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商(雙重生) 第23節
這話說得明,徐茜蓉面上漒紫,青紅青紅顏色脖子臉上都是,恨聲道:“若不是你從中作梗,焉知表哥不肯娶我!” 蒸酥果餡兒她不肯吃,云簫韶肯,不慌不忙拈起一枚吃下,帕子壓在嘴角,又端起茶盞似笑非笑:“是啊,如何不肯呢,鸞帳鴛叢里?早做過夫妻,怎么不肯?!?/br> 徐茜蓉瞠目,脫口而出:“你知道?” 只當她桀狡,窺破她心思,沒成想原來一早知情! 徐茜蓉起身:“你既知道,咱們最后一層面兒也?不必留?!?/br> 又忍不得的氣?:“好?你云氏!恁地?jian刁,心里?明鏡似的只等?看我笑話!” 云簫韶瞥一眼里?頭稍間,簾子微動似有人影綽綽,她收回目光老神在在:“我不知,這笑話你若沒有自甘下賤鬧出來,我哪里?得看?” 吃她好?賴話這般捯拶在臉上,徐茜蓉哪里?禁得,眼里?淚光聚了,嘴里?猶自逞風:“你且張狂,姑母早有打算,我看你張狂幾日!” 當即叫如意?兒扶著家去,哭天?抹淚樣子,不知道還當她回去就要一根綾子蹬腿吊死。 不過旁人不知道,云簫韶知道她的,她才不會自尋短見,她心心念念的表哥她還沒嫁呢,她怎甘心。 一般的,云簫韶也?知,她再言語猙獰,兩人再合氣?,徐茜蓉回去半個字也?不會提。不僅鋸嘴做葫蘆兒不提,甚至過兩日,說不得徐茜蓉還得遣人來給她賠不是。 如今吶,是誰求著誰? 李懷雍雖是紅口白牙口口聲聲,說貶居王府也?好?,他?可做擺閑王爺與云簫韶一生一世一雙人,可云簫韶知道,這是句虛的,他?是以退為進,一心要收攏云家作助力,圖的還是他?的大計,他?的儲君之位。 這話,想必徐茜蓉在徐皇后處沒少?聽,在她爹襄國公、她兄長徐燕藉處,想也?耳畔生繭,她敢明面上得罪云簫韶?不敢。 云簫韶這邊廂心下凝定,里?間安排坐的楊氏可再坐不住。 聽見外?頭送客,楊氏兩步搶出,一壁哭道:“我兒,你受苦!” 云簫韶眼睜著,情是無淚,攜母親往窗榻上坐下,道:“沒甚么苦,早早知道李懷雍靠不住,未見不是好?事??!?/br> 她說得絕情話,臉上絕平靜。對自己說過的,早在這頭甫一醒來時就說過,往后哭成兒罷了,再不為李懷雍掉一滴淚。 瞧她這樣子,楊氏大悲:“這條路多難!” 做母親的再不知,她、她這不是一時合氣?,而是下定決心要與夫君生分,沒有回頭路。 云簫韶道:“難不難的,委是沒旁的路。我再對母親說一句,自古無風不起浪,徐茜蓉浪排是她的性?子,這事?一來沒有李懷雍上鉤不成,二來,母親也?聽她說,‘姑母早有打算’,這話就顯出皂白來?!?/br> 楊氏驚道:“難不成宮里?皇后娘娘縱自家姑娘胡鬧不成?像那個體統?” “不是縱容也?是默許,”云簫韶說,“常言道飛鳥盡良弓藏,待攬得父親幫扶他?,待榨完咱家財帛,皇后打的甚么主意??自是叫自家侄女服侍自己兒子。她好?兒將來執掌大統,中宮之位豈能便宜我這外?人?!?/br> 又把那一日正陽宮外?聽來的一耳朵話說一遍,一點沒遮掩沒留面兒,將徐皇后面目掀個徹徹底底:“她打得好?算盤,一雙眼睛不看別的,只看著咱家產業?!?/br> 楊氏思忖片刻,道:“縱然徐氏如此算計,想王爺也?不會應允罷?” 云簫韶把眼睛垂著:“男兒和咱們心性?不一樣,他?是個心懷天?下的,將來身邊站的、枕邊躺的都是誰,他?管?” 又說:“倘若他?心里?果真只向著我,自然不碰他?表姑娘一根汗毛,這話母親何苦又來問?!?/br> 是,是這個理兒,楊氏連忙遮口安慰,又說兩個賊狗rou賤,不值當生氣?。 可是看一看,她閨女實在也?沒有很?生氣?模樣,楊氏長嘆:“你這孩子,長是這般,主意?拿得定才來告我?!?/br> 問如何打算,云簫韶定定道:“馮氏眼里?,咱家和徐家差什么,蝦、蟆與促織兒,一鍬土上的人,將來敢要吉王登基,也?