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舟 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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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也知道,自己的待遇與旁人不同,晨霜和劉娘娘都已經出了宮,不知發配到哪一戶北燕貴族家里為奴為婢去了,而自己被留在了宮里不說,連她的阿娘也留在了宮中。 趙婕妤覺得奇怪,因為云舟從來沒和任何人提過自己和北燕渤陽王之間的那一點淵源,但云舟心里清楚,是蕭錚故意這樣安排的。 至于他為何這樣安排,她說不準,看蕭錚對她的態度,是恨屋及烏,因為憎恨她的父皇所以對自己也是態度冷漠,極盡嘲諷,或許他是想留一個魏帝的女兒在眼前,慢慢的愚弄報復,享受