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清酒 第3節
第3章 秋尋拙 彼時,京城 江慕安坐在游廊上飲酒賞月,天上月如天上人,不可觸,不可得。抬手又是一口烈酒,貼身小斯長樂小聲勸道:“淑妃娘娘不讓殿下飲如此多烈酒,自從兩月前大病一場,殿下身子經不起折騰了啊” 江慕安以前沒有飲酒貪杯的習慣,京城人人知三殿下乃品行端正貴公子,才學,樣貌皆上乘,可最近三殿下時常飲酒,飲酒以后也不多言多動,只在游廊上抬頭望。他說喝過酒以后,再看月亮,可以看到想看之人,可是有時也看不到,今夜就沒有看到思念之人。 酒太烈了,辣的江慕安一行清淚從眼角滾到了下巴,隱在月色中。 皇宮內干清宮里五皇子江知酌正在侍疾,皇上近日身體不適,明德帝在位二十二年,事必躬親,勤勉愛民,膝下九子,其中五位皇子,四位公主,九皇子年僅六歲,嫡長女長公主早年已出嫁,由二皇子江睿義、三皇子江慕安、五皇子江知酌輪流侍奉在側,彰顯仁義孝禮,四皇子江凌遠善騎射行軍打仗,,此時正在雁門整治流寇。 夜已深,明德帝身著明黃色的長袍,長袍上繡著滄海龍騰的圖案,倚靠在龍床上。五皇子接過太監送進來的湯藥遞于明德帝,明德帝今日病情好轉,便不再愿以病軀示人,他生性要強又位于高座之上,此生甚少服輸。 明德帝眼神落在五兒子身上,不似平時略帶威嚴,現下帶有一份慈愛,淡淡開口:“酌兒今年也十六歲了,可以出宮建府了,今日在朝堂上可學到了什么?” 皇子十四歲可入朝堂聽政,品階不定,十六歲可入三省六部,明德帝此番提問意為指派五皇子入朝為官。 “父皇仁義民惟邦本,執政為民,兒臣愚鈍,旦求以父皇之德,慰幾名百姓安樂,為朝堂之穩效一己薄力”,江知酌一襲銀白色常服,柔滑的錦緞蓋不住與生俱來的尊貴,幾株竹枝繡在袖口和袍上,玉冠束起墨色的發絲,端跪在明德帝床邊。 江知酌答的保守,他母妃位份不高,母家權柄不似其他皇子,祖父為工部尚書沈威。江知酌自小克己復禮從未做過不符合身份的事,但在幾個皇子中并不出挑,才情不如三皇子江慕安,身份不如二皇子江睿義,建樹不如四皇子江凌遠。 從干清宮出來,江知酌落階中似感今晚月光華亮,連地面都平染了一層柔光。他眼眸里染上一抹慵懶,“三皇兄近日如何,身體好些了嗎” 小廝低頭抬著燈籠為江知酌照亮石階,回答道:“三殿下近日白日在中書省議事,并無不妥”“還有……似乎” 江知酌淡然:“說吧” “三殿下收到回信后,并未再向南疆何姑娘寫信,也再未同任何人提及此事,似乎已經放下了。何姑娘走了也有一年了,也該塵埃落定了,陛下是不會讓何姑娘回京的?!?/br> 小廝憤憤:“怪不得淑妃娘娘不喜歡何姑娘,宮女出身,得太傅一點青眼,竟妄想攀附三殿下,簡直是個禍?s?害。淑妃娘娘為三殿下前程考慮,挑遍了王宮貴女,輪的到她,三殿下也只是一時被迷惑了而已?!?/br> “是了,一雙薄情眼,專會蠱惑人心?!苯迷捓锫牪怀鱿才?,那雙漆黑的眸子依舊不見半點波瀾。 宮中人人都曉得皇子們也只有三殿下與五殿下有些情誼,年歲相當又一同讀書相伴。二皇子是皇后嫡子,皇子中的長子,皇后母家多在尚書省任職,官位頗高,平時也不屑與他們結交,四皇子竟小小年紀不愛讀書,也不貪圖宮中享樂,專跟兵部出行?,F已封為安國小將軍,宮人不常見到四皇子,傳聞也甚少。 