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嬴魚 第223節
既然要開戰,就不能修渠,因為征發來的勞役是有限的,要優先供應大軍的開拔和作戰。 呂不韋親自上門,給秦魚解釋這其中的原因,他在秦魚面前非常謙卑,姿態放的比在秦王子楚面前還要低。 他這樣低聲下氣唯恐秦魚發怒的態度惹得公子政冷笑連連。 呂不韋被公子政的目光盯的些許不自在,對這位被遺棄過的政公子,呂不韋是有些不以為 然的。 雖然有趙姬那一層關系在,但呂不韋對公子政,仍舊是不以為然。 前有云夢公主,后有韓國公主,這兩位公主身份尊貴,將來誕下的子嗣身份地位都會比政公子要高,政公子不過是勝在年長。 但如今秦王子楚正在壯年,無論是從秦王稷的長壽上論還是從先王子嗣眾多上論,政公子的年長反倒是劣勢了。 這世間,更愛少子的父母還少嗎? 他并不認為,政公子會是特殊的那一個。 秦王子楚少說也要活上個二三十年,二三十年后,這位政公子還在不在都還要兩說呢。 如今秦王子楚身體康健,未來有無限的可能,即便他要選擇一位公子扶植,也會選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政公子,明顯已經心有所屬,跟他呂不韋走不到一起去。 呂不韋跟秦魚解釋道:“......若能凱旋,從趙國獲取更多的土地和隸臣妾,修渠之事也能更從容,望安平侯海涵?!?/br> 這是說要借從趙國獲得的財貨和人口來修渠,好過從秦國本地征發勞役勞民傷財的意思。 秦魚笑問道:“大約需要多少時日呢?丞相可有估算?” 呂不韋訕訕笑道:“征戰之事,瞬息萬變,不韋不知兵,實在是不敢妄言?!?/br> 就是我也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告訴你的意思。 秦魚上下打量呂不韋,心道,這是將修渠之事給無限期的擱置了啊。 不過,這只是他的猜測,話要問出口,得到對方明確的答復才算是明確態度。 只是猜測有什么用。 還容易引發誤會。 說實話,他對呂不韋是很佩服的,他能在微末時就有‘奇貨可居’的眼光,最后還真被他給做成了,在秦魚眼中,呂不韋的才能,可比那什么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的高明多了。 秦魚道:“修渠之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丞相以為呢?” 呂不韋毫不猶豫的接口道:“安平侯說的是?!?/br> 他這話接的太麻利了,更像是套話。 秦魚哂笑,說實話,這么多年了,他從六歲開始在秦王稷的教導下參與政事,十六年過去,他所作的任何決策,還是第一次被這樣敷 衍的駁回呢。 公子政這時突然插口道:“呂相接任丞相已有三月,還未聽過呂相的為政論述呢,政十分好奇,呂相可愿意教政一二?” “這......”呂不韋有些為難,他此次前來,是要兵要糧的,不是來長篇論述如何治理秦國的,難道他要說,我打算執政的第一個計劃,就是讓眼前之人滾回封地去嗎? 他怕他這樣說了,他今天就走不出這座府邸了。 公子政不依不撓:“怎么,呂相是有何為難之處嗎?還是說,呂相覺著小子頑劣,不堪教導?” 呂不韋忙躬身回道:“公子何出此言?只是這里是侯府,臣不敢大言放肆?!?