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意 第9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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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音立在尖石坡上, 心緒一點點回攏,直到此刻才算理清令狐拓的話。 他來此不是聽信了總管府的空言, 是因為那份罪狀, 那才是總管府讓他動兵的原因。 舉著討逆旗號, 有意拖延造勢,都是為了拉攏其他州加入,好一舉鏟除勢大的穆長洲,但他不是為了總管府, 而是為了給郡公府報仇。 難怪他會被吸引出來,因為報仇讓他存了手刃穆長洲的心,見有機會才不惜冒險追出。 只是快接近時又及時察覺,終是退去了對面岔谷。 但穆長洲怎會……殺父弒兄? 舜音在心里重復一遍那四個字,還是難以相信。 “夫人可要回營等候?”一名弓衛在坡下問。 舜音被拉回神, 靜下心迅速想了想, 快步往坡下走:“不,不回。即刻分出幾人, 去盯著被打亂的甘州兵馬?!?/br> 下了坡, 她抓韁上馬,嚴肅說:“之前在附近聽到的任何話,都要當做沒聽見?!?/br> 眾人立即垂首稱是。 山谷里奔過幾匹快馬,火焰飄搖的火把上,最后一點火油就快耗盡, 光亮微弱,幾人只能趟入黑暗前行。 令狐拓策馬帶頭在前, 片刻未停。 后方甘州兵卒緊隨著問:“都督,是否要向肅州求援?總管府說過可以請肅州都督劉乾泰相助!” 令狐拓隨馬奔至急喘,不悅回:“不用?!币齽⑶﹣?,成功是劉乾泰的,敗了兵馬也會被劉乾泰接收,總管府又豈是善茬。 他掃視左右,并未慌亂,很快下令:“按序整部,出發前早已定好,趕往西線會合?!?/br> 兵卒趕忙搶先飛奔出去,往來時方向去傳訊。 令狐拓也調轉方向,趕往西面,一邊往后查看動靜,山嶺連綿起伏,一片片墨影幽深,什么也看不見,似乎穆長洲也沒追上來。 他卻有種古怪感,總覺得穆長洲對他如今的出現并不意外,就像是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 一陣輕微馬嘶聲,將近半個時辰,趕去傳訊的兵卒匆匆奔回,帶回了消息:“都督,兵馬開始重整,請往西速退!” 令狐拓當即抽馬快行,在狹窄的山谷里穿行而去。 果然往西不遠,火把明亮,已有一支兵馬前來接應,約莫百人。 這是他出發前就定好的應對,穆長洲心思深沉,他不得不防。 人馬一會合,立時合攏成列,繼續往西線而退…… 遠處綽綽山嶺之間,之前涼州兵馬突襲打亂甘州兵馬的地方,此時兵馬游走,仍然未絕。 原本人聲混雜、馬蹄紛亂,漸漸卻開始回歸有序,馬蹄聲同時往一個方向而去。 一名涼州兵卒打馬飛奔往尖石坡下,向舜音報:“甘州兵馬在往西面退了?!?/br> 舜音便知令狐拓敢追出是有后路準備,被打散的兵馬竟還能迅速重整,看了眼穆長洲追出去的方向,恐怕他也早有應對了,才會說按計劃行事。 她緊緊抓著韁繩,心里極快地回想了一下周圍地形,轉頭看向北側,一夾馬腹,往那里而去…… 山道蜿蜒曲折,快馬奔出幾里之后漸近西線,卻似走了幾十里之遙。 忽聞一陣馬蹄聲,令狐拓立即停下,已是氣喘吁吁。 