三皇子一年前議親,因何碗的緣由未能定下親事,害的三殿下被皇上禁足半年之久,又染重病,連帶五皇子江知酌的宮人每每提及都她唾嫌不已。 / 日頭又落下,小碗撐著下巴坐著門檻上,百無聊賴的轉著衣服上的碧色流蘇,見秋驚葉和小峰二人進門,薄情眼眸光一閃。 “回來啦!吶,我親手做的長壽面,看看有長進沒” 秋驚葉邁進門檻的一只腳恨不得再退回去,苦哈哈的瞧著小碗。哼哼唧唧:“小碗jiejie不必辛苦為我下廚,我今日在衙門吃的就是面,對吧小峰” 小峰:我在衙門吃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桌上幸虧只有一碗,今天也不是我生日,開心里夾雜著幸災樂禍?!扒锾到o你的信,今日正好送到衙門,給你” 小碗一手接過信,一手把秋驚葉按到桌上,然后指使小峰去做飯,小碗坐在秋驚葉對面,把信拆開,信里還有一個手心大的圓環玉佩,樣式很簡單,玉佩質地致密細潤,堅韌無比,顏色晶瑩剔透,翠色溫碧好看的很。小碗食指和拇指捏起一邊,從環洞中打量秋驚葉。 秋驚葉嘴唇微張,擰著眉毛,一臉不可思議。 “這是!這是我爹的傳家玉佩,他竟然給你了,他果然不要我了!” 小碗也沒料圓環玉佩有這來歷,輕放到桌上,“趕緊吃面,你在衙門就算吃了,也不是長壽面,這是我替夫人煮的,意義可不一樣?!?/br> 秋驚葉腹誹“我娘煮面煮成粥的樣子,怕是羞愧難開口,哪像你這般還自我感覺良好?!?/br> “秋驚葉”小碗輕聲喚他。 “???我吃還不行嗎”小碗甚少連名帶姓如此稱呼他。 有時是‘少爺’,哄他時喊他‘驚葉’,也只有當初隨他一同來石漁鎮時,同他講:“秋驚葉,帶我一起走吧,我被趕出宮,京中也無親無友,你就收留我好嘛?!?/br> 秋驚葉立馬端坐,瞧著小碗,不知她要說什么,見她微吸一口氣,口氣鄭重 “吾兒驚葉 ,年十六,秉性良善 璞玉未琢 ,為父常深感歉疚,未能多加教導,亦不曾施以慈父之懷 ” “吾兒驚葉, 年少尋天高 暮爾拙一方,提字尋拙 -父秋自白” 楚國男子二十歲及冠時家里才會取表字,少有男子備受疼愛或寄予厚望才會在十六歲或者十八歲為其取表字。 寥寥數字,盡現慈父之心,這是他們至此地兩年來,太傅給秋驚葉的第一封家書。小碗也不免動情。 小碗將信紙折好,把圓環玉佩放在信紙上,推給了對面有發愣的秋驚葉。 “秋尋拙,從今天起,你就是大人嘍,可別再哭鼻子了?!?/br> 秋驚葉不服駁道:“ 我才不會哭! ” “那你眼中的水花是被我的長壽面感動的吧,那就快吃,吃完就是真正的大人了” ”那你怎么長不大?” “我早就是大人了?!?/br> “切,什么時候?” 九歲…… 他們說話間,小峰又端了兩碗面上來,同樣的碗,同樣的面,不同人下鍋以后就變得絕交了似的,跟秋驚葉面前的那一碗形成鮮明對比,不過今天秋驚葉沒再多磨嘰,把圓環玉佩和信封揣懷里就把面條吸溜完了。 小碗和小峰的面還沒有放涼,秋驚葉嫌他們吃的慢,自己先回屋了。 屋內,正值夏天秋驚葉卻一進屋就把門窗關嚴,自己窩在窗邊墻角,把懷里的信封和玉佩又拿出來看了一番,末了自己吃吃笑了兩聲又偷偷得嗚嗚哭了半晌。 