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 第10節
-- 這是她主動拉他的手。 與之前的懵懂不同,她碰到他的手,便放下了心: 師兄手雖然很涼,卻是有人的溫度。 他確實是人,不是鬼。 至于他身上的奇怪之處……緹嬰隱隱約約,覺得眼熟,她好像學過類似道法,記憶卻在關鍵時候卡殼,讓她一時間想不起來她在哪里見過。 但無論如何……他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他就算是惡徒,就算真的與鬼有什么干系,那也得他們聯手逃出五毒林,緹嬰才好與陌生師兄分道揚鑣。 -- 兇悍的小師妹在驟然爆發的勇氣相助下,躲開了小妖們的跟蹤,布了一個陣,貼好了符,帶著江雪禾鉆進了一個山洞。 到山洞中,緹嬰趴在洞府門口,憂心地看到那些小妖們已經找到他們的位置,在洞外徘徊。他們捧著的紅嫁衣,快要堵住洞口的光。 妖怪們的力量越來越強大了…… 緹嬰回頭與江雪禾說:“我們天黑后動手吧?!?/br> 江雪禾坐于一旁。 這個一身秘密的少年待在她身畔,坐姿端然清矜,優雅萬分:“好?!?/br> 他問也不問她方才的異象,此時的獨斷。 緹嬰忍不?。骸澳悴幌肼犖业挠媱潌??” 江雪禾便道:“是什么?” 緹嬰的計劃在喉嚨中轉一圈,打個旋兒,沒有脫口而出。 她因方才的事對他多了些警惕,猶豫起來。 江雪禾以為她不會說了,他撇過臉看向洞外,忽然聽到少女的聲音: “無支穢養的小妖們,在白天已經能找到洞府外,說明無支穢的力量越來越強。等天黑了,無支穢說不定會按捺不住,親自來捉我們。 “無支穢是很厲害,但是從那個獵人的話里,還有這山上追著我們不放的花轎,我們可以猜——他心里痛恨那個在新婚夜騙他死的新娘。 “這紅嫁衣,是肯定要披在無辜者身上的。他要把穿著嫁衣的人,當做他那未過門的妻子,大卸八塊,泄他的怨憤。 “咱們正常情況下打不過那個無支穢,這個新娘就是我們的機會——一人扮新娘,麻痹無支穢;另一人去山間四處,催動我白日布的那幾個陣,陣法開啟,消耗無支穢的力量?!?/br> 緹嬰說著說著,鎮定下來。 她眼珠轉一圈,靈動重新回到她身上。 她問:“這是我們的唯一機會,對不對?” 江雪禾知她恐怕有什么瞞著自己。 但他并不揭穿:“是?!?/br> 師兄態度始終如一,緹嬰放松了些:“我白日布的那幾個陣,怕無支穢看出來,當場破壞我的陣。所以需要夜里有個人去催動……師兄,你懂陣法嗎?” 江雪禾微笑:“我懂?!?/br> 只一瞬,江雪禾捕捉到了緹嬰眼中的失望。 江雪禾一怔:怎么,師妹難道不是想讓他去開她那陣法的意思嗎?他本覺得她的陣法粗陋,他去開陣,可以補救一番,讓她的陣發揮出更好的作用…… 然而師妹好像并不高興。 不高興的緹嬰只停頓一瞬,就面不改色:“我的陣法我自己才懂,我要去撥我的陣?!?/br> 她手指江雪禾:“你去扮新嫁娘?!?/br> 江雪禾:“……” 緹嬰:“你不愿意?” 她心中打鼓,想陌生師兄又不傻,明知無支穢厲害,怎愿意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可是她也沒辦法,她還要去殺那些追殺者呢,她需要師兄幫自己牽制無支穢,自己回來,才有力氣對付無支穢。 她是如此的有勇氣。 待她殺了壞人,她回來開啟“大夢咒”,用陌生師兄身上那些引也引不完的鬼氣,殺掉無支穢…… 緹嬰心中準備了這么多的說辭,不想江雪禾溫聲:“愿意?!?/br> 驟然的寂靜中,緹嬰倏地抬頭看他。 -- 陳大下了山后,幾次回頭看自己身后。 他沒看到山中師兄妹二人,便放下心,在山下約定好的小茶棚中,見到了十來個男男女女。 陳大卑微,賠笑:“仙人們,小人探清楚了,那狂妄無知的小姑娘,果然要對付山中大妖。她不知道山中大妖的厲害……今夜,她必然死無葬身之地?!?/br> 十來個男女臉色微變。 為首者道:“那我等只能進山,先抓到那小妖女……你說的大妖,不會和我們為敵吧?” 陳大連連搖頭:“小妖女已經被山中大妖標記了,大妖只會盯著她!