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聞縱幾人遇上了一支巡邏小隊。

    那支小隊只有四個人，穿著不太合身的工裝，還戴了一個遮了半個臉的防護裝置，他們手里各端著一把淘汰很久的能源槍，不知道之前躲在哪里，在見到他們幾個人的時候火速包圍了起來。

    加上老婆婆和小女孩，聞縱一行七個人，比巡邏隊的人還要多。

    為首的一人把槍口微微下壓，問道：“什么人？”

    小女孩嚇得往奶奶身后一藏，哭腔就帶了出來：“怕、怕！”

    “咳，”為首的那人朝周圍使了個眼色，四個人齊刷刷又把槍口壓下去一截，“小朋友別哭啊……”

    祁修遠悄悄打了個手勢，往地上一坐，眼淚刷刷就下來了，他聲音不高不低，透著一種被沙子劃過似的粗糲：“我們這有老有小，早就活不下去了，開槍啊，開槍??！”

    得到祁修遠信號的聞縱扶著老婆婆，倒在老人家的肩頭默默哽咽：“什么都沒了，什么都是騙人的，你們打打殺殺，我們就是想活下去，有錯嗎？！”

    老婆婆很喜歡聞縱，她不知道眼前唱的是哪出戲，但是見不得小姑娘哭，她伸出粗糙的大手，揉了揉聞縱頭發，說道：“不哭、不哭?！?/br>
    小女孩也揪住聞縱的衣擺，跟著奶奶說話：“jiejie不哭！”

    聞縱用手擋著一半臉，一滴眼淚沒掉出來，但是聲音中帶著無限的惆悵與痛苦，簡直令聽者傷心。

    走在最后的齊昭和沈烈實在演不出來，兩個人抱在一起，腦袋埋對方肩膀上，抽噎個不停。

    看上去最成熟的孟斯臣伸出長臂，把小女孩和老人家圈在懷里，垂眸看著有些裂縫的地板，無聲嘆了口氣。

    在巡邏隊四人組的眼里，簡直就是大寫的慘。

    老婆婆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站著，小女孩瘦的跟皮包骨頭似的，眼睛顯得愈發的大，這么一看著你，就好像百蟻撓心似的難受。

    剩下幾個人臉色漆黑黑的，不知道在哪里滾過，頭發上還帶著沙塵，衣服糟爛，有個姑娘的衣服袖子開了線，露出一截有些藏灰的紗布。

    等等，紗布？

    為首的那人問道：“你受傷了？”

    聞縱特意沒把紗布拆掉，盡管以她的體質那道小傷口已經恢復地差不多了，然后她把里面的衣服的袖子撕掉，然后又把外套沿線撕開，受過傷的手臂立刻就展示了出來。

    弱者永遠能激起人的保護欲。

    聞縱抹了把臉，假裝自己是一朵風中搖曳的小白花：“被流彈劃了一下，遇到好心人給我包扎，沒事的?！?/br>
    為首那人點點頭，把槍背在了身后，問道：“你們要去哪？”

    祁修遠右手握拳在地上錘了兩下，當即見了紅，他低著頭，說道：“哪有地方去，走一步算一步，誰能想到‘桃花源’都是騙人的呢！”

    桃花源。

    巡邏隊準確地捕捉到這三個字。

    為首那人不動聲色地對其他人點了點頭，彎腰把祁修遠扶了起來：“你們從桃花源來？”

    祁修遠踉蹌了一下，冷哼一聲：“什么桃花源，都是假的，誰知道那些食物下面藏著什么東西，現在更好，連假的都沒有了?！?/br>
    為首那人把事情猜了個大概，主動邀請道：“如果你們沒有地方去，不如到我們的基地看看？”

    祁修遠和聞縱同時勾了勾唇角。

    愿者上鉤。

    巡邏隊的隊長簡單說了一下基地的情況：“我們基地聚集了海倫現存的近三分之一的人口，當時制造的時候用的是帝國最頂尖的科技，堅硬程度可抵擋二十枚星際導彈同時轟炸，里面各司其職，但是想要食物必須要通過勞動來換，老人家和小孩子有特殊優待……”

    為了加快腳程，孟斯臣背著老婆婆，巡邏隊的隊員們輪流抱著小女孩，把小孩逗得咯咯笑。

    祁修遠轉過去看了一眼。

    隊長隨著他轉頭，笑道：“我們基地已經很多年沒有新生兒了?！?/br>
    祁修遠狀似感嘆了一句：“也挺好的……”

