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意 第1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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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晉卿立即抬頭:“我父親也是出于無奈,他親口與我說,是因為封尚書太過強硬,一向主戰,未免太讓百姓吃苦,他是想與周邊和睦,才主導彈劾了封尚書,卻也沒想害他至此……” 舜音又看了過來,竟冷笑了一下:“一定要這般開脫么?” 虞晉卿的話戛然而止。 舜音說:“我父親從不嗜殺,但也從不畏戰,若這世上面對強敵環伺,連敢戰之心都沒了,哪來你父親口中的和?宋國公就不能大方承認自己的私心?就不敢承認他是為權為利謀害忠良?” 虞晉卿在她眼神里又退兩步,險些難以站穩。 舜音想起過往,心底緊緊扯起,再不想多看他一眼,轉身往外走。 虞晉卿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忽而上前,伸手抓了她的衣袖:“我還有話……” 舜音止步:“你的父親逍遙到了今日,你的家人也還好好活著,還有何話好說?” 虞晉卿看著她的臉,看不出一絲神情,甚至連厭惡也沒有,仿若對他沒有半點情緒,明明近在眼前,卻如遠在天際。今日之后,血海深仇,他的癡心妄想,都是一場笑話。 緊緊攥著她衣袖的手指一根一根松了,他往后幾步,屈膝跪倒,聲已低下:“沒什么,我對女郎……總管夫人只有自責愧疚,再無他言?!?/br> 舜音抽回衣袖,沒看一眼,走了出去。 虞晉卿如有所覺,這大概真是最后一面,忽又起身,直到門邊,一手扶住門框。 門外站著男人的身影,就擋在門前。 穆長洲看著舜音走過,才走了過來,垂眼看著他:“仇人之子就在眼前,她還能如此已算客氣,你可以走了?!?/br> 虞晉卿如在解釋:“我只覺對她有愧……” “伏罪就夠了?!蹦麻L洲沉聲說,“她的以前與你無關,有我在,將來也與你無關?!?/br> 虞晉卿面色如紙,再說不出話來。 他已轉身走了。 上房的門半掩,穆長洲推門而入,看見舜音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的身影,如已入定。 他緩步走近,看著她發白的側臉,想說什么,又知道說什么都無用,伸出手臂,自后抱住了她。 舜音一頓,似才回神,忽而轉身,手臂一把摟在他頸邊。 穆長洲看見她泛紅的眼埋入自己胸口,喉頭一動,抱她更緊。 第九十八章 長安已是春意漸顯, 日照朗朗,惠風和暢,城中樹木芽綠枝抽。 都中百姓卻無人關注春景, 幾乎人人都被近來的傳聞吸引了注意—— 一朝國公、兵部尚書,竟被另一位國公構陷至家破人亡的地步, 時至今日才真相大白。 直到此時, 百姓們似乎才回憶起來, 這都中曾經還有過一個封家…… 幾聲早鐘悠悠回響,封無疾已在官驛之外徘徊許久,時不時就朝遠處大路上張望。 自收到他阿姊的來信,他就隔三差五地來此等候, 推測這一兩日就該到了。 快到午時,終于看到跨馬而來的一行隊伍,一群護衛,個個弓掛馬背,毫不張揚。為首二人, 并馬同行, 直往此處而來。 封無疾立即迎上前幾步,一眼看到他阿姊罩著披風坐在馬上的身影, 一旁是袍衫凜凜的穆長洲。 “穆二哥?!