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清酒 第82節
快到午時,太陽就已毒辣,清晨的樹葉被烤得微卷。小碗熱得淌汗,不習慣才三月就這么熱了。大帥要親力親為,小碗只得催促夏侯郁動作快點,夏侯郁一聲不吭地繼續慢動作。 終于發完了午時人最多的時候,小碗尋了個樹蔭靠著。 初十七撈了一碗米多的粥遞給小碗,小碗從袖袋里掏出布巾,“分你兩個rou干?!?/br> 初十七有些歉疚,小碗這一個多月又瘦回去了。 “把那個小孩兒叫過來,”小碗指著夏侯郁,“難道大滿要讓個小啞巴做皇帝?” 夏侯郁對跟他比手語的初十七感到莫名其妙。 “不是啞巴,”初十七總結,“他看不懂手語?!?/br> “也許是跟咱們的手語不太一樣呢?”小碗猜測,當著夏侯郁的面直言,“還是腦瓜不行?” 還沒人這么說過他,不過夏侯郁也沒表現出不高興,只是小聲說:“我聽得懂?!?/br> 第96章 不了恩 第二日傍晚,小碗發完粥,去敲了了恩的門。 了恩撥了一圈手里的菩提珠,才讓小碗進來。 “大帥請坐,”了恩合手行禮,“尋老衲有何事?!?/br> 小碗沒想到護國寺住持對她還以禮相待,也對了恩行了一個端端正正的佛門弟子禮。 小碗沒有四下張望,而是直接說道:“大師,如今境內流民這么多,只施粥救濟也難以改變現狀,百姓們錯過了春耕,還得從別的地方再謀生計?!?/br> 了恩笑了笑說道:“確是如此,依大帥所見,有何高見?!?/br> “高見談不上,我也沒有經驗,以前讀過幾本雜書而已,不過是紙上談兵,想與大師商議一番,”小碗語氣誠懇,“民以食為天,百姓以耕種為生,眼下已經錯過春耕,但良田不能耽誤,您去過楚國,自然知曉二地氣候相差有異,種植的糧食品種卻相同,據我所知,每年秋收的收成也不如楚國?!?/br> 了恩微微點了下頭,示意小碗繼續說。 “因土地和氣候種植相宜的農物才更更合適,蒼赤的氣候更適合種植水稻而非粟米。楚國凰鳴山一帶,百姓家養rou食和朝廷圈養的rou類繁多,綠蔬卻甚少,只因干燥少雨,蔬菜量少而棵小,現在楚國集市上的綠蔬除了商賈人家和高門官宦,普通百姓每季只有一兩種。說到這里,我就想到寺內這幾日款待的齋飯里,菜蔬多汁肥大,天一到了這里都要多吃兩碗飯?!?/br> 小碗是想讓蒼赤的百姓異種種植,了恩已經聽出了小碗的意思。 “大帥所言有理,但百姓一直以粟米為口糧很多年了,一朝怎能輕易改變,”了恩也分析現狀,“且百姓不以蔬菜和果類做主食,種子也比粟米貴幾倍不止,尋常百姓輕易負擔不起,收成之際也無處可銷。老衲只是一名敲鐘和尚而已,這些事,做不來?!?/br> 小碗是帶著答案來的。 “這些難民都要餓死了,現在有人給糧,他們不會挑的,”小碗說,“我算過了,一直這樣施粥救濟,人數太多了,時間久了,就是朝廷也撐不住。我可以去咸州和揚州買種子,以護國寺的名義分發下去,登記入冊,不要他們給錢,只要收成以后,把糧食蔬菜和水果交還一部分,明天他們有了種子,再一年的收成,我可以花銀子買。這樣,這兩年的百姓生計問題就能解決了?!?/br> 是個好主意,小碗要搭上護國寺的名號,這樣蒼赤百姓才不會排斥。 可護國寺是屬于蒼赤皇室和朝廷歸管,這么做,就要歸屬守備軍的管轄了。 小碗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然后把蒼赤朝廷的對百姓的不仁和佛門救濟百姓的大篇章拿出來盡力說服了恩。 了恩卻遲遲未語,看了小碗須臾后,問道:“昨日聽空遠說,大帥有一把配劍,是您師父相贈,敢問大帥的師父是哪位,師承何人?” 小碗睜大眼睛看了看了恩,他沒想到了恩問這個,還是告知道:“幼時承蒙太傅所教,秋太傅是我的啟蒙先生。后來我到了咸州,機緣巧合之下,拜了落燭寺乙塵大師為師,我的玄燭劍,就是?s?乙塵師父給我的,跟空遠大師說的應該不是同一柄?!?/br> 玄燭劍天下獨一無二,只此一柄。 了恩閉眼,果然如此。 那柄護國寺丟失了二十三年的玄燭寶劍,竟落到了她手里。 “你今年……”了恩起身背對小碗,聲音輕顫,極力壓制著,“二十二歲,十月出生……,是嗎……” 小碗沒發覺了恩的異常,點點頭說道:“大師還會算命?” 那些封塵了二十多年的記憶,一并猛地涌入了恩的腦海里。 沖撞的了恩一時接受不了,他年過不惑,久居寺內,百姓視他為高堂神明,自認已經狂風呼嘯過而不起一絲波瀾,乙塵卻把何碗送到他的跟前。 是債。 是他還不了的債。 * 了恩出家之時,師父給他取的法號是了塵,他閉目搖頭,“師父請賜弟子法號了恩,塵緣已斷,余生皆還師父之恩?!?/br> 二十多年了,人人皆知他是住持了恩,無人再記本名何辭風。 護國寺二十多年以前,也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寺。 