    隊長也苦笑一聲：“輻射蔓延這二十年來，生育率越來越低，老齡化越來越高，加上在沖突中死亡的人數……不過也是，生下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是不是畸形，希望這種日子早點結束吧……”

    兩個人說著話，祁修遠套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海倫是個小型宜居星球，人口不多，百分之五十的區域是海洋，因為與聯邦接壤，飛船需要把海倫作為?？奎c，商業才開始發展起來，每天都擁有龐大的人流量，產生的效益不計其數。

    二十年前那場戰爭后，帝國撤了衛星、軍隊、醫療和政府的工作人員，非海倫星人找了無數關系全部轉移出去，再加上戰爭損失，整個海倫的人口數量下降了二分之一。

    “在帝國與聯邦的攻擊下，海倫只是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如果說帝國是被蛇反咬一口的農夫，那聯邦就是一匹磨牙吮血的狼，獨立派與聯邦合作，無異于引狼入室?！?/br>
    聯邦不見兔子不撒鷹，獨立派應允聯邦，只要能擺脫帝國統治，就把海底那座礦產全部送給聯邦。要知道，那座礦產帶有輕微的污染元素，帝國為了海倫星的長久發展，不允許開采破壞海洋壞境，但聯邦沒有這個顧慮，戰爭結束后，聯邦僅僅用了三天時間，把海底礦產搬空，原本蔚藍色的海洋變成一片渾濁。

    “我們想從獨立派手中把政權搶回來，但是他們有武器，我們沒有辦法，只能躲進防空洞，收留百姓，并跟獨立派打游擊戰，也搶了不少東西回來?！?/br>
    直到第一個孩子出生，那個孩子有三條胳膊，每只手都有六根手指，沒有脖子，把母親嚇得當場昏迷，孩子也因為呼吸不暢去世。

    自此以后，畸形嬰兒越來越多，就算成年人在外面接觸空氣久了，也會產生或多或少的變異和不舒服，嚴重的甚至當場死亡。這時候他們才知道，戰爭輻射是多么可怕。

    “戰爭后第八年，獨立派決定與星盜合作，他們招了一批科研人員，像模像樣地建了一個研究所，又幾年后，他們建起了一個‘桃花源’，號召還存活的百姓居住，而我們懷疑，那不過是個幌子，為的就是能拿人體做實驗?！?/br>
    祁修遠聽著他的猜測沒有說話，畢竟他們幾個人也是剛到，沒有接觸到那個研究所，不過模擬器是很久之前就開始啟用了這個猜測沒有錯。

    不知不覺，一行人就走到了海倫大廈。

    海倫大廈曾是帝國執政官及政府工作人員的辦公樓，高度與海倫女神像平齊，站在頂樓能俯瞰整座城市，還有無邊無際的海洋。

    在戰火的摧毀下，海倫大廈差不多只剩下一個地基了。

    一樓還存在，二樓往上已經沒了蹤影，只剩下一面歷經風霜的墻還在苦苦支撐。

    入口在一樓的地板下，機關做的很精巧，出入需要控制器和密碼，缺一不可。

    隊長解釋道：“這是前執政官的秘書告訴我們的，如果控制器被獨立派那邊的人拿到了，沒有密碼也是打不開入口的?！?/br>
    祁修遠問道：“萬一被俘虜呢？”

    隊長說道：“沒有萬一，我們曾對女神發誓，一定會將獨立派制裁，我們為一個信念而戰，那就是恢復海倫?！?/br>
    他拿下了防護面罩，看起來大概三十多歲的樣子，眼睛疲憊卻發著光，好像對未來充滿希望。

    由于能源不足，升降梯無法使用，大家只能走樓梯。

    聞縱走在最后，一方面方便呼應，另一方面如果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她還可以讓火燒云強行入侵程序，打開入口的密碼。

    下了樓梯還有一扇大門，門外還有兩個人在放哨。

    隊長與他們調侃了幾句，說道：“帶他們去檢查一下?！?/br>
    然后跟祁修遠說道：“我們沒有惡意的，只是基本流程?！?/br>
    祁修遠說道：“當然?！?/br>
    有著火燒云屏蔽信號，聞縱一行人成功過關，進入了防空洞。

    這座防空洞面積很大，高度在三米左右，墻體是由金屬筑成，原本應該只有四個個區域，倉庫、主控、安頓室和清潔。除了主控之外的三個區域都被人為地隔成一個一個的小隔間，走廊里亮著監控，有人低著頭進進出出，在看到新來的人的時候也只是看一眼，不會過多好奇。

