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大唐名相張九齡正妻后 第48節
張九齡忙舉著雙手后退,急急地道:“昭昭,剪子鋒利,你且放下,讓我來修剪,切莫要傷了你的手?!?/br> 譚昭昭除了喜怒無常了些,晨起偶有惡心反胃,平時?能吃能睡。趁著秋日天氣好,她出屋活動一二,被他看成是了不得的大事。 起初譚昭昭給他派了差使,將他支開,就問道:“讓你去?采摘的月桂花呢?” 張九齡頓了下,道:“昭昭,等下我再?去?采。昭昭放心,昭昭要多少?,我就采摘多少??!?/br> 譚昭昭一聽?,頓時?怒了,道:“好啊,張大郎你開始陽奉陰違了。你這?般緊張,是因為孩子,還是因為我?” 張九齡毫不猶豫,脫口而出道:“是因著昭昭。昭昭,我怕?!?/br> 譚昭昭見他眉眼間?揮不去?的陰霾,心一下軟了,安慰他道:“大郎,我真沒事。懷孕之后不能成日躺著,得走動一二,有利于以后的生產?!?/br> 自從得知譚昭昭懷孕之后,張九齡夜里?總是做噩夢,夢見她生產時?,到處都是血。 有了孩子的那點喜悅,被沖淡得所剩無幾。 張九齡上前蹲在她身邊,取走她手上的剪子,道:“昭昭,我是張家的長子,阿爹阿娘以前經常同我說,要早些替張家開枝散葉。你有了身孕,我當然很欣慰。要是拿你的身子安危來比,我寧愿你不生養,膝下無子。張氏不缺人延續香火,還有二郎三?郎呢?!?/br> 譚昭昭聽?得心中暖暖的,笑道:“大郎,你可別跟阿家阿翁這?般說,仔細他們?罵你不孝?!?/br> 張九齡亦笑起來,道:“我只同昭昭說,昭昭清楚便?可?!?/br> 這?時?,千山拿著兩封信走進來,道:“大郎,九娘,韶州府來信了!” 張家同譚家一并來了信,譚昭昭接過娘家的信,準備進屋再?看。 張九齡已經迫不及待打開了信,他放眼掃去?,臉色逐漸變得慘白,眼神空洞,茫然望著某處。 第四十九章 譚昭昭起初還沒注意, 正拿著譚家的信翻來覆去看,回頭笑看著?張九齡,見他神?色不對, 笑容逐漸消失,上前?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向來干燥溫暖的手,此?時冰涼。 譚昭昭心被揪緊,按耐住焦急, 喚道:“大郎,大郎, 怎地了,發生了何?事?” 張九齡僵硬地看向她, 眼神?空洞,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回蕩:“昭昭, 家中來信, 阿娘生了四郎, 阿耶去世了?!?/br> 譚昭昭腦子跟著?嗡了聲。 張弘愈年方四十出頭,正值盛年。在韶州府的時候,譚昭昭同他統共沒見幾次面, 除了請安時見禮問候, 連話都未多說過一句。 張九齡卻不同。 張弘愈與盧氏, 待張九齡傾注了全部的心血。他是他們的長子,是全家闔族的希望。 張弘愈仕途不順, 只做了幾年的縣丞,他性?情內斂沉默,到始興鄉下定居之后, 身子一直不大好。他們離開韶州府時,張弘愈方病了一場, 尚未完全恢復。 考中進士之后,張九齡本有假期,可以回韶州府探親。因著?路途太過遙遠,一來一回,加之慶賀吃酒,起碼要大半年,他便?沒回去,打?算在朝廷站穩腳跟之后,再告假回鄉。 當時不回韶州府,也有譚昭昭的一部分?原因在,她不喜韶州府,張九齡一清二楚。 若張九齡要回鄉,她身為妻子,沒理由不回去,除非她已不是張家兒媳。 