仙人有所不知,山中大妖的紅嫁衣,跟著誰,誰就是大妖選中的新嫁娘……大妖是要吃掉這人的?!?/br> 陳大聲音有些低,幾分苦悵。 他回想起了很久以前,山中大妖還叫酸與,還不是如今的模樣。那時他上山,與化作書生的酸與一同暢飲,問對方很多奇怪問題…… 山中歲月悠久卻不能永久停滯,變故忽然而至。酸與不是惡妖,酸與只是做錯了一件事,便被玉京門弄成今日這副妖不妖、鬼不鬼的模樣。 酸與死后被玉京門弄成了無支穢,玉京門又把無支穢變成了選弟子的“試煉”方式。昔日堂堂一大妖,活不成、死不了,一次次遭受這些無知修士的欺辱。 一巴掌拍在陳大肩上,喚醒他的神智。 這些人道:“喏,給你說好的金子,滾吧。咱們追殺妖女的事,你膽敢說出去,你一家人都別想活了?!?/br> 陳大點頭哈腰出門。 他離開時,聽到男女中有一道女聲不安道:“師兄,咱們真的要進五毒林嗎?我覺得那個獵人不可信,玉京門這種大門派的試煉地,咱們怎好拿人……” 一傲慢男聲嗤道:“小師妹,你不敢進,今夜就留在外面,幫我們放哨得了。我們只是要把緹嬰給抓出來……緹嬰還沒進玉京門呢!她要真成了玉京門弟子,咱們就不敢動她了?!?/br> 另一人罵道:“小妖女不要她師父,說投靠新門派就投靠,欺師滅祖,真不要臉!” “吱——” 塵埃吸入鼻,陳大將木門關上。 他背后的“分影符”,在門內男女吵嘴時,從門縫中鉆進去,貼上那些男女。 而茶棚的屋頂上,靠著梧桐樹,有一黑衣少年藏在樹蔭下,靜聽著下方的齟齬。 不過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 陳大的“分影符”貼上追殺者的身時,五毒林中辰光微弱,天色轉暗。 抱臂坐在洞中打盹的緹嬰瞳眸中湖藍色光忽然晃了一下——她感知到“分影符”的蹤跡了。 緹嬰醒過神,睜大眼,看向洞中另一人。 光線黯淡,風聲嗚咽,她幾乎看不見那與黑暗融于一處的師兄。 莫非睡著了? 離天黑還差一會兒時間,緹嬰百無聊賴,屏著呼吸,輕輕蹭過去。 緹嬰托著腮,端詳靠著山壁的人:風帽后的師兄,長什么樣?他是不是長得很嚇人,才吸引了那么多鬼? 緹嬰畢竟年少,好奇心重,她想著想著,便將手輕輕拂在他的皂紗上,試探地摳動。 江雪禾本閉目凝神,少女氣息拂在他周身,越蹭越近,快要撲入他懷中……他睜開了眼。 第8章 五毒無情7 一個被萬鬼跟隨的人,必然和尋常人不太一樣吧。 緹嬰心中這樣想著。 她是怕鬼……但是她不開法眼,不就看不到嘛! 而且這么嚇人的師兄,待出了五毒林,她必然躲得遠遠的,不和這種人繼續同行。弄清楚這位師兄長什么樣,以后自己方能躲著他。 這樣一算,眼下竟然是緹嬰好奇這位陌生師兄的唯一機會了。 緹嬰在心中為自己想好了托詞,便越發躍躍欲試:哪有人同行三日,都沒見過對方長什么樣的? 天這樣暗,洞中這樣靜,也許是因為要做壞事的緣故,緹嬰緊張得都不敢呼吸。 她跪坐于他身畔,上半身微微前傾,手指抓住那質地清薄的皂紗,一點點試圖掀開。 江雪禾便坐在半晦暗的光線中,隔著那層紗,望著她。 也許是他從未遇到這般調皮的人,也許是因為作弄他的人是自己從師父那里聽了無數遍、卻從未見過的小師妹,他坐在黑暗中,許久沒動作——不知道該不該制止。 緹嬰的氣息離他這么近。 帶著五毒林引來的混沌濁氣,濁氣下,暗藏少女本身的有些甜的香…… 緹嬰面頰染上一層緋意,她掀開了皂紗一角,從下向上,她看到少年修長的脖頸,頸上與他的手一樣,密密麻麻全是傷疤。而緹嬰已經可以透過這些傷痕,看他本來的樣子。 她還從未見過一個真正的、不是敵人的少年郎呢。 這少年師兄身上有雪一樣清清潤潤的氣息,密密血痕向上蜿蜒,是他微凸的喉結,像一顆濺入清池的小石頭。再往上…… 緹嬰面頰緋紅。 少年的手忽然握住了她,制止了她掀簾繼續向上看的動作。 緹嬰的壞事被發現,一下子臉紅到了脖頸。 她渾身冷汗淋淋,喘不上氣。 江雪禾突地傾身,沒有推開她。他一手扣住她作亂的、拽著他風帽不肯放開的手,另一手扣住她下巴,讓她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