小峰收拾完飯桌,經過秋驚葉房間在門外喊他:“少爺,你不熱嘛,關窗戶做什么?” “有蚊子?!?/br> “哦~少爺我們該去練字了,小碗姐等我們呢?!?/br> “你自己去,我今天是壽星,我要早點睡覺,我還要長身體呢,連你都快超過我了,去去去,別打擾我睡覺?!?/br> 小碗聽說秋驚葉戌時剛過就要睡了,搖搖頭一笑,選擇了相信。 第4章 下東南 宮內朝堂上,兵部員外郎李勉緊急來報。 “四皇子帶兵行至越州南疆東部邊境,遇一伙流寇,四皇子被人偷襲,受了重傷!” 楚國北靠凰鳴山脈,西鄰西域海國有一條海路貿易有朝廷監管。唯有南疆東部常有流寇,外有鄰國蒼赤因土地貧瘠與惡劣氣候常對楚國領土虎視眈眈。 “四皇子驍勇善戰,此次失利恐并非只流寇偷襲如此簡單?!币淮蟪颊f道 “東南流寇長時間未能滅絕,常與山匪勾結,又脅迫當地百姓在家中做藏身之處” “兵部需得盡快派兵支援東南,擇良將前往” 然越州刺史劉青峰并非膽小貪權之人,兩年前越州上任刺史燕王勾結蒼赤國,屠戮百姓,侵擾邊境,奪取國土,更意圖謀反逼進京城。導致這兩年的越州混亂一片,各地流寇聚集于此,混入百姓當中,朝廷有意恢復民生,收服叛亂,也只能徐徐圖之。 越州原有兵力兵營本歸于越州刺史管轄,以便隨時調動軍力保南疆邊境不被鄰國侵犯,但也正因如此,才致兩年前燕王謀反,朝廷派兵不及,內憂外患,損失慘重。 現越州兵營歸于朝廷兵部管轄,四皇子與輔國將軍陸華掌管虎符與帥印。 陸華同時監管西域海防兵營,此時將其調往東南并非良策。 中書令曹方南出列拱手說道:“老臣提議,可擇一位皇子隨同,再由兵部挑選一位將軍同行,穩住軍心與州內百姓,駐守東南邊境,確保蒼赤再無兵力過界” 中書省負責為皇帝草擬詔書,門下省審核詔書命令的內容,門下省有權予以封駁,要求重擬。而將最后的執行權交給尚書省,尚書省再將任務分配給六部。楚國中書省與門下省共稱為北省,中書令與門下省右侍中魏于楊都是兩朝元老,先帝欽點護國元老。 門下省并無官員有另外的提議,眼下此法最妥,明德帝開口道:“兵部即刻擬定將軍,清點隨軍數量,明日出京。慕安,知酌,你們隨朕到御書房” “微臣告退” 一眾大臣退下。 三皇子五皇子跪地叩首,相望一眼,便隨明德帝進了御書房。 明德帝不喜奢華,御書房內飾簡約又不失威嚴。里間牌匾上是蒼勁有力的厚德載物四字乃秋太傅墨筆 。一張花梨木桌,左側整齊擺放著兩摞奏折,右側一方寶硯,明德帝落桌前坐在正中,屈指扣拳,敲著桌面直接問道“你們誰愿前往越州助凌遠平定亂黨” 越州政務有刺史劉青峰坐鎮,兵力有四皇子與越州將軍統管, 四皇子領軍多年,現戰敗受傷也只讓人感其赤膽忠心。 其余皇子南下,眼下境況若治理得當,功予他人。若治理的不好,其中皇子便有庸才之嫌。 此差事確實有些吃力不討好,但兩位皇子均并未推辭,江慕安率先開口:“兒臣為人臣子,自不敢推辭,劉青峰大人廉潔奉公,勵精圖治力,兒臣愿與四弟一起守我國土護一方百姓安居” 五皇子江知酌待江慕安說完才望向明德帝,“兒臣也愿前往,旦憑父皇做主?!?/br> 他頓了一頓又道:“三皇兄在中書省內為父皇分憂,十分勤勉,兒臣自知不及,南下路遠,兒臣在刑部,近日并無要事,且刑部楊侍郎資歷比兒臣深厚,請父皇放心” 看著面前兩個身形挺拔,面如冠玉的皇子,明德帝心中頗為滿意,更看重他們的兄弟之情,皇室之子,都免不了爭權奪勢,連自己都不例外,才有了當初越州刺史,也就是燕王叛亂之事。