張弘愈知曉他考中進士,進門下省做了左補闕的消息嗎? 他沒能?見上張弘愈最后一面,會恨她嗎? 長兄如父,張九齡底下還有不知可否出嫁的張大娘子,蒙童張九皋,牙牙學語的張九章,尚在襁褓中的稚兒,以及盧氏。 譚昭昭閉了閉眼,握住張九齡手?,道:“大郎,我們進屋去?!?/br> 張九齡嗯了一聲,乖巧地隨著?譚昭昭進屋,她牽著?他的手?,在胡塌上坐下,吩咐眉豆去煮酪漿:“多加些蜜。你去跟阿滿他們說一聲,張郎君去世了,院子的燈籠,糊上素紙,準備孝服?!?/br> 眉豆驚訝了下,她趕緊應了聲,下去匆匆準備。 張九齡端坐著?,雙手?搭在膝蓋上,右手?中始終緊捏著?信,一瞬不瞬望著?前?面。 譚昭昭輕嘆一聲,走上前?在他身邊坐下,將信從他手?中取出來,從頭到尾看過去,心頭滋味更加復雜。 張弘愈生前?得知了張九齡中進士,只未能?等?到他派官的消息。 哪怕派官之后趕回韶州,也見不到最后一面。 雖有遺憾,總好過張弘愈懷著?徹底的失望離世。 張弘愈起初打?算等?到張九齡進士放榜的之后,再送張大娘子出嫁,靠著?張九齡的進士身份,遠嫁到徐家之后,她能?得婆家高看一眼。 還沒來得及cao辦張大娘子的親事,他就去世了,張大娘子要留在家中守孝三?年。 徐家乃是書香門第,有張九齡這個進士在,肯定不會退親。 徐氏兒郎年紀本就比張大娘子大兩歲,等?她守孝三?年后再嫁過去,估計庶子庶女都一堆了。 按照如今的世情,在正妻嫁進去之前?,已有庶子庶女出生稀松尋常,良家子出生的侍妾都通買賣,庶子庶女基本連族譜都上不了。 去世前?,四郎剛出生一個月。 新生,死亡。 譚昭昭下意識輕撫小腹,想勸,卻不知如何?開口,便?拿了軟囊墊在他身后,讓他能?坐得舒適些。 張九齡終于回過了神?,轉頭看向她,道:“昭昭,我沒事。岳父給你來了信,岳丈岳母他們可好?” 譚昭昭這才去拆譚氏寫來的信,看完之后,將信遞給了張九齡。 張九齡接信的手?,好似怕再有壞消息,不由自主顫抖了下,譚昭昭看得心酸,忙道:“大郎,阿耶阿娘他們無?事,一切皆安好?!?/br> 看完信,張九齡道:“岳丈岳母他們都好,萬幸萬幸。這次,有勞岳丈他們相?幫了?!?/br> 張氏族人雖在,喪儀繁瑣,張弘愈年輕,棺槨墓地都要重新置辦,得譚誨相?幫,會輕松不少。 譚氏信中亦提到了張弘愈去世之事,前?來吊唁,幫著?cao辦了喪事。 韶州府天氣?炎熱,棺槨不能?久放,已經?安葬,讓亡人入土為安。 等?她回韶州府時,萬萬要帶信回家,他們好前?來探望。 回韶州府。 這個問題橫在了面前?。 張九齡亦垂著?眼眸,努力從混沌的思緒中,理出一絲清明。 官員父母親長去世,必須丁憂守孝三?年,朝廷對重要官員會有奪情,喪事之后就回朝繼續當差。 張九齡新出仕不久,他必須回韶州府丁憂守孝三?年,眼下譚昭昭...... 這時眉豆送了酪漿進來,千山也捧著?粗麻孝服進了屋。 譚昭昭拉著?張九齡先去更衣,兩人一并穿戴好出來,酪漿正好不冷不熱,她勸道:“大郎先吃一些?!?/br> 酪漿散發出奶香與蜜香,張九齡知曉是譚昭昭關心他,雖沒有胃口,還是端氣?來喝了大半碗。 蜜糖與奶酪暖呼呼下肚,張九齡感到腦子總算清明了些。 “昭昭,我等?下就去門下省,明日就啟程回韶州府?!?/br> 譚昭昭嗯了聲,頓了下,道:“我去準備行囊?!?/br> 張九齡拉住了她,道:“昭昭,你先別急,且聽我說完?!?/br> 譚昭昭點頭,張九齡將她的手?