后方兵馬跟著停下,抽刀防備。 西線方向來了一匹快馬,馬上兵卒謹慎喚:“都督?!?/br> 是自己人,但令狐拓卻覺方才馬蹄聲并非來自于他,喘氣問:“何事?” 兵卒慌道:“西線恐不能退,甘州方向有兵馬行跡,正往涼州方向推來!” 令狐拓立即明白,定是從穆長洲奪取的兩處軍馬場里調來的涼州守軍,打算斷了他的退路。 身邊兵馬尚未來得及慌張,四下卻先詭異地安靜了一瞬。 令狐拓警覺道:“先按原定路線撤!” 西側山嶺間奔來一隊兵馬,蹄聲急切,看似是來自他們自己的退路方向,卻忽然朝他們直沖而來。 跟隨的百人兵馬頓時被拖住,才發現來的是涼州兵馬。 霎時間兵戈碰撞,火把落地,又被急亂馬蹄踏熄。 令狐拓拔刀,掃視左右,不忘指揮:“前圍合攏,依序而退!” 后方先退,他回身打馬繼續往西,帶頭沖出涼州兵馬圍堵。 約三四十人跟隨他沖出,踏上了一片細窄不平的谷底,周圍已經沒有一絲火把光亮,只能完全在黑暗中前行。 陡然兩側山嶺蜿蜒出一條火光,一支支火把的焰光漸次亮起。 后方斜側處急急一陣馬蹄聲追來,胡孛兒的大嗓門已近在咫尺:“總算讓老子追上了!” 令狐拓只往后掃了一眼就飛快往前,才知先前聽見的那陣馬蹄聲是來自他們,又掃視兩側,舉火而出的皆是之前突襲過他兵馬的涼州兵馬。 側面光亮更盛,涼州兵馬追來,火把陡增,似要照亮這附近一切。 一匹黑亮高馬霍然自后縱來,迅疾如電,直上右側丈高斜坡,猛一勒停,幾乎斜立在上,馬上的人持弓在手,瞬間拉滿。 令狐拓掠去一眼,只看到那道穩坐馬上冷然挺拔的身影,赫然一驚,連忙扯馬回避。 一箭破空而至,身后兵卒的馬痛嘶抬蹄,撞向兩邊,前奔隊形驟散。 令狐拓險險避讓開,瞬間做出決斷,扯馬轉向,帶頭往北。 被打散的大部雖已在西線重整但難以會合,東向有涼州攔截守軍,后方已被追上,只能往北。 穆長洲收弓,縱馬躍下斜坡,立即奔去。 胡孛兒跟上,追到此刻,喘氣不止,怒哼道:“這小子果然難擒,還好軍司早有后手!” 穆長洲一言不發,一振韁繩,奔去最前…… 夜色濃重昏暗到了極致,大風卻停了,正當夜盡未明時。 令狐拓的馬嘶漸重,露了疲態,錯落的山嶺卻似永無盡頭。 還跟隨著的甘州兵馬時刻在后關注著動靜,警覺非常。 遠遠一列兵馬趕來,看方向是自南繞來。 后面一名甘州兵馬打馬過去察看,馬上又逃竄般返回:“都督,又是涼州兵馬!” 令狐拓重重拍馬:“繼續往北?!?/br> 夜戰不可久耗。他被穆長洲引出后又折返,本有反引他追擊之意,要將其吸引到西線重整的大部處。 但穆長洲早做好了吸引不成的準備,如今不斷以接應架勢派來涼州兵馬侵擾拖亂他,夜間敵我難明,是要在這山嶺間用疑兵之計耗光他精力了。 往前已至北側,可出這片山嶺。 令狐拓沒讓兵卒開道,自己身先士卒沖過去趟險。 前方涌出一隊騎馬兵卒,舉著三兩火把,照出的模樣個個穿著甘州騎兵戎服。 后方跟著的兵卒剛要欣喜,令狐拓卻匆忙停了馬。 這也不是接應他們的,依然是涼州安排的疑兵,大概是突襲時搶來了他們幾件衣著,只前面幾人穿了偽裝,后面的仍都是涼州兵馬戎服,此時已齊齊持槊對著他們一行,攔住了去路。 令狐拓瞇眼,往他們后方一側山石樹影后看,那里停著一行兵卒和弓衛,層層疊疊護衛著后方馬上身罩披風的女人身影。 “夫人竟趕到了此處,看來是一定會幫穆賊到底了,要在這里替他拖住我?!?