狈鉄o疾上下打量他, 想起他如今已是涼州總管,眼神都微妙許多,張口便問,“你先前出何事了?我阿姊上次來長安,那么著急就趕回去了?!?/br> 舜音勒馬停住, 看一眼穆長洲,搶先接話說:“沒什么, 不必問了?!?/br> 根本不想再回想當時。 穆長洲看她一眼,下了馬,附和說:“嗯,沒什么?!?/br> 封無疾看了看二人,忍著沒再問,再看舜音,臉色已有些凝重:“不知阿姊此來聽到風聲沒有,仇人已揪出來了……” 舜音從馬背上下來,淡淡接話:“我已知道了?!?/br> 封無疾一愣:“知道了?”問完才看到她冷下的臉色,確實像是早就知道了,不禁看一眼穆長洲。 穆長洲在旁沒說什么,輕招一下手,身后隊伍已先入官驛中去安排。 舜音沒提已見到過虞晉卿的事,問:“眼下事情如何了?” 遠處人聲鼎沸,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封無疾道:“阿姊若愿意,也可以親自去看看?!?/br> 舜音毫不停頓,手又抓住韁繩:“那再好不過,現在就走?!?/br> 往宮城方向,光宅坊內人聲鼎沸,百姓們快將道路圍得水泄不通,一個擠一個地引頸張望,偶爾夾雜一兩聲憤怒喝罵。 左右千牛衛引兩列禁軍,持戈按刀,自宮城一路整肅而來,中間是一輛一輛的囚車,數量之多,竟有三四十輛,排成了一條漫長的隊伍。囚車中的人有的正值壯年,魁梧如武將;有的已老邁,瑟縮成一團。 最后車中的人最顯眼,一身貴重的紫袍,摘去了冠帽,發髻散亂,兩鬢斑白。 乍一看周身,會覺其頗有氣度,甚至能想象出平日里他那雙眼有多銳利,充滿精明,然而此刻那張褶皺橫生的臉卻已泛出青灰,眼神呆滯出將死之態。 那是宋國公。 舜音在人群后方站著,冷眼看著那里。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此人,料想也是最后一次。往日她父親很少提及此人,她記得最清楚的也只是他們大概是同時承襲爵位,怎會想到,這樣一個看起來無冤無仇的人,竟然暗地里謀劃布局著將她父親鏟除。 “他們罪名已定了,但圣人重視,近來將他們全都提往宮中,又親自審問了多日,直到今日才結束,之后便會昭告天下為封家結案了?!狈鉄o疾在她身旁小聲道,“趕在了阿姊返回之時,也許是父親和大哥有靈,正想讓你看到這幕……” 舜音眼看著那些人一個一個在面前經過,右耳仔細聽著他的敘述。 這里的人,有的是當初任職靈州的官員,逼迫老嫗遠赴長安以死狀告她父親戰時虐殺;有的是朝中官員,附和上奏彈劾,施壓朝中;有的是守關的武將,私下打開關口,放入賀舍啜的大股兵馬,伏擊他們前去搜羅證據的隊伍,害她大哥殞命…… 一個都不無辜。 周遭嘈雜,封無疾壓著聲,說到后面,言辭恨恨:“他們竟說,都怪父親慣來主戰,還勸圣人要廣探四方,掌握各方情形,是在慫恿挑撥戰事,才對我們封家下手!” 舜音盯著最后一輛囚車過去,語氣輕而嘲諷:“又是這番說辭,難怪能藏這么久,已將自己標榜成為國為民了?!?/br> 面前禁軍隊伍已押著人走遠,手臂被一手握住,她轉頭,穆長洲站在右側,抓著她手臂,往身邊帶近:“走吧?!?/br> 舜音被他拉著返回路邊,又被他拿著馬韁塞入手心,思緒似也被塞了回來,低低說:“我沒事?!?/br> 穆長洲看看她,自那日見完虞晉卿后紅了回眼,她似乎確實沒事了。 封無疾跟上來,看看他們,有些猶豫地問:“阿姊……事已了,你可要回一趟封家?” 舜音握著韁繩,沒有作聲。 