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金枝 第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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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材高大卻極瘦弱,皮膚白皙,由于上了年歲,面部皺紋橫生,但從輪廓上看依稀可辨年輕時的風采,是鮮卑人無疑。 他滿頭白發然而精神矍鑠,正賊眉鼠眼地盯著陸銀屏瞧。 陸銀屏叉腰怒道:“臭沒面兒的!竟然偷本宮的杏?!” 這杏剛栽來不久,是高昌進獻,她入宮第二日天子賜下的兩樣寶貝之一。 本來上面沒有杏,是她讓人去剪了別的杏樹上的枝嫁在上頭,能不能熟還是一說,那僅有的幾枚杏居然被人偷摘了兩個,怎能讓她不氣? 那老頭委委屈屈一攤手,掌心各有一枚青杏。 “小丫頭長得漂亮,脾氣可真壞?!彼T嘴道,“不就是倆杏,還你就是?!?/br> 說罷,將手里的兩枚杏一同砸來。 陸銀屏根本沒料想這老頭會突然出此殺招,發髻和肩膀各挨了一下。 “唉喲!”陸銀屏疼得叫喚了一聲,第一件事卻是去摸自己的發。 幸好午睡時卸了釵環,不然挨了這一下,自己最喜歡的那枚嵌珠靈蛇簪就要被打碎在地。 “這老頭反了教了!還不抓起來?!”她捂著肩膀指著剛剛進來的禁軍守衛道,“你們眼珠子長臉上是顯好看?不行摳出來,本宮送你們幾個真珠安上去!” 禁軍也委委屈屈,正欲解釋,拓跋珣便飛快奔來,扯了陸銀屏的衣擺求道:“母妃,不要抓外太祖好不好?” 外太祖?! 此言一出,陸銀屏也愣了下。掰著手指頭算了算 宇文馥上了年紀后便得了老年癡呆,瘋瘋傻傻,鬧出不少的笑話??伤翘熳油庾?,也無人敢追究他什么。 既然是拓跋淵的外祖,便也是她長輩,自然打罵不得罰不得的,只能忍了。 “你們走吧?!彼龘]手讓尷尬的禁軍退下,不去看那老頭子。 被吵醒的火兒沒處撒,她只能繼續回去睡覺。等拓跋淵回來,朝他撒便是。 秋冬也知道這位司空大人的名頭,安安靜靜地縮在一邊不敢說話。 此事不了了之,陸銀屏轉身回去準備繼續睡覺。 哪知剛一邁開步子,后腦勺便又挨了一下。 陸銀屏捂著腦袋慢慢回頭,見歪脖子杏樹地下那老頭正沖她擠眉弄眼吐舌頭。 陸銀屏深吸一口氣,低頭對拓跋珣道:“你看到了吧,我沒追究,是他先惹的我?!?/br> 拓跋珣聽她聲音輕柔,而面目卻極為猙獰,與往日不太一樣。 想是狐貍精今日沒睡好,馬上要破功現形了,嚇得連連點頭。 陸銀屏又問舜華她們幾個:“你們看到了吧?” 舜華等人知道她起床氣重,此時惹不得的,便跟著點頭。 陸銀屏對拓跋珣道:“父債子還,他是你父皇的外祖,我不敢得罪他,也不敢得罪你父皇。但你是我兒子,我敢得罪你。佛奴,你今日份的冰碗和荔枝凍奶沒了?!?/br> 拓跋珣一聽,如雷轟頂。 陸銀屏挑眉看了老頭一眼,轉身進殿。 拓跋珣揪著她哭求:“兒臣沒有惹您生氣,母妃為何懲戒兒臣?您打兒子幾下消消氣,求您不要斷了兒的活路?!?/br> 老頭慢慢湊了過來,咂摸著嘴道:“「冰碗」……「荔枝凍奶」……是什么呀?” 拓跋珣氣得瞪了他好幾眼。 “都是外太祖不好!”他也怒了,“這么多人您砸誰不行偏偏要砸我母妃?,F在好了,你惹她生氣了,我什么都吃不到了!” “漂亮丫頭最兇,我不砸她砸誰……”老頭委屈道,“「冰碗」和「荔枝凍奶」好吃嗎?” 陸銀屏奪過自己的衣擺,也不理他們,徑直走進殿內。 拓跋珣哀嚎:“好吃不好吃今天都吃不到了!” 說罷也跟著跑了進去。 舜華和秋冬在一旁向宇文馥行禮,剛剪了一半毛的二楞子則夾著尾巴縮在舜華袖中。 宇文馥剛剛欺負人的勁兒散了,小聲地問秋冬:“丫頭,我剛剛砸的是我外孫媳婦兒?” 秋冬剛剛責罵了兩句,本來心有余悸,擔心他會降責。然而看他表情幼稚,心性簡單,也并未追究自己之過,便稍稍放下了心來。 她心想:您老人家外孫媳婦兒不知道有多少,但這位定是最難伺候的那位了。 她恭敬回道:“是,她便是上個月陛下新納的貴妃?!?/br> 宇文馥拍手,搖頭晃腦道:“嘻 說罷也邁進了殿內。 秋冬反應過來,問舜華:“剛剛司空大人說什么?抓了個什么?” “好像是蟬……”舜華心頭一驚,“娘娘最怕這東西!” 