沒活頭?!?/br> 隱王李懷雍不成,吉王李懷玄不成,余下還有哪個? 云簫韶與母親秘語:“父親回來好?商量,我瞧他?六叔寬柔仁義,溫嬪也?好?性?兒?!?/br> 江河爭流,泥沙俱下,已身在局中,實在難以矗立中州獨善其身,奪嫡一戰躲不得要幫扶一方?,那不如,幫泰王李懷商。 這是大事?,云氏一族榮辱,上百條性?命,誠如云簫韶說,要等?父親回來定奪。娘兒兩個說定,心里?頭明白徐氏、明白李懷雍為人罷了,暫勿露在面上。 自然的,即便果真擁立他?人,一樣不足為李懷雍道也?,一例要瞞著,面上不能露出分毫。 又坐一刻,本?是悄摸進來,楊氏心里?千般心疼萬般難言依依不舍告辭。 母親回去,云簫韶慢慢呷一嘴瓜仁茶,閉閉眼。 李懷雍,你要裝好?人,你也?裝得成?今日就把你面子里?子撕下,白骨畫皮,看你還逞什么妖。 第31章 倘若只?有和母親的計較, 云簫韶對李懷雍至多態度轉緩,不再是冷冰冰罷了,不會沒得還要設宴延款。 中天月上霍攪的烏云, 月下桂樹橫生的枝節, 這當中又生一件兒。 入冬先頭第一個節, 是寒衣節, 按例授衣祭祀開爐,云簫韶進宮陪著完禮,晌午回府, 和秦玉玞約著往城外寶檀寺祭掃燒獻。 寶檀寺建有好幾家祠堂, 忠勇伯秦氏向來的承祭就是攬在寶檀寺。另佛家廣渡, 不問貴賤, 寶檀寺后?山有一片荒山,專門給無名無姓的亡人收殮,稍稍布施一二家畜錢糧,師傅都給?念普渡經, 家資微薄不能遠行歸鄉祭祖的, 也給?設壇擺祭, 供人憑吊。 秦玉玞來給?祖宗上香,云簫韶則逕到無?名的后?山祭壇,要上兩炷香。 小?僧見她主?仆衣飾打扮,好生領到清凈的隔壇, 云簫韶叫畫晴施他謝過。 第一炷香, 畫晴扶云簫韶跪了, 她心中默念:好成兒, 異世別?時,永無?相見, 近來你也少入夢,想必已蒙造化托生去了,你好好兒的,生做閑散富戶子弟,娘愿你此?生父母慈愛無?病無?災,一生無?憂。 點?上燒了,青煙默默,人也默默,祭壇前寂然無?聲。 少一刻云簫韶又點?一炷香。 拜念慶壽寺弟子文氏,我不知你名,你卻因我喪命,今日我來奠你。 原來當日在崇文殿,那文姑子畏懼李懷雍手段咬舌自盡,血濺三尺當即身死,落后?云簫韶暗中差人收殮尸身,在她慶壽寺后?巷宅子等候多日不見親眷,只?有自做主?將她葬在此?地。 云簫韶心里默念:你是佛家子弟,吃齋念佛給?人看疾,臨了卻慘死不得善終,可見世道殺人。愿你往生托在好人家,富足平安,再不受世道催磨,善有善報,壽終正寢。 如?此?兩炷香上完,云簫韶起身,慢慢領畫晴出去。 出去到前山尋她玉玞jiejie去。 秦玉玞家里沒有新喪,她家祭祀就不必哭喪臉兒,相反在墳前掉淚那才是不肖子孫,棚里擺的宴、請的唱,路過無?論相識陌路都可來討一杯一盞,權當積德行善。 見云簫韶來遲,秦玉玞問:“你去寺里了?見著人沒有?” ?甚么人,云簫韶不解,秦玉玞也驚訝:“你不是去寺里謝那姑子去?早先你說寶檀寺有個看千金科的姑子,手段高妙,要到病除,醫好你夜不安枕白不思飲的毛病,我當你今日要親自答謝?!?/br> 阿,這也是的,云簫韶倒忘記這茬,陪說一句:“我倒渾忘了,多謝jiejie提個醒兒?!?/br> 今日出來叫別?鶴跟著,正合當,他也是王府在冊的奴才,云簫韶遣他即刻回府置來兩匹布、四?匝寫經的檀紙、十二副描金扇和百張歷日,另再稱五兩銀子,她自先領著畫晴上寶檀寺尋人。 這一去,香燭燃在無?主?的佛殿,孫行者拜見野狐佛,是白去的。 左問右問,問過一重殿、二重塔,三重的經閣、四?重的齋,八面僧房看完,有哪個云游的看疾姑子影兒? 不僅人影半個沒有,大?小?師傅問過一遍,都說雖然寶檀寺也收比丘尼,但近來并不曾見著會看千金科的醫婆姑子,又問過相貌,云簫韶說高庭額頭、寬山鼻梁蓮瓣嘴,小?