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金枝 第23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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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萍深呼吸了幾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后便直接問了出來。 “小姐,您還記不記得當初您在瀛州短居的時候,曾不足月產下過一個男嬰?”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不堪 此言一出,陸璦臉上的血色寸寸褪盡。 未婚先孕,便是民風再奔放也容不得這種事情發生。 柏萍背靠著光,看不清楚陸璦的臉色,自然不知道她還記得多少,便說道:“那時您同殿下決裂,被那徐妃逼到絕路,不得已之下瞞著兩頭的人帶著奴去了瀛州永河邊上的一戶農家將胎打了……這些您還記得嗎?” 陸璦記得嗎? 她攥緊了拳頭,十指指甲深深地陷進rou中。 她怎么能不記得! 那時她避著所有人只帶著柏萍來到一處農家借宿,打算將胎落下后再回去。 不曾想她主仆二人都沒什么經驗,足足用了一天一夜才產下一個巴掌大小的死嬰。 那嬰兒紅紅紫紫,煞是可怖。她托著他痛哭了半日才離去。 這件事成了陸璦的心結,也是后來拓跋流如何軟硬兼施她都不肯再向他低頭的理由。 “你為何突然說起這個?”陸璦顫聲問。 柏萍咬了咬唇,壓低了聲音道:“那農家的兩名老者連同他們的兒子仗著您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對這件事羞于啟齒,這一年多來斷斷續續地同您索要錢財,您給得也忍得,不知道在他們身上耗費了多少財力!您就不恨他們?!” 人生最不堪之事大抵如此,時常有因它夜間難寐日間恍惚的時候,而在別人眼中看來約摸是個咬咬牙就能忍過去的笑話。 陸璦的日子過得并不好,可以說是一團糟。 那對老夫妻可以說得上是家徒四壁,只有一個而立之年尚未娶妻的兒子。 當年陸璦念著這處無人,想著給點錢打發了,好能封住他們的嘴。沒想到這家兒子是個濫賭成性的,時時逼著他父母向她討要錢財。 陸璦一次性給了不少錢財之后就不想再搭理他們,沒想到這人在賭場結實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竟然追到了外祖母家門前。 外祖母本就古板守禮,陸璦自然不敢讓她知道,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錢像流水似的向外撒。 這人有了她這么個經濟來源之后,賭性大發,又欠下更多賭債,逼得父母幾乎走投無路就要上街討飯。 那時她養好了身子之后便馬不停蹄地回了京,再也沒見過他們。 只是沒想到,他們居然又追來了京中,前日還找到自家的門前又同自己伸手。 “我怎么不恨?!”陸璦咬牙道,“若是早知如此,我該向外祖母稟報了。大不了被關上一輩子,也好過……” 也好過日夜輾轉憂慮,夢中全是孩子青紫的面和結痂的臍血強。 “殿下當年強勢,您只要稍微服個軟就能被抬進王府?!卑仄己懿焕斫?,為什么倆人寧愿鬧成最后那樣子也不愿意再在一處,“好歹比整日里擔驚受怕的強……” “靖王家中有妾侍不說,露水姻緣也多得很?!标懎a抹了抹眼角道,“他非我良人?!?/br> 柏萍正要再說,陸璦卻又擺手阻止了她。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如今他在宮中是死是活尚且不知,家中也被查封。我若早跟了他,現在只怕是要連累家里人?!?/br> 聽她這么說后,柏萍卻又有些欲言又止。 陸璦見她神色不安,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拉了她手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柏萍看著她,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您來時見沒見著拐角那兒躺了個死人?”柏萍靠近她,壓低了聲音問。 陸璦怔住了。 她剛剛進來前倒是聽周圍的人說起過 她膽子本就小,自然不會專門去關注這個。 “沒有?!标懎a搖了搖頭,更加疑惑了,“你怎么又說起這個了?” 柏萍胸脯微微起伏,定定地看著她道:“昨日里奴去瑤光寺的時候恰巧見著東陽門大道上出了一起事故,二位貴人一南一北而來,就在大司空府外撞上了…… 貴人倒是沒事兒,可惜撞死了一對老乞兒。奴本不想湊那個熱鬧,可聽有人哭鬧得厲害,聲音竟是極熟悉的。奴便留了個心眼兒,悄悄擠過去看 “你……見著什么了?”陸璦不知道為什么,體內的血液竟莫名地有些澎湃之意。 “那被撞死的老乞兒就是永河邊上那對老夫妻,那正在哭鬧的是他們那嗜賭成性的兒子?!卑仄颊f著說著便紅了眼眶,“奴見他正抱著一個孩子哭……那孩子漂亮得很,一看模樣就知道是鮮卑人,瞳子更是難得的金色,同那老夫婦和那漢子完全不像……小姐,奴覺得,覺得他可能……” “當初他不是死了么?!”