第七十六章 起勢 李遂意站在東堂外的廊下,笑瞇瞇地同太傅司馬晦寒暄。 “還請太傅大人稍待?!崩钏煲饷鼘m人奉上茶碗汗巾來,“陛下在同陸公爺商議明日鹿苑比試一事?!?/br> 司馬晦年過花甲,老當益壯。這個年紀已然致仕,可他本就是元京人,即便辭官也不像其他人那樣可以縱情山水之間。 在家中同熱心做媒的夫人窩了兩年,已經看遍元京花的太傅大人心癢難耐,恰逢一道請他做大皇子拓跋珣老師的詔令下來,激動得他忙不迭入宮領命。 這不,剛來便聽說鄰居小舞陽侯,哦不,陸公爺也來了。 司馬晦惦記著自家夫人托他之事,笑道:“無妨,老夫也有要事想要同陸公爺商議?!?/br> 別人不知道,李遂意心里門兒清 李遂意不想放過任何有關于陸貴妃周圍的人事消息,便壓低了聲音問:“太傅大人找陸公爺商議之事,想來是做媒?” 司馬晦爽朗一笑,捋著白花花的胡子道:“中常侍年歲不大,知道得倒是不少?!?/br> 李遂意欠身笑道:“太仆家的大公子和宗正家的三小姐不都是貴家夫人牽的線得了好姻緣?「天上紅喜神,元京司馬晦」可不就是說的您嘛……” 司馬晦笑開了眼,便也多透露了幾句。 “老侯爺去得早,留下他cao勞幾個妹子的婚事,自己倒擱下了。老夫同他們為鄰二十余載,算是看著他們幾個長大的。 幾個孩子模樣性格都是一等一的好,眼下老二已經嫁人,老三也定了親,小四又得了陛下青眼,獨獨剩了老大一個人?!?/br> 司馬晦嘆氣道,“我家夫人想要說的不是旁人,便是司空大人的孫女,陛下的表妹宇文寶姿……” 李遂意的笑僵在臉上。 他試探著打斷司馬晦,小心翼翼地問道:“太傅大人……見過宇文大小姐嗎?” 司馬晦搖頭:“我一個老頭子,怎會去相看姑娘家?是內子去相看的,那模樣,一等一的好?!?/br> 李遂意有些頭痛,還是稍稍提示:“宇文大小姐模樣好是好,但陸家是世家之后,裴家的長輩尚在,還是要商議商議……” “世家又如何?中常侍如此年輕,怎的比老夫還要迂腐?”司馬晦不悅道,“老夫知道,你覺得鮮卑配不上世家,可你想想,陛下不也是鮮卑人出身?不照樣同貴妃打得火熱?” 李遂意心道:那是您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把貴妃弄到手的,若是知道,這個媒打死也不會做。 恰巧此時陸瓚從東堂正殿走出。 司馬晦走上前,李遂意也跟了上去。 “琢一?!彼抉R晦喚了陸瓚小字,“你在此稍待,復命后你我一道回去?!?/br> 陸瓚表情淡漠,若不是司馬晦認識他太久,知他天生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樣,幾乎要以為自己得罪了他。 “大人且去?!彼p聲開口,“我等著您便是?!?/br> 侍女上前替司馬晦整理衣冠,待一切妥帖后,便準他入了東堂。 他邁入殿內,見金磚黑亮,光可鑒人。 許久未入宮,算來也有數年未見天子,哪怕服侍拓跋氏兩朝之久,也有些緊張 今上暴戾,前幾日殺人焚宮便是出自他手筆。面對這樣的君主,說鎮定都是假的。 也不知陸家那小四是靠什么手段,竟能將他吃得死死的。 想來不論什么樣的人,只要是男人,便難過美人關。 “臣,司馬晦,叩見陛下?!?/br> 司馬晦是當朝大儒,文人典范,禮節上標準得挑不出一絲錯處來。 “請起……” 天子嗓音低沉溫潤,讓司馬晦有種「前幾日焚宮的應該不是他」的錯覺。 “謝陛下……” 司馬晦站起身來,看向剛剛的聲音來源處。 南側的窗前支起一張書案,上面鋪著的數張紙被風吹散。有個廣袖黑衫的青年男子正撿起地上的紙,一一整理好了壓在鎮紙之下。 司馬晦心頭一跳,趕緊上前幫忙。 他將飄在遠處的幾張紙收起,努力讓自己忽略最上面那張筆力虬勁的「欲錮其心,必厚賂之」幾個字。 司馬晦將紙張雙手奉上。 青年修長寬大的手指接過,指尖透著微微粉色和淡淡墨香。 “多謝?!彼p聲道,“太傅,好久不見?!?/br> 夏日微風隔著窗欞拂過,青年瘦削的手指將紙張禁錮在掌下。 熱得讓人有些微醺的暖風吹在青年白皙的面上,將他印象中時常布滿陰鷙寒意的少年面孔淡去,浮現在眼前的是精致而英俊的青年男子容顏。 司馬晦窒了一瞬,驚覺自己失禮,忙垂首道:“陛下,別來無恙?” 拓跋淵抿唇一笑,將紙張捋整齊,一同壓在鎮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