    隊長在前面帶路，說道：“物資緊缺，房間里只鋪了一條毯子，一個房間能住二十個人，男女分開，不能跟室友發生沖突，有事情找在走廊里巡邏的工作人員，一會我帶點食物過來……到了?！?/br>
    房間門打開，里面還有十幾個人，鋪在房間里的毯子被洗的泛白，又臟到發灰，房間寬度只有一米五，只有橫躺才能放下這么多人，個子高的蜷腿縮腰。

    他們年齡不一，但都很瘦，有的正倚在墻上啃掉渣的干面包，有的在說悄悄話，見門開了也只是多看了兩眼，更多的還是縮起身體睡覺。

    祁修遠皺了皺眉：“所有房間都是這個樣子嗎？”

    隊長說道：“差不多，沒有行動能力的老人和小孩有特殊待遇?！?/br>
    這樣的環境其實相對來說挺好的了，有個避風擋雨睡覺休息的地方，吃不飽也餓不死，更不用擔心從哪里飛來的炮彈帶走自己的生命。

    唯一需要小心的是生病，藥物儲備稀缺，就算有，在這二十年里也消耗了七七八八，如果生病，藥物也只能先供給領導、研究員和工作人員，剩下的人只能隔離，扛下來是幸運，抗不下來就是命運。

    祁修遠斟酌了一下，順手把房間門合上，說道：“我可以去見一見你們的領導人嗎？”

    隊長眼神一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有什么事跟我說就行了?！?/br>
    “有關于桃花源，里面有個很重要的東西，我需要當面交談，”祁修遠搓了搓手，露出一個有些諂媚的笑容，“我想要一個單獨的房間，隊長您要是能批我就跟您說?！?/br>
    一個只有三個成員的巡邏小隊的隊長當然沒有這個權限批單間，他審視著祁修遠，沉默了一會，說道：“你不要?；ㄕ??！?/br>
    祁修遠攤攤手，小市民姿態一覽無余：“那我也不敢啊?！?/br>
    隊長打開了內部通訊，說道：“這里是09-11小隊，我這里有重大情報，請求與總指揮連線?！?/br>
    信號實在不好，通訊又轉接了好幾次，等了十幾分鐘，才聽到那邊傳出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你好，是有什么情報？”

    祁修遠伸手奪過隊長的通訊器，此時的他一手插兜，腰背挺得筆直，沒了一點諂媚的姿態。

    隊長一時不察，被祁修遠搶了個正著，他動作凌厲，伸手便要奪回來。

    一只纖細的胳膊從中間擋住，片刻間與隊長對了兩招，輕輕松松將隊長反手擒住，用力壓在了墻壁上。

    隊長掙扎了兩下沒掙扎動，轉頭一看，竟然是那個手臂受傷的女生，他低聲喝道：“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這偽裝功力也太強了，竟然連他也騙了過去，如果，如果基地就此暴露，那該怎么辦？！

    正是聞縱。

    聞縱也無意打擾房間里休息的人，同樣壓低聲音：“放心，是好人?！?/br>
    祁修遠比了一個大拇指，對著通訊器說道：“您好，還記得‘阿爾文’嗎？”

    阿爾文是那位偷渡出去的海倫星人的名字。

    那邊突然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應該是椅子之類的東西掉在了地上，那蒼老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當……當然記得，我等你們好久了，我馬上去接你們！”

    祁修遠及時阻止了他：“我這邊人有些多，我來求個特權，希望您給我們開一個單間，然后找人來接就可以?！?/br>
    開單間的任務于是又交到了那位隊長頭上。

    老婆婆和小女孩也一起住進了單間。

    祁修遠說道：“一會我和聞縱過去，這里就交給孟大哥了?！?/br>
    孟斯臣點頭：“收到?！?/br>
    “齊昭和沈烈隨時機動，”祁修遠點著自己貼了微型通訊器的耳朵，“注意聯系?！?/br>
    齊昭和沈烈差點下意識敬禮，察覺到不對才放下手轉而摸了摸鼻子：“收到?！?/br>
    來接人的工作人員已經到位。

    祁修遠拍了拍巡邏隊長的肩膀，說道：“事情特殊，所以不能多說，但是非常感謝你，我相信，你所期待的海倫一定會回來?！?/br>
    那位總指揮特意把見面地點放到了總控室，意味著將控制權一起交給了祁修遠和聞縱。

    總指揮的年齡看起來有點大，頭發黑白參雜，呈現出出一種壓抑的灰色，他有些清瘦，應該是特意換過衣服，穿了一件起了毛邊的西裝，內搭了一件白色襯衫，原本有些窘迫的表情在看到聞縱和祁修遠的打扮以后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