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燕正在最初楊柳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個小房間里，和曹科一起吃著晚飯。

    屋子收拾一新，回來后和曹科一起把老舊的家具換了，又把墻壁刷了一下，燈泡也換成大瓦的，屋里看起來亮堂堂的。

    曹科很擔心母親，時不時看向對面沉默吃飯的范燕。

    范燕發現了他的目光，笑了笑：“你不用擔心我，我沒事。林鈺不是喊你去鄉下玩兒嗎，你明天去接他們吧，過幾天我們就走?！?/br>
    “媽，你跟我一起去鄉下玩幾天吧，現在鄉下瓜果蔬菜都很多，保管你吃個夠?！?/br>
    范燕看著兒子，感嘆道：“你還真的把他們家當成自己家一樣自在了?！?/br>
    第二天，曹科還是一個人去了鄉下，范燕去東湖楊柳家看了看，這里的屋子平時交給劉文英在打理，她自己沒有時間，不過請了人專門負責，隔一天兩天就過來開窗透氣，擦拭窗戶和打掃。

    所以，屋子里很干凈，幾乎不需要打掃，范燕轉了轉，想起當初第一次來這里的情景，忍不住捂嘴哭了。

    那時候多難啊，可她有等的人，有盼頭，并不覺得苦。

    可現在生活好了，她卻離婚了，也迷茫了。

    第386章 杜霜的回憶

    當天下午曹科和林鈺、林博就被楊江送了回來，第二天送他們坐火車去廣市。

    當晚，鐘志鵬請客，大家一起好好聚了聚，下一次見面又要很久了。

    林志宇和劉海洋分頭行動，劉海洋拉上發小杜秀榮走領導關系，而林志宇則親自去做陳院長和未來星的采訪，算是公私兼顧了。

    杜霜去了pd在京都的辦事處，和對方負責人談了模特兒的事宜。

    回來后杜霜和楊柳報告細節，對方是個f國人，杜霜倒是沒有語言障礙，也談妥了下周帶模特兒過去面試。

    “pd新店開張，肯定要掙走很大一筆錢?！倍潘袊@又有些可惜。

    楊柳聽著杜霜話語里的意思，似乎是有些不滿pd在國內掙錢。

    “你不是在國外長大的嗎？我還以為你心里更向著國外?！?/br>
    現在崇洋媚外的人多了，就算是港臺的商人都看不起國內，所以才有此一問。

    杜霜的眼里閃過十分復雜的情緒，也不知道是不是相信楊柳，還是因為和pd的人談話觸動了她的神經，總之，這一刻的杜霜情緒外露，平時冷淡的盔甲好像裂開了一條縫。

    “我母親是縣歌舞團的舞蹈臺柱子，長得漂亮極了，后來被一個外國人看中了，要娶她。我當時十歲，父親已經病死了兩年，我母親便帶著我改嫁到了國外，當時在外面縣都是轟動的事情?！?/br>
    杜霜看著窗外，陷入了回憶里。

    “當時我媽笑得多甜啊，家里絡繹不絕地來人打探那個洋人，也和我媽一起暢想一下未來的日子?！?/br>
    所有的暢想中全是美好，卻獨獨少了異國他鄉的苦。

    “我們到了國外后，還是好過了兩年的，我上了當地的學校，我的成績非常好，也認真得很，雖然同學們不喜歡我，排擠我，但老師喜歡我，而且我媽每天會開車接送我上下學，其實我那時候過得還不錯，甚至還交了幾個朋友?！?/br>
    可變故就發生在兩年后。

    “兩年后，我養父出了車禍，他喝了酒撞死了人，自己也落得個雙腿截肢的殘疾。自此后，家里一落千丈，從當時的房子里搬到了一棟小房子里住，養父丟了工作，開始在家酗酒，醉了就開始打人，當然主要是打我媽，我只要小心點不靠近他，他也沒有辦法打到我?！?/br>
    杜霜停頓了片刻，再次開口：“我也從那個剛適應的學校離開，去了家附近的一家很糟糕的學校，開始了我糟糕黑暗的人生?！?/br>
    “這個學校不在乎成績，我的努力和成績反而成了大家攻擊我的地方，當然，還有我的皮膚也是他們看不慣的地方。老師也不再欣賞我，反而縱容大家欺負我這個黃皮膚黑頭發的女孩?！?/br>
    杜霜沒有了朋友，沒有表揚她的老師，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而且，母親開始去打零工，不再有時間來接送她，甚至沒有力氣和時間去關注女兒過得好不好。