沙彌直搖頭:沒有沒有。 這倒奇了,云簫韶無?功而返回來對秦玉玞說,秦玉玞也納悶:“不是好好的蓽澄茄散開來?你還說管是見效,怎會沒個聲名蹤跡?” 是呀,話是這樣?說,甘甜口兒的藥汁子和白紙黑字的方兒,都是明明白白的,怎會沒這個人? 忽然云簫韶想起舉薦這姑子的是李懷雍。 這宗疑影兒埋下,云簫韶再沒陪著飲宴的心,人來人往也不顯得她搖席破座,和秦玉玞說過又辭她母親,云簫韶獨領畫晴下山來。 山腳兒上,云簫韶停一停,上山一條道,就在這里候別?鶴回來,畫晴道要不留信兒罷了,家去再計較,云簫韶搖頭。 疑心生出容易消去難,今日她必要驗證。 此?地有一片開闊地,轎夫賃擔者有之,販紙錢祀品者有之,還有擺字攤的書畫先生,看是有不識字的孝子賢孫想給?祖宗捎話,他給?人代?筆。 云簫韶教?畫晴:“蓽澄茄散的方子,你去借他的筆墨,默一張來?!?/br> 比及別?鶴回轉,畫晴方子早默成,云簫韶也看一眼,照依記性?添改幾處,揣在袖子里。 別?鶴問:“主?子怎在此??不是與寺中恩人敘話?” 恩人,還恩人呢,未知是哪一世欠埋的仇人,云簫韶面上不顯,只?問:“你從前看顧泰王爺的藥材買賣,我有句話問你?!?/br> 別?鶴笑道:“娘娘請問,奴才知無?不答?!?/br> 云簫韶問王爺名下這一向開有醫館沒有。 見她既不使?府內的御侍醫,也不延旁的醫婆姑子,也不家去請云家相熟的太醫看,別?鶴知局,建言道:“既然如?此?,主?子娘娘只?管先回鏊子街清堂口歇息,奴才領實肚兒的太醫上門豈不便?宜?醫館總是人多眼雜不是?!?/br> 也是個理?兒,云簫韶坐轎先回鏊子街。 有一句她的理?所當然她沒問問自己,不信李懷雍,又暫不想驚動母親,哪個就信到李懷商頭上? 她不知,她壓根兒沒生出這個疑問,好似由來的道理?,李懷商就合該可信。 不過她賴好還算有些城算在心,別?鶴請來太醫,她說話含帶三分,并沒有貿貿然脈象漏出去。 只?教?畫晴對那太醫說:“我們娘子素有頭昏腦沉、脾胃不和的毛病,今得一張蓽澄茄散方子,瞧來似乎不尋常,想上覆您給?斟酌斟酌?!?/br> 說罷遞上去。 那太醫看了,一語道出個中玄機:“旁的藥材加減無?礙,只?是甘草多厚添了?!?/br> 簾內云簫韶心下一動,緩聲問:“向先生請教?,可有病癥專須甘草對癥么?” 那太醫稱不敢:“學?生才淺,并不曾聽聞有甚癥結專須一味甘草醫治,”細看那方子,終于道,“這方子改得蹊蹺,說是蓽澄茄散,實際更似一味解毒丹?!?/br> 這一下把畫晴和別?鶴都驚住,解毒?別?鶴忙問:“確切?” 太醫道:“差不離,只?是若問十分確切,還須看過貴人醫案才知?!?/br> 云簫韶心中有個猜想,她病的時機,恰是太后?懿旨使?她奔波抄經,可她抄也不是一日兩日,月余的日子都沒累病,怎的一下子就病得起不來? 太后?為難,她隨即有恙,這話,聽著熟不熟。 跟年頭上燈宴太后?發難,落后?李懷雍上下張致延醫,讓宮中都誤以為云簫韶吃太后?的驚嚇落胎,給?太后?好掙一番惡名聲,聽來是不是,異曲同工。 甚寶檀寺姑子,又是李懷雍舉薦。 心一橫,云簫韶腕子蒙著手帕伸出去。 帕子是李懷商歸還的囫圇個兒,云簫韶緊盯上頭繡的鳳凰羽,靜待醫者定論。 頃刻間就診完,太醫道:“這位貴人脈上有虧,有服用半夏降逆散的痕跡,這才有的頭沉暈昏、五臟失和之癥,甘草加量的蓽澄茄散恰解半夏毒性?,確切無?疑?!?/br> 畫晴大?驚失色:“半夏降逆散!這毒物俺娘子何時服來?” 太醫道:“也無?甚難事,少量多次添在日常飲食當中難察其味,譬如?茶水,茶葉色多棕褐,與其色狀頗為相似,難以察覺?!?/br> 茶水,那段日子云簫韶屋里頓茶的是誰,是畫春,畫春又是誰的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