他們還這樣年輕,明德帝從不提倡皇子之間爭強好勝,更希望他們能兄弟齊心,可這登頂之位,也注定只有一人。 “那便知酌明日隨軍南下,今日好生休息,你們都退下吧” “兒臣領命” “兒臣告退” 二人從御書房一同走出宮門,各自回府,拾級而下。 江慕安側身微頓,看向江知酌,“知酌,你此番去南下,務必保重” 江知酌揚唇輕笑一聲:“皇兄不必介懷,此行我去之無妨,你我兄弟二人,互知互信,何況越州西部緊鄰咸州石漁鎮,想必父皇也不會同意你去的?!?/br> “皇兄,兩年有余了,旁人或許看不出,但知酌略懂皇兄心意,?s?皇兄再無從前那般意氣風發。人人都道皇兄成熟穩重許多,知酌真心希望皇兄能撥開心中烏霾,重做鮮衣怒馬少年郎。 ”江知酌比江慕安年年少兩歲,年幼時便一同入南書房結伴讀書。兩人雖甚少向對方吐露心事,但總有些心照不宣。 “呵~”江慕安自嘆,“到底瞞不過你,但是有些心緒我自己不能左右,有些人看著像一碗清水,飲過之后才發覺是一杯烈酒,日子越長,竟沉醉的越深?!?/br> “知酌,若有機會,你代我去看一眼吧,只看一眼,知道她平安,我就安心了?!?/br> 江知酌抬手撫住江慕安的上臂,輕拍兩下,再未開口便自行離去了。 次日京城,五皇子江知酌同衛尉寺少卿趙孟一同帶援兵前往越州南下,江知酌身為皇子,卻不見驕矜。身著月色長袍,袖內露出半瓣銀線繡織的銀杏葉形狀,墨色長發高高束起以玉冠相固,腰間扎著同色銀絲紋帶,額前碎發被吹散,身形勁瘦筆挺,,整個人豐神俊朗散發著與生俱來的貴氣,揚鞭策馬,一行人南下離京。 / 半月后江知酌抵達越州境內,江知酌去往刺史劉青峰府邸,衛尉寺少卿趙孟去往越州兵部,勘探邊境布防。 劉府,劉青峰率幕僚別駕、長史、司馬等上佐官府前等候五皇子,江知酌僅帶小廝與護衛十二人前往,劉府門前下馬。 劉青峰等人躬身行禮,“下官恭迎五皇子殿下,舟車勞頓,請入府休息”,劉青峰一席灰色常衣,十分樸素,卻不失干練,年過四十便兩鬢有些花白。 “劉大人請起,四皇兄可還好?傷勢如何?”江知酌親手扶起劉青峰,微微含禮。 劉府是上任刺史燕王府邸,占地頗大,如今見卻不顯奢華,極盡至簡的有些空荒,劉青峰引江知酌一路來到四皇子江凌遠現居房間內,江凌遠赤著上身,一條繃帶由左肩纏至右胸。 半月已過,仍顯血跡,傷勢還未好全,江凌遠卻未躺臥在床上,支起腿在書案旁看近日兵營軍務。 “皇兄傷勢竟如此嚴重?”江知酌微微蹙眉走近江凌遠,除卻繃帶處的傷口,其余大小傷疤羅列在后背前胸上臂等各處,其余傷疤已經愈合結痂,唯有繃帶處遲遲未能痊愈。 江凌遠身為四皇子,卻全然不像江慕安與江知酌一般有幾分書卷氣,他長得眉清目秀,體格矯健,眉宇間有一股飛揚神采,說起話來比江知酌還略顯稚氣。 “知酌~,你快來,想死你了,路上累不累,坐哥哥腿上疼疼你”,江凌遠并未起身,拍拍大腿朝江知酌揚臉眨眨眼。 “江凌遠,你傷的是肩膀還是腦子!”江知酌氣極,怎的每次見江凌遠他都是這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