    也有可能是母親想要避開這樣的話題，問了又能如何？她已經自顧不暇了，問了也只是多添一份煩惱罷了。

    經過一年的時間，杜霜終于融入了這個地方，她是聰明的女孩，知道尋找他們的性格弱點，然后加入他們，成了他們之中的一員，雖然她時常在夜晚感到孤獨和愧疚。

    她會想起她父親，那個溫和的男人，會把她抱在懷里指著書教她認字，給她講道理的父親，若是知道她如今的樣子，會不會心疼地嘔血。

    “我十六歲的時候，身體突然就竄高了。我養父身體也差了很多，他再動手打我媽，我也能制住他，就那樣，用手臂從身后勒住他肥胖的喉嚨，他嚇傻了，拼命掙扎，不得不放開抓住我媽頭發的手，轉而來攻擊我。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當時想著，大不了一起死算了?！?/br>
    她自嘲一笑，轉頭看向楊柳，聳了聳肩膀：“顯然，我還是清醒過來，在我媽的哭聲和哀求聲里，放過了他?！?/br>
    “我媽怕了，我養父也怕了，但他確實收斂了暴躁的脾氣，就連酒也少喝了些。保持清醒的時候也越來越多了，并且開始有意識鍛煉身體。當時，我和我母親以為他開始變好了，心里還挺高興?！?/br>
    楊柳見她突然就停住了，然后身體開始微微顫抖了幾下，很快被控制下來，于是勸道：“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br>
    杜霜搖搖頭：“難得我今天想要發泄一下，就讓我說完吧，雖然對不起讓你聽這些負面的東西了?！?/br>
    楊柳搖搖頭，表示沒事。

    杜霜繼續說道：“他是個聰明人，只是被酒精麻醉了神智，后來我才知道，他鍛煉身體是為了對付我?！?/br>
    “我日益強壯，跟著外面的同學混，打架練出來一身的力氣和矯健的身手。他害怕我要取代他在家里的地位，所以，必須要反擊我?！?/br>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根本趕不上我成長的速度，我的個頭持續竄高，十六七歲已經成了大姑娘的樣子，他看我的眼神也逐漸變得讓人惡心?！?/br>
    楊柳的雙手握緊，眉頭緊皺，對于杜霜當時的情況已經有了畫面感，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油膩膩的老男人，用渾濁的眼珠子盯著初長成的養女，那確實夠惡心。

    “我沒有告訴忙碌的母親，她為了一日三餐已經費盡所有的時間和力氣。后來，我看到一張招聘模特兒的廣告，就找了過去，幸好，我的身高達到了他們的要求?！?/br>
    “接下來的訓練很苦，尤其是我的膚色依然受到大家的排擠，但這是我抓到的唯一機會，我不會放棄，我拿出了小時候學習的勁頭，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拼命練習，最終被選中去走秀，哪怕是走在末尾，但我依然讓人一眼就記住了我?！?/br>
    可生活依然不容易，她掙了錢后，想要接母親出來，可母親卻沒有享受到好日子，她勞累過度死在了工作崗位上，雖然獲得了一筆賠償，卻全被那個老男人拿走了。

    自此后，兩人再無任何交集。

    后來，杜霜年紀大了，在國外也漸漸不怎么能接到活兒了，就在這時，吳茜找到她，想邀請她回國做老師，幫忙培訓模特兒。

    對于杜霜來說，這個行業是她唯一擅長和喜歡的，也是她的救贖，所以，她十分嚴厲，看起來似乎不通人情，其實她大概是不擅長這些人情世故。

    她只知道要拼命，要努力才能有未來，也就是這段時間和楊柳的相處，才讓她找到了些回國的感覺。

    第387章 沖擊

    她已經不需要用一層又一層的盔甲來武裝自己。

    她說完后，重重吐出一口氣，然后釋然了：“等這段時間過了，我想去f國把我母親的骨灰帶回來，安葬在我老家，也想去看看我父親，回來至今，我都不敢去看他，我就怕他失望，會覺得我不夠好?！?/br>
    “你對自己要求太高，你怎么會不好呢，我們都很佩服你！”楊柳說的是實話。

    “你的毅力和責任心是很多人都比不上的。還有，聽完你的經歷，我覺得更是佩服你，你通過自己的努力，在那樣的環境下讓自己變成一個讓人贊嘆的人，真的很了不起！”

    雖然杜霜沒有說那幾年為了對抗暴躁的養父、為了保護母親不被打，她付出了多少努力，但不妨礙楊柳腦補出來，在那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們母女是絕對的弱者，杜霜的困境可想而知。

