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 第348節
這家?人父母二人,膝下有一男一女。 這家?人不算富裕,卻也不貧寒。他們在一城鎮偏角,過著樸素而簡單的尋常凡人生活。 江雪禾領著緹嬰借宿時,中年男女抬頭看?到他們,見?一少年領著一小女孩,微恍惚后,立刻露出歡迎的熱情招待模樣。 他們的一雙兒女,并不出門,窩在家?中,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等著中年男人出門收租養他們。 這對孩子,但凡出門時間超過一刻,緹嬰和江雪禾便能看?到屋中父母坐立不安,不時出去看?一眼?。 他們過于關愛孩子,兩個孩子與緹嬰年齡差不多大,緹嬰坐在桌旁安安靜靜地聽大人講話時,那一男一女兩個孩子,時不時發?個脾氣,撒個嬌,哄得?中年夫妻的注意力放到他們身上。 而緹嬰一眼?就認出,這一家?人,必然?與江雪禾有血緣。 他們長得?很像。 她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看?出來,江雪禾與他們也很像。 她只是坐在江雪禾身邊,見?那兩個不懂事的孩子讓父母噓寒問?暖,忘記客人。 他們父母那樣疼他們,小禾哥哥只平靜坐在一旁。 緹嬰心中不是滋味。 她低下頭。 一會兒,她低下的視野中,出現少年的手掌,掌中托著一顆剝好的栗子。 她怔怔偏頭抬眼?,對上江雪禾低垂的目光。 他聲音很輕:“別?傷心。給?你?吃栗子?!?/br> 緹嬰抓著他的手一緊:他竟然?以為她是吃醋別?人家?的父母關心別?人家?的孩子…… 小禾哥哥真是…… 緹嬰沖他露出笑臉,不知心酸還是悵然?,只好開始吃他剝好的栗子。 -- 他們在這家?借宿三天。 他們打聽到,多年前,這對夫妻確實走?丟過一個孩子。 他們對如今膝下兩個孩子的過于關愛,也是因為曾丟了一個孩子。 緹嬰試探著打聽:“如果,丟的那個孩子回?來了……” 夫妻怔愣。 不等他們想出答案,院中那正在井邊打水的男孩子“咚”一下踢翻了水桶,水嘩嘩流一地。 緹嬰被嚇到,心跳咚咚,江雪禾淡漠的眼?神,凝在那小少年身上。 江雪禾眼?皮微動。 下一刻,“咚”一聲,果樹砸下一顆巨大的果子,正中小少年頭頂。小少年被砸得?哀嚎一聲坐倒在地,愣一下后嗚咽大哭,父母慌慌張去關心。 緹嬰狐疑而茫然?地看?眼?江雪禾。她疑心他在那一瞬用了術法。 他們聽到那不懂事的小孩借勢大哭:“我不要兄長回?來!這個家?是我的,以后家?產都是我的,我不要給?別?人……” 父母連連安慰:“別?亂說,讓人看?笑話。我們的當然?都是你?的……” 緹嬰聽不下去。 她氣沖沖地起身,拽住江雪禾的手,拉著他離開。 -- 進屋摔門,緹嬰大怒:“好不懂事的孩子!” 江雪禾靠門而立,含笑看?她。 他哄她:“那又沒什么,他們又不認識我?!?/br> 緹嬰脫口而出:“可是我心疼你?呀!你?在旁邊看?著,多難受啊。我聽得?都想哭了?!?/br> 江雪禾怔然?。 他盯著她,他見?她果然?淚水盈盈在目,濕潤晶瑩,當真心向他。 他心間在她目光下,生出幾分悸動。 他靜看?著心間悸動流淌,順著血液充盈骨rou,填補他空缺的一切情感…… 他靜看?一切的變化。 直到緹嬰蹭到他身邊,挨了挨,下定決心一般抬頭和他商量:“我們幫他們畫一個遮掩他人追蹤術的陣法,就離開吧。 “你?不要傷心。他們不疼你?,我疼你?。他們不要你?這個哥哥,我要的?!?/br> 江雪禾垂眼?。 他想到自己手骨上綁著的那條少女發?帶。 他說好。 -- 在畫陣的這幾天,二人已經做好逃跑的準備。 