/br> 秦魚笑道:“無妨,孤也想聽聽呂相的大論?!?/br> 呂不韋還能怎么辦? 他咬咬牙,看了眼笑瞇瞇的秦魚,心道這是個脾氣好的,縱使心中生氣,應該也不會拿他怎么樣,又去看公子政,不過是個黃口小兒,無足掛齒,今日且斗膽一言,將這位神人送走,也是他的功勞。 呂不韋開口道:“臣以為,治國理政之事,兩位先王已經為秦國選擇好道路,無需不韋置喙,照做即可。唯有一難,是大王,也是秦國憂患之所在?!?/br> 公子政好奇問道:“呂相所謂何事?” 呂不韋咽了口唾沫,繼續道:“諸侯并立,國事難循,眾大臣茫茫然不知向誰奏事......” “放肆!” 一樽茶盞碎裂在呂不韋腳下,是公子政扔下來的。 呂不韋雖然被嚇了一跳,話也被公子政打斷了,但他并不惶恐,甚至腳步都沒挪動一下,只是垂眼看著腳下的碎瓷,挺直著脊背交手站立。 看似任君處置,實則有恃無恐。 公子政被氣的身體發抖,他站起身來朝呂不韋快步走去,繞過案幾的時候,還順手抽出了擺設在廊道里武器架上的長劍,一副殺氣騰騰要當場斬殺呂不韋的架勢。 秦魚皺眉,喚道:“政兒,回來?!?/br> 公子政通紅著眼,怒道:“叔祖,這小人當面驅逐您,您能忍下這口氣,政兒忍不下!” 呂不韋輕聲道:“公子息怒,不韋并未有此言。在秦國,沒有任何人敢驅逐安平侯?!?/br> 公子政冷聲道:“這話,你去地下跟曾大父說去吧?!闭f罷,就一劍刺向呂不韋。 呂不韋都沒躲,公子政的劍就被秦魚叫進來的護衛給攔下了。 秦魚冷眼橫了一下呂不韋,如果今天政兒當真刺傷了呂不韋,眾人并不會認為這是政兒的錯,只要呂不韋帶傷從他的府邸出去,世人只會認為他安平侯嫉賢妒能,傷害秦國的新任丞相。 呂不韋低垂著眼,沒有看到秦魚眼中的冷意,他恭敬的躬身行禮,道謝道:“多謝安平侯不殺之恩?!?/br> 聽了這引言怪氣的話,公子政雙手雙腳撲騰的更厲害了,勢必要給這虛偽小人一劍,放放血才能讓他知道得罪他的厲害! 秦魚讓人送呂不韋離開,等看不到呂不韋的身影了,侍衛們這才放開公子政。 公子政氣咻咻的扔下長劍,就地坐下生悶氣。 秦魚道:“呂不韋話雖說的不好聽,但他說的很有道理,我是時候離開了?!?/br> 公子政一驚,也不顧著生氣的事了,連忙爬起身來,來到秦魚身邊,拉著他的袖子問道:“你在說什么?什么離開?” 秦魚笑道:“回洞庭啊......” 公子政喊道:“為什么回洞庭?你的家就在櫟陽和咸陽,為什么要回洞庭?” 秦魚:“你忘了,我已封侯,要回洞庭督建祖廟,祭祀天地祖宗的。這事可馬虎不得,必須得我親自回去主持才行?!?/br> 公子政委屈:“可是,你之前都還好好的,如果一定要走,為什么等到現在才走?為什么呂不韋說了剛才的話之后,你才決定要走?” 秦魚:“......我原本是想等新王即位禮之后再提出離開的,但現在看來,我越早離開越好?!?/br> 說到秦王子楚,公子政更委屈了,他開口道:“明明大父走的時候......” 秦魚捂住他的嘴,不要他繼續說。 這個時代,百家爭鳴,儒家的三綱五常要等到百多年后的董仲舒才會被提出來,但即便如此,子女妄議君父之言,仍舊是罪過,秦魚不想從公子政嘴里聽到他關于不滿父親子楚的任何言語。 一個態度也不行。 公子政的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邊哭邊道:“你走了 ,我怎么辦?要不,你帶我走吧?” 秦魚哭笑不得,話說回來,這小子,是不是被養的太嬌氣了?