她們還要學習如何殺人和逃命。 十五歲時,她取名香草,被送去了寧海知縣葉崇明府上,她去了不久,葉崇明就因為剿滅海盜有功去京城接受嘉獎,葉崇明很寵愛她,把她也一起帶去。 恰好,長平侯世子大婚,葉崇明這種小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求了高家的一位老爺帶他一起去赴宴。 高家的夫人做為女卷去了新房,見到了新娶的世子夫人馮氏。 又過了幾日,葉崇明讓馮幽草以妾室的身份跟著他去高府坐客,高家夫人見到馮幽草時怔了怔,接下來便仔細問了馮幽草的家世籍貫,馮幽草自稱閨名香草,余杭人氏。 馮幽草心中狐疑,回來后便將高夫人的異常告訴了葉崇明,葉崇明買通高家夫人身邊的嬤嬤打聽,才知道原來他的小妾香草,容貌竟與長平侯府的世子夫人一模一樣! 聽聞那位世子夫人姓馮,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兒,父親是一位小有名氣的大夫,馮幽草便知道這位馮夫人,就是當年的馮晚晴。 她特意尋了一個機會,看到了那位世子夫人,即使離得很遠,她也能認出那張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那一刻,她恨不能沖過去撕碎那張臉。 憑什么,她成了供男人玩樂的瘦馬,而馮晚晴卻一身大妝,富貴凌人,憑什么? 或許是因為她與馮晚晴相像,從此以后,葉崇明對她另眼相看,回寧海的路上,她說要去堯山看望親戚,葉崇明也答應了,還特意在順德府多住了兩天。 馮幽草是想去堯山找父親的,她后悔了,早在她看到常發家里那低矮破舊的屋子時,她就后悔了。 她太幼稚了,她不該跟著朱氏一起走,她應該留下陪著父親,即使父親為了馮晚晴打她,可也不會把她打死,只要她哭一哭求一求,父親就會放過她,父親一向心軟。 馮家雖然不是富貴人家,可是從小到大,她們姐妹也沒有吃過苦,父親坐堂的俸祿足能讓她們母女三人吃喝不愁,朱氏每年都會添置兩三件首飾,而她們姐妹想學琴就能學琴,想學畫就能學畫,家里常年雇著幫傭婆子,她們母女十指不沾陽春水。 如果當年她跟著父親回去,她的人生一定不會是如今這樣,說不定,嫁進長平侯府的人,就會是她這個長姐,而不是身為meimei的馮晚晴。 馮幽草說是去尋親戚,其實是存了逃走的心思,她清楚那些人把她送給葉崇明是抱了什么目的,她害怕,她不想繼續下去。 …. 在京城時,她打聽來打聽去,也只能打聽出長平侯府世子夫人是大名府人氏,而據她所知,她家這一支,早就和大名府那邊沒有了來往,所以即使她去大名府,也找不到父親,所以她才來到堯山。 可惜,馮老大夫早就離開了堯山,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馮幽草垂頭喪氣,偏偏又被葉崇明派來的人找到,她根本沒有逃走的機會,便重又回到葉崇明身邊。 從那次之后,她便斷了心思,死心塌地跟著葉崇明,可惜好景不長,一年之后,葉崇明私通海盜、貪污受賄,那時她已有身孕,抄家之前,葉崇明千方百計,把她送了出去,交給了時任臺州同知的竇廣。 葉崇明讓馮幽草轉告竇廣 ,這件事他會一力擔下,只求竇家保下他的兒子。 葉崇明在押送回京的路上便自盡了,他的妻子和兩名姨娘,以及兩個女兒,全部做了官奴。 他雖然沒有供出其他人,可是就連臺州的知府和知州也受到了牽連,畢竟這是他治下發生的事,而竇廣卻在這件事上饒幸地逃過一劫,不久之后,他順利升遷至泉州市舶提舉司。 而馮幽草也順利生下了葉崇明的遺腹子。 …… 想到兒子,馮幽草再次昏死過去. 她再次醒來時,四周仍然漆黑一片,好在這一次,她的喉嚨竟然能夠發出聲音了,她大喜過望,正想呼救,忽然,她聽到了一聲慘叫,那是女人的聲音,或者說,那是楊婆子的聲音! 馮幽草大驚失色,她認識楊婆子多年,楊婆子是個極能忍的人,這是吃了什么苦頭,才能令楊婆子叫得這般凄慘。 慘叫聲一聲接著一聲,聽得馮幽草毛內悚然,接著,她聽到楊婆子在求饒,可是對方顯然不想放過,求饒聲嘎然而止,楊婆子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馮幽草嚇得簌簌發抖,她知道楊婆子在受刑,重刑! 楊婆子受不住,她就更加受不住了。 她一向是個沒用的人,沒錯,自從葉崇明桉發之后,她在主人眼里,便是一顆廢棋了。 如果不是她擁有一張與馮晚晴一模一樣的臉,如果馮晚晴的兒子不是霍譽,那她便還是一顆廢棋。 【講真,最近一直用換源看書追更,換源切換,朗讀音色多,.huann. “放了我,放了我吧,我是個沒用的人,放了我吧,求求你們了,求求……” 馮幽草一遍遍地哭求,隔壁的楊婆子卻已經沒有了聲音。 楊婆子是被打死了吧,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馮幽草越想越害怕,她繼續哀求,她求霍譽,求馮晚晴,她甚至還求明卉。 她說她是被逼的,她原本是不想來的,可是她沒有辦法,她只是一個可憐人,她是沒有辦法啊。 四周的黑暗中,如同隱藏著一只怪獸,把她的哀求,她的淚水全部吞噬,她甚至聽不到自己的回聲,周圍重又恢復了寂靜。 馮幽草說的喉嚨發干,她這時才發現,她其實早就又餓又渴,只是太過恐懼,讓她連饑餓也忘記了。 姚穎怡 第293章 又蠢又笨 有的事不能去想,身體的感覺亦是如此。 馮幽草原本沒有感受到饑餓,現在想到了,便頭暈眼花,喉嚨冒煙。 到了后來,她不再乞求馮晚晴放了她,而是要一碗水、一碗飯。 可是依然沒有人理她,她甚至懷疑,馮晚晴和霍譽已經忘記還有她這么一個人的存在。 就在這時,她忽然聞到了一陣香味,她吸吸鼻子,那是紅燒rou的味道,沒錯,是紅燒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