/br> 舜音坐在馬上未動,揭去兜帽,隔了層層疊疊的人馬,借著火光,也只能勉強看清他神情:“這里是涼州地界,地形他很清楚,兵馬也遠勝于你,往北是唯一還能讓你成功退離的地方,他早已做了安排。希望都督能盡早卸兵認降,平息此事?!?/br> “認降?”令狐拓重復一遍,涼颼颼地道,“只有穆長洲才做得出這種事?!?/br> 舜音愣了愣,又定神:“都督既為河西舊部,郡公一手提拔的舊將,本不該與他走至這般地步?!?/br> 令狐拓道:“不止,夫人應有耳聞,我令狐氏原為河西豪族,與穆氏代代交好,郡公夫人就出自我令狐一族。年少時他確實還可算是個君子人物,然而這些年……”他冷笑出聲,握緊刀,雙眼掃向前方攔路的兵馬,“夫人為他如此,實在不值,我只有冒犯了?!?/br> 舜音蹙眉:“那我的拖延也只能到此了?!?/br> 她一扯韁繩,往后退,前方兵戈指去的兵卒立即涌上。 令狐拓反應極快,往后看去,果然火光涌來,兵馬紛至。 穆長洲一馬當先,身上的細鱗甲反射出幽幽火光,弓挽在臂上,另一手抽出了刀,目光卻先往坡上的舜音掃來,沉了眉眼:“都往后!” 弓衛和兵卒立即護衛舜音繼續往后,直退去nongnong夜色深處。 令狐拓一刀格開兵卒刺來的馬槊,退往一側山石后,口中冷嘲:“看到你夫人在此驚慌了?你這些年憑著骯臟手段坐到這軍司之位,在河西鏟除異己,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鮮血,如今最大惡行敗露,更要如當初在會宴時一般捂住她耳了!” 穆長洲勒住馬,冷眼看著他,平靜下令:“兩面側攻?!?/br> 胡孛兒瞪著圓眼,又驚又怒地看看前面的令狐拓,又看看他,不敢多言,立即領人往左右沖去,纏住令狐拓剩余人馬。 令狐拓揮退左右兵卒,迅速低語幾句,示意他們不必再跟隨,可隨戰隨退,忽而重重夾了馬腹,沖向對面山坡,就對著舜音的方向。 穆長洲立即縱馬追去。 舜音只一瞬的驚愕,便沉著往后,身前都是弓衛和兵卒,令狐拓根本近不得身。 他卻也沒打算近身,只是一記虛招,馬蹄剛奔近那片夜色,又立即扯馬調頭,刀已揮出。 穆長洲擅長箭術,不常用刀,他是有意突然迫近回攻。 鏗然刀擊聲響,穆長洲卻已一刀迎上,格著他刀刃直欺而近,幾乎要刮出一道火花。 令狐拓虎口震得發麻,陰沉著臉道:“想不到你這連養育之恩都不顧的禽獸,還會顧及自己的夫人?!?/br> 穆長洲手一轉,刀口對著他:“與你無關?!?/br> 令狐拓猛然翻轉手腕,身下的馬一退,帶著他退離了刀鋒,又退回了那山石處,一手自懷間取出那塊絹布,揚聲怒道:“我只是見不得她一再受你蒙騙!這上面‘親提養父兄弟頭顱而出’,字字俱在,難道你還能否認?!” 舜音凝神看著那里,渾身如有一瞬的凝滯。 他那句殺父弒兄的意思,是在指責郡公與其親生三子皆是被穆長洲所殺…… 火光已滅去許多,是胡孛兒帶人纏著甘州兵馬退去了后方,近處的涼州兵卒圍住左右,隨時都要沖上,卻不敢貿然往前。 她轉過頭,看見穆長洲一手握緊刀,動著唇,低聲下了命令:“抓活的?!?/br> 聲未落,馬已疾沖而去。 瞬間涼州兵馬都追隨圍去。 遠處西線方向能隱約聽見兵馬零散而來的奔走聲,大概是對面副將派出四處打探的甘州兵馬,重整后的大部也許還在隨時等候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