怎么動不動的就哭鼻子。 秦魚一邊拿帕子給他擦眼淚,一邊笑道:“那可不行,你是秦國的大公子,你得留在咸陽,留在大王身邊,才是應有之義?!?/br> 公子政抽抽噎噎道:“可是,君父根本不喜歡我,宮里也換了許多人,我不喜歡他們,他們也不喜歡我,我,我無處可去......” 秦魚皺眉:“我怎么從未聽你提起過?” 最近政兒是挺喜歡住在他這里的,但他言笑如常,他只以為宮里孩子少,政兒無人陪伴,才頻頻出宮來找他家中幾個孩子玩耍的。 公子政扭頭不語,秦魚將他的小腦袋掰回來,嚴肅問道:“你說清楚,你不說清楚,我要如何幫你?” 公子政在秦魚逼迫的目光下哼哼了好一會,才小聲道:“曾大父和大父在的時候,我常伴左右,宮中都是討好奉承之人,現在,君父即位,宮中許多奴婢良家子都被厚賞放出宮歸家,君父也不再過問......我的學業,新換的奴婢見我不受君父重視,便有些慢待了?!?/br> 宮中放歸奴婢和良家子的事秦魚是知道的,實際上,在秦王稷的時候,宮中就已經有規定,凡在宮中服役五年者,皆可帶著錢財放歸家鄉。 這是一項良政。 秦王稷崩逝的時候,秦魚就曾以為秦王稷祈福為由放歸了一批宮人,現在秦王柱崩逝,秦王子楚有樣學樣,又放歸了一批宮人。 兩年放歸了兩批老宮人,宮中執事自然缺少,卻正好是秦王子楚安派自己人手,掌握宮闈的大好時機。 雖說宮人都是擅于察言觀色之輩,但捧高踩低這種事,倒還不至于。 除非有人暗示或者允許。 秦魚問道:“你沒去兩位太后和王后那里去說嗎?” 公子政訥訥:“華陽太后有成蛟要照顧,夏太后身體不好,我不想去打擾她,王后曾遣人來關懷了幾句,讓我給打發了?!?/br> 秦魚:...... 秦魚看了眼公子政,覺著這孩子,真的是,有些太過可憐了。 看似親人很多,但真正愿意為他著想且能為他著想打算 的,數來數去,竟只有他這個外八路的叔祖一個。 秦魚知道秦王子楚為什么要“疏遠”公子政,無非是覺著這孩子跟他走的近,跟他親,讓子楚不喜。 華陽太后將公子成蛟養在身邊,未必是有多喜歡他,只是深宮寂寞,權作消遣罷了。 至于夏太后,她的心系在兒子身上,子楚不喜歡政兒,她這個做母親的,自然不好太過親近這個長孫,只得以病推脫。 王后云夢公主是唯一一個愿意向公子政伸出援手的人,但聰敏如公子政,自然知道云夢公主所付出的每一分,都是有價值的,是需要回報的。 唯一能護住他的母親趙姬,看公子政連提都不提她,可見,這位母親做的也并不稱職。 放眼咸陽宮,公子政,竟沒有一處安樂處可去,可不就只能跑來他的府上了嗎? 秦魚將還不到十歲的孩子摟在懷里,思考良久。 公子政趁機提出:“叔祖,我跟你回洞庭好不好?” 秦魚垂眸看了眼小孩亮晶晶帶著期待的大眼睛,一口回絕道:“不行,你必須留在咸陽?!?/br> 公子政不解:“為什么?” 秦魚:“因為,只有在咸陽宮中,你才能看到這世間的風云,是如何變換它的形態的,有些知識,出了咸陽宮,你是學不到的?!?/br> 公子政更加迷惑不解了:“我不明白,叔祖?!?/br> 秦魚摸摸他的小臉蛋,狠心道:“你以后會明白的?!?/br> 這孩子,看著經歷豐富,實則從出生起,就在他的羽翼下成長,并沒有經歷過風雨,更不知道宮廷生活的險峻,他要想成長,就必須要自己去經歷,去體會,這是誰都教不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