    “楊柳，其實我不愿意回老家還有一個原因，我怕見到當年的那些認識我媽的熟人，我更怕他們認出我來，然后問我媽和我在外面過得如何？我想給我們母女保留一點體面。

    當初走得多風光，現世就有多殘酷。

    杜霜說完后離開，楊柳也起身去了紅葉。

    她在紅葉的培訓差不多要結束了，以后就不需要經常過來了。

    下課后，小古在門口等她，接她過去劉廠長辦公室。

    如今的劉廠長已經不是當初的劉廠長了，手下管的人更多，也更忙碌，每天要處理的事和要見的人也多得多，還有永遠開不完的會議，總之，劉廠長緊鎖的眉頭就沒有解開過。

    見到劉廠長的時候，楊柳已經在辦公室等了十幾分鐘了。

    劉韓開完會走了進來，先是靠坐在沙發上閉上眼，用手揉捏著眉心，過了一會兒，聽見小古放茶杯的聲音才放下手，坐直了身子又是一副鋼鐵女戰士的樣子。

    “pd公司要在京都開專營店，你知道嗎？”劉韓一開口就直奔主題，依然延續她的一貫風格。

    楊柳點頭：“他們來找了晨曦要模特兒在開張當日走秀，所以我已經知道了?！?/br>
    劉韓笑了笑，笑容有些嘲諷的意味，道：“你知道我們現在很多人還在為吃飯著急，可pd的一件衣服你知道多少錢？”

    怎么會不知道呢？前世，pd的第一家專賣店在京都一天營業額達到了二萬多的銷售額，當時的楊柳還是個小透明，在一家制衣廠做流水線的工人，這件事報紙和電視新聞上都有報道。

    當時的楊柳除了羨慕以外，還有就是燃起了一股子炙熱的火，后來，她毅然辭了職，在城中村租了個一樓的房子，開啟了她的服裝定制，當然，最初的時候，她接到的多數是改褲腳和修補破口爛洞的衣服。

    是的，就在pd一件衣服能賣出去一千五的時候，還有很多人不會把才買不久的衣服破了個洞就扔掉。

    但畢竟是廣市這樣的大城市，大家還是要體面的，所以，楊柳的補丁和外人不同，并不是找塊布補上就算了。

    她從以前的工廠里找到工頭拿了很多不要的碎布頭，還去紡織城批發了一些布料回來。

    但凡來修補壞了的衣服，楊柳會找出相似顏色的布料，然后用花紋或者圖案的方式來修補，這樣看起來就是一件樣式新穎的衣服，而不是補丁衣裳。

    漸漸地，有人找她做衣服，她收費不高，和外面買成衣也相處不大，但合身啊，而且還獨一無二。

    漸漸地，楊柳的名氣大了，加上人漂亮，嘴巴也甜，即便生意好了，來補衣服也一樣一視同仁。

    后來，楊柳搬出去開工作室，這些老客戶也還是會找她做衣服，那時候的楊柳已經收費已經高了，但對老客戶還是會打折。

    不知不覺，神思飄遠，楊柳一下子驚醒過來，看向劉廠長。

    劉韓看出她的走神，但也沒有多想，繼續說道：“現在這個世道太浮躁了，還有很多人都在鼓吹國外的東西就是好，國外的月亮都要圓一圈。pd一來，我們就更難了?！?/br>
    照理說，pd走的是高端路線，其實和紅葉的目標客戶群體并不相沖突，但既然劉韓如此說，定然是有楊柳不清楚的事情。

    還不待楊柳說話，門被敲響，劉韓收斂起臉上的擔憂，扭頭對著門口提高音量道：“請進！”

    門推開了，是小古，身后還跟著兩個人。

    這兩人楊柳認識，當初紅葉一分為四，后來其中兩個廠子都讓劉韓做了廠長，而眼前的兩位就是另外兩位廠長，季廠長和周廠長。

    兩人臉色并不好，進來剛要說話，一眼就看見楊柳，他們對于楊柳印象十分深刻，后來想接觸楊柳卻沒有機會，但此時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想和劉韓說，也沒有心思理會楊柳。

    劉廠長和楊柳都站了起來，劉廠長知道他們來的目的，指著旁邊的沙發請二位坐。

    季廠長和周廠長坐下，看了看楊柳欲言又止，意思十分明顯，但劉韓卻說：“二位相攜而來，有什么事嗎？”

    沒事怎么會約著一起來？兩人想翻白眼，可架不住火燒眉毛，也顧不得許多。

    他們以前是副廠長，所有壓力都給到了以前的廠長身上，他們并沒有多少壓力。

    可后來廠長下臺，他們搶到了廠子，終于成為了一把手，心里不知道多得意。

    可隨后才發現，廠長和副廠長的區別也很大，責任和壓力也成正比上升，更有甚者，在他們的廠子貨物積壓、虧損更加嚴重的情況下，劉韓的兩個廠子卻欣欣向榮，做得風生水起，這就更加顯得他們無能。

    于是，今天兩人結伴過來，就是想要劉韓幫忙，至于怎么幫？他們也商量過了，就是要人。

    說白了，雖然分了家，可還是頂著一個頭銜：紅葉。而且，都是國營企業，都是國家的利益，劉韓若是不幫，那就是自私。

    從他們兩人七嘴八舌的話語里，慷慨激昂的語氣里，楊柳總算總結出了幾點。

    一、劉韓要資源共享，把客戶分點給他們，讓他們把積壓的庫存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