握住,道:“昭昭,你懷了身子,不宜長途奔波,就留在長安養胎生子,我自己回去,” 這句話只能?張九齡提出來,譚昭昭無?論理由再充足,在眼下的世道,都是她的不是。 且譚昭昭一定要表明立場,張九齡此?時脆弱,傷心,夫妻之間的感情需要經?營,她不能?在他心中埋根刺。 譚昭昭道:“我還是陪著?大郎一起回去吧,阿翁去世,我如何?能?不在,不在就是不孝了?!?/br> 張九齡喉嚨梗塞了下,長長呼了口氣?,低低道:“昭昭,車馬勞頓,若在路上出了事,孩子倒是次要,你要是因此?有個三?長兩短,我該怎么辦,該怎么辦......” 譚昭昭聽他聲音已經?帶著?顫意,她跟著?難受起來,忙道:“大郎,你別難過啊,要是阿翁在天之靈知曉了,他該看得心疼了?!?/br> 張九齡微閉著?眼睛,緩緩待情緒平穩,道:“昭昭,你獨自在長安,懷孕生子,我無?法陪伴在你身邊。昭昭向來堅強,我卻始終對不住你。昭昭,你一定要好好的......” 聲音再次哽咽,有些話雖不吉利,但他必須說出來。他們隔著?幾千里,等?想要說時,只怕為時已晚。 待過了許久,張九齡方堅定地道:“我深信,昭昭定會平安,逢兇化吉。但昭昭,生孩子向來艱險,先顧著?你自己,再顧孩子。我遠在韶州府,來不及顧著?你,你一定,一定要保重好自己。我們曾說過,要一起到白?首?!?/br> 到這時,生離死別的情緒,突然一下沖上頭,沖得譚昭昭鼻子酸疼,眼眶泛紅。 張九齡始終惦記著?她,在孩子與她之間,毫不猶豫選擇了她。 譚昭昭靠在張九齡的臂彎里,麻服粗糙,硌得肌膚生疼。 韶州府的山山水水,此?時在眼前?無?比清晰。 張家門前?的池塘,破舊的韶州城,那一條條荒無?人煙的山路,艱險的梅嶺古道。 以前?譚昭昭時時刻刻都盼著?逃離,興許是懷孕的原因,這是她竟然惆悵萬分?,想念那些暮靄山巒,那些在回南天時,如下了場雨霧般潤濕的空氣?。 那是張九齡的故土。 其實,韶州府亦成了她的故土。 無?論走到何?方,在夢里時常會魂縈夢牽的地方。 “昭昭,我會托付雪奴,拜托她多來看顧著?你一些。我亦會拜托賀季真,裴連城,他們夫人生過孩子,幫著?選穩妥的穩婆,乳母。昭昭,千山同我回去,張大牛他們留在長安。你別去管宅邸那些事,千山回去之后,我再派他到長安來,給你送錢,保管你在長安衣食無?憂?!?/br> 張九齡事無?巨細,安排著?譚昭昭在長安的一應事務。 獨獨沒有提,他的悲傷。 張九齡來不及悲傷,趕著?前?去了皇城,再找到裴光庭同賀知章,拜托了一番。 等?回到家中,天早已黑了。門前?懸掛著?白?皤,燈籠上亦蒙上了層白?紗。 張九齡怔怔望著?,悲傷此?刻如潮水涌上心頭,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回了屋。 屋里,譚昭昭坐在胡床上,將他的素凈里衣,厚厚的一疊白?色羅襪,放進包袱皮,系緊。 聽到門口的動靜,譚昭昭抬眼看來,明亮的杏眼在燈光氤氳中,流露出難以言說的哀傷。 張九齡大步上前?,將譚昭昭緊緊擁在了懷里,始終忍著?的淚,一滴滴落在她的肩頭,浸濕衣衫,guntang。 譚昭昭聽他道:“昭昭,我沒阿耶了。我再也見不到阿耶了?!?/br> 子欲養而親不待,譚昭昭靜靜陪著?他,也不多勸,任由他流淚。 翌日晨鐘之后,張九齡同千山一起,帶著?行囊騎馬奔赴韶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