越州有一醫術與劍法超絕的大師名為玄潭,其座下有兩名弟子,和尚乙塵與貢士秋自白。 玄潭創辦了塵字苑后,機緣巧合的情況下救治了蒼赤的現任皇帝,皇帝信奉佛教,認為玄潭就是護國之人,便邀請玄潭到蒼赤內,并為其建造護國寺日夜供奉。 可玄潭不是和尚,又想借護國寺沽名釣譽,便讓乙塵和秋自白隨他同行到蒼赤。 秋自白躊躇良久,不愿放棄殿試機會,也不想做和尚,一個夜間決定去找玄潭。卻意外聽到了蒼赤皇帝和玄潭商議侵占楚國的計劃。 秋自白告別玄潭進京殿試時告訴了乙塵事情的經過,自小視玄潭為師為父,乙塵掙扎許久還是沒有下定決心,就在前往蒼赤的最后一天,發生了轉折。 當屆越州所有的貢士中摘得第一名會元的便是寒門子弟何辭風,何辭風的青梅竹馬張槿云意外中毒,無人可解,何辭風帶著張槿云去了玄潭的住所。 何辭風聰慧睿智又儀表不凡,玄潭當時就動了收何辭風為徒的心思,籌碼便是張槿云的性命。 明德二年,貢士第二名秋自白摘得了殿試狀元榜首,而當年有望連中三元的何辭風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師徒三人到達護國寺一月后,乙塵提醒玄潭,要回越州為張槿云診最后一次脈,確保她痊愈,才算完成單日的誓約。 玄潭思索良久后,讓乙塵代他回越州一次。 玄潭把塵字苑的玄燭劍和半塊塵字木牌交給乙塵,沒說別的。 玄潭知道,乙塵知道真相后,不會再回來了。 因為乙塵給張槿云診脈的時候,發現了張槿云已經有孕的脈象。 而玄潭自始至終都沒有告訴過了恩。 張槿云只身一人去了荊州,乙塵帶著半塊塵字木牌創建了小小的落燭寺。 二十幾年過去,每個人都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命運之路。 乙塵明明記得,師父最常教導他的,便是一土一塵皆為貴,畢生只為天地安。 可是師父還說了,日月必有爭輝之時,蒼赤就是新生的太陽。 所以師父把代表月亮的玄燭劍讓乙塵帶走了。 * 小碗看了恩一直背對著她不說話,想必是不愿再跟她多言。 “大師算到以后蒼赤的命運了嗎,”小碗問,“蒼赤的苦難就在眼前,您算到轉機在哪里了嗎?” 了恩提了一口氣道:“算到了,就在眼前?!?/br> 小碗眼睛一亮,還有商量的余地! “那我方才說的,大師覺得哪里不妥……” 了恩從袖袋里拿出另一半塵字木牌遞給小碗,小碗雙手接過,眼里滿是震驚。 它竟然真的是一對。 該還債了。 “沒有不妥,”了恩說,“你是苑主,是大帥,是百姓的希望,以后護國寺盡聽你差遣?!?/br> 小碗低頭把兩個木牌合在一起,不禁感嘆,這小牌子的力量這么大嗎,難怪師父讓我來護國寺,原來他知道另一半木牌在這里。 “可是……大師早知道我是苑主,”小碗猶疑地說,“為什么突然就改了主意,不是因為這個木牌,是因為玄燭還是……因為別的……” 好事落在小碗身上的時候,她第一時間懷疑是不是哪里出問題了,她幸運過,卻總被更殘忍地剝奪。 玄燭……,到底為什么? 小碗心想,這次她又要付出什么代價。 小碗腦子變得很混沌,一定有原因的。 “你這個額飾,很好看,”了恩抬手指著小碗的額頭,“很久以前,我見過一個女子也佩戴過,她戴著也很好看?!?/br> 小碗不可置信地說:“你這么做,是因為我……?我……” 了恩閉上眼睛緩慢地點了下頭,一行眼淚順著臉側滑落。 “是我欠你的,”了恩說,“我對不起你們?!?/br> 小碗猛然間就明白了,乙塵說她就是“唯一的選擇”是什么意思。 所有的機緣巧合,兜兜轉轉,都落在了何碗一人身上。 第97章 首次襲 小碗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該喜還是該悲,那種奇怪的感覺她形容不出來。 扔下一句“謝謝,沒關系?!焙舐浠亩?。 小碗沒想過自己還有要面對自己親生父親的一天,張槿云沒告訴過她,乙塵師父也沒告訴過她,真相就這么猝然地砸到了她的臉上。 是父親吧,小碗想,還是我自己幻想的。 小碗腦內神游,被了恩房門的門檻絆倒在地上。 小碗狼狽地爬起來,跑回了自己的房間,在外等候的白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咚”的一聲,然后一個灰藍色的影子就跑遠了。 “太子妃您沒事吧,”白竹拿來濕帕子給小碗擦手,“您怎么從主持房里出來就這么魂不守舍的?!?/br> 小碗剛想張嘴,就想到,即使是父親又如何,他是住持,也不能相認。 小碗想問問初十七和白竹,應該怎么跟自己父親相處,可她看看初十七,自小無父無母,再看看白竹,父母都死在了越州之戰里。 還是算了。 小碗讓白竹告訴鄭凌,趕緊安排人去買農物種子。 小碗躺在床上失眠,初十七怎么拍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