穆長洲轉頭牽了自己的馬:“去吧?!?/br> 她抬眼看過去。 穆長洲轉頭看回她臉上:“我既來了,也該去拜見岳母?!?/br> 封無疾剛想起來,這么久了,他還沒正式與他母親再見過,趕緊翻身上馬,往前帶路:“那快走吧?!?/br> 舜音頓了頓,終于踩鐙坐上馬背。 封家當初舊案一直懸而未結,家人沒有被連累,宅邸也一直還在,只不過早些年常有覬覦這宅子的,好在總算是艱難地留了下來。 離近宮城不遠的一坊,安安靜靜,宅邸前也安安靜靜。 穆長洲勒馬停住,看了眼宅院大門,只覺門庭蕭瑟,比起當初年少剛來之時,不知冷清了多少,門額也早已老舊。 他回頭看一眼舜音,下馬說:“我自己去拜見也行?!辈幌胱屗皇娣?,若她不愿,就不必進去了。 舜音一樣在看著大門,她已多年不曾回來過了,跟下馬說:“我與你一起?!?/br> 穆長洲聞言,唇角微牽,伸手在她腰后攬一下,才朝府門走。 封無疾先一步去叩了門,見到他那動作只好轉開眼,看他這模樣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簡直與他阿姊形影不離,眼里已瞧不見別的了。 大門打開,里面站了兩個婢女,向他們屈膝見禮。 封無疾邊進門邊道:“這是圣人新賜來照料母親的,過往這些年早沒下人,我一去秦州,母親就像是獨自守宅的了?!?/br> 邊說邊往前走,又看見幾個隨從,是他當初剛任校尉時安排的,以免他母親獨自在長安時不安全。 也只這幾個人,整座府上寂靜非常。 舜音一路往前,目光掃過,從庭前廊柱,到階側的花木,除了舊了,還是以往記憶里的模樣。 到了廳門前,她忽而止步,看著廳門口。 鄭夫人不知何時已站在那里,穿一身深湛襦裙,挽著素色披帛,眼正看著她,似乎沒想到她會回來一樣。 封無疾兩邊看了看,趕緊上前打岔:“母親,穆二哥來了,他如今可是涼州總管了?!?/br> 穆長洲手搭在舜音腰后一按,仿佛在叫她定心一般,走上前,抬手見禮:“直到今日才來拜見,岳母?!?/br> 鄭夫人看了看他:“你變化很大?!?/br> 穆長洲只說了聲:“是?!?/br> 鄭夫人看了眼舜音,轉身入廳:“我與你單獨說幾句?!?/br> 舜音看過去,穆長洲朝她看了一眼,點一下頭,轉身跟進了廳中。 鄭夫人進了廳中,回頭又打量他兩眼:“早已多年不聞你消息,將她嫁給你時也沒想到你會做到涼州總管,既已身處高位,往后又是否還會再有她獨赴秦州之事?” 穆長洲聽出了弦外之音:“岳母是擔心我與她不睦,還是擔心我將她拋棄?” 鄭夫人臉板著,聲似也板著:“她不是那等安于閨閣的女子,也不愛文事,可能做不了一個賢妻良母,何況耳朵也……想必也瞞不過你。只望你念在封家舊誼,莫要失望才好?!?/br> 穆長洲忽而笑了:“我只知她是這世上最有用的人?!?/br> 鄭夫人像是一愣,盯著他。 穆長洲抬手,鄭重下拜:“既能對我說這些,那當受我拜謝。多謝岳母,將她交給了我?!?/br> 鄭夫人意外地看著他,仿佛此刻敬重自己,恰恰是因為這幾句話一般…… 封無疾擔心舜音不快,早半推著她進了一旁的偏廳里。 婢女送來了茶點,他按著碟沿往她面前推了推,小心看了看她的臉色:“阿姊,有件事我還沒告訴你,是件私事?!?/br> 舜音坐在案旁,眼盯著外面廳門方向,隨口問:“什么?” “那個宋國公,當初還叫他兒子故意去道觀中結識你?!?/br> “這我已知道了?!彼匆粽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