陸璦跪著支起身子來,握著柏萍肩膀的手抖得不成樣子,“生下來不哭不鬧,整張臉憋得青紫……我抱著他哭了半日,他身子都涼透了……” “您那時太過傷心,叫我找個地方葬了他……可奴實在是……實在是舍不得……那老婦人見了說她代我埋,便將他拿著去了后山,奴那時也以為他真的被埋了……” 柏萍說著落下幾顆淚來,“老人常說「七活八不活」,您產下他的時候正是七個多月的時候……他沒死!您見著他那模樣就知道了!他沒死!” 陸璦猛然間站起身,直直地向外走去。 她如今滿腦子都是孩子。 柏萍見她神情恍惚而癡狂,擔心會出事,忙追上去拽她。 然而當下的陸璦遠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三小姐,如今她只是個失去孩子忽而又復得的母親,誰都攔不住她要去尋孩子的腳步。 柏萍壓根拽不住,生生地被陸璦拖到木板門前。 木門上架著門栓,陸璦扯了幾下沒扯下來,本就著急的她更加心焦了。 “您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嗎?您打算去哪兒找?”柏萍死死地摁住了她的手問。 陸璦這才回過神來,又反問柏萍:“他現在在哪兒?!” “您先坐下聽我說 柏萍又將她引回了屋內,微聲勸道,“奴能看得出來,他跟著那家子人過得不好。想來那對老夫妻不斷向您索要錢財,也不一定全就被他兒子拿了去 他們瞞著您將孩子藏起來為的是什么?興許是覺得自己兒子廢了,想要將他養大了防老。畢竟咱們漢人講究死后的事,他們興許是想將小公子養大了好幫他們摔盆的……” 第三百三十九章 尊嚴 陸璦只覺得耳朵里突突地一脹一脹地痛。 她現在說不出自己是高興還是什么別的情緒,她只知道她的孩子還好端端地活著! 那些個日日夜夜折磨她的青紫的面龐漸漸淡去,連帶著她的痛與恨,像是在一瞬間都淡去了一樣。 失而復得,這便是她的救贖。 這一年多來折磨她的一切如同找到了合適的理由 柏萍開始見她又哭又笑,以為她受了這樣的刺激一時間有些接受不能。 而陸璦卻慢慢地將整個頭顱埋進了手臂中,漸漸發出夾帶著顫抖的長長的嗚咽悲鳴,最后忍不住放聲大哭。 柏萍將她抱進懷中,自己也忍不住掉了幾顆淚。 “知道您受了苦……哭一哭也沒什么……男兒有淚不輕彈,女人總不能總是忍著,不然早晚憋出病來……”柏萍抱著她道。 不知道哭了多久,興許也沒多久,因為陸璦想要找到他。 她擦干了鼻涕眼淚,又問柏萍:“你還沒說他如今在哪兒?!?/br> 柏萍見她整個人都變得舒朗幾分,也稍稍放下了心。 “這事兒說來話也長?!卑仄加值?,“當日那兩名貴人撞死了那對夫妻后,剩了那個不成器的賭徒兒子。說來那漢子也是個狗改不了吃屎的,見著自己父母死了,倒不想著為他們收尸,而是想要勒索貴人錢財。 那兩位貴人出手大方,各自賠了不少的錢財。只是二人見了那孩子后,像是極愛他這模樣似的,竟都派了身邊的婢女下車來問這孩子…… 奴當時也想去來著,可是有位貴人的婢女拿了兩根金條出來,那漢子又是個見錢眼開的,竟將小公子用兩根金條換走了……” “兩根金條?”陸璦不敢置信地道。 在每一位母親的眼中,孩子都是千金不換的至寶。 陸璦想象不到自己的孩子竟這么輕易就讓人拿兩根金條換去,說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 “您先聽奴說 柏萍見她面色復雜,像是帶著不甘和憤恨似的,忙又勸,“那位貴人雖說是用金條將小公子換走,可奴瞧見她那馬車上繡著的字兒了 那貴人應就是前一陣子端王趁著陛下卻霜時納的小妾,垂花樓第一名妓浮山! 而那漢子拿了錢之后,還了賭賬興許又去玩了幾盤大的 今早剛剛被賭場的人堵在家門口,直接將人打得內傷出血,當場就死在門前,現在尸體還在外面,都沒有一個人替他收…… 幸好小公子被那位浮山夫人買走,不然只怕眼下他也要跟著遭殃 若是如此,您這輩子就再也尋不到他了!好在他現在應還在王府內,您若是真想找他總也有了個方向了,您說是不是?” 找人,最怕的是知道他還在,卻沒下落。如今有了下落,差的就是登門。 陸璦理清了思緒,又問:“你確定他現在真在端王府?” 柏萍堅定地點了點頭:“奴瞧得真切,絕對不會有錯 奴沒那個本事,不然一定要將小公子抱來給您看,讓您瞧瞧他是不是奴說的那樣像您、像靖王殿下!” 陸璦腦中雖然還殘存著一絲不理智,卻也知道如今以自己的身份也并不是好貿然去登王府的門的,更不要提將孩子討要回來 如今的她,有什么理由呢?總不能上了門跟人說「這是我的孩子,愿用千金贖回」? 未婚生子,這是多大的事!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回到這個問題上了。 這讓她十分難受,因為一旦這事兒叫旁人知道了,不說她自己的臉面 大哥、二姐、小四乃至整個陸家,還有當下還在府中的外祖母,大家都要因為她一個人犯下的過錯而蒙羞! 大哥什么都沒做,二姐和姐夫也日日關心著她,小四在宮中不知道多少嬪御想著扳倒她,還有外祖母…… 外祖母本就是個守舊之人,若是知道的這件事,大發雷霆不說,就怕老人家會有個好歹,這樣她更是成了陸家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