他們沒說多余的話,緊張地等待著出逃的最好時機。 在他們夜宿此家?的最后一天清晨,江雪禾起得?很早,立在院中,等著緹嬰睡醒,好帶她一同辭別?這家?人。 在晨霧藹藹中,他看?到這家?的男孩子,和什么人在說話。 他收斂氣息跟過去,他見?到男孩站在井邊,正和一個渾身用黑袍遮掩的道人說話。 那道人聲音低沉古怪:“……所以,該動手時就要動手,沒什么機會了?!?/br> 男孩臉色煞白。 他手捏著道人送的一道符紙,淚眼?汪汪,連連點頭。 道人身形在屋中漸漸消失。 江雪禾毫不猶豫地跟上。 臨走?前,他給?緹嬰留了一道訊息,讓她先離開這家?,要么等他,要么回?去鬼姑身邊,他處理一些?私事。 -- 晨霧深重,迷路重重,翻山越嶺。 兩道人影一前一后,距離漸漸拉近。 最后,入了一林,后方人仍然?死咬,前方人知道再無退路,只好停下。 黑袍道人背身而離。 江雪禾落下。 他少年模樣,修身窄腰,面容俊俏,一雙眼?睛,卻淬了冰雪般漠寒。 道人聲音沙?。骸靶〉烙岩恢弊分也环?,做什么?” 江雪禾輕聲:“你?和那孩子,說了什么?” 道人嘎笑。 他聲音更?。骸皼]說什么?!?/br> 江雪禾:“容我猜一猜——你?和他說,我是當年那個丟掉的孩子。我憤憤不平,回?來報仇了。我隱姓埋名,不告訴他們身份,就是在試探他們一家?……我已經準備動手了,那個孩子若想保護家?人,就要先對我動手。 “你?給?了他符,也許還有其他一些?靈器、法寶,用來對付我。 “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如何對付我?” 道人嘆息。 道人說:“你?真是一個疑心重的人啊。我不過與那孩子說了一句話,你?也只聽到那么一句,你?就因為模棱兩可、不甚清晰的一句話,追我整整十里也不放。 “我見?你?欺瞞旁人,不過路過指點。倒是我多事了。你?既然?如此疑心,不如回?去,與他們說個清楚。我也不再多事,如何?” 江雪禾眸中光流動。 他緩緩抬眼?。 此時,日?光從?云霧中浮起,林間霧氣微消,點點日?光流華,落在少年眼?中,襯得?他既秀美,又陰涼。 江雪禾微微笑起來。 他慢條斯理:“即使這一次解釋,也仍有下一次誤會。毒蛇已經被喂養,毒漬已經被投下,誰敢去賭人心? “我勢必要與那一家?人斗得?你?死我活,這正是我應該做的任務。你?說是么——谷主?” 背對少年的道人黑袍被風吹拂。 他沒有回?頭。 江雪禾一步步走?向他,卻垂著眼?,溫和非常:“我常聞,‘觀天山’弟子用一秘法修行,分化身行走?天下,以不同身份體驗不同紅塵。分化身一生結束后,回?歸‘觀天山’,助那修行的弟子功德圓滿。 “谷主常年不露人前,我尋思,莫非是怕仇家?認出來,找上門?但斷生道本就不是什么善徒群居之處……谷主藏頭藏尾,應當是身份尊貴,怕他人認出吧。 “谷主是‘觀天山’的哪個弟子呢?” 黑袍道人氣息便寒。 他身后攻擊緊至。 大地震動,絲絲藤蔓自地上長出,向那道人困去。 道人反擊之間,聽少年輕語,宛如惡鬼呢喃:“我很好奇,‘觀天山’似乎是儒修群居,怎么谷主你?,卻一身道袍,一身道術? “你?這刻意相?反的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更讓我好奇了……” 江雪禾攻擊到道人的面門。 凜冽之勢,震飛道袍,震起一切偽裝,讓那藏頭藏尾的道人露出了面容—— 一張不顯山露水的溫潤青年面孔。 一雙慈悲為懷的眼?睛。 若是江雪禾擁有記憶,他便會認出這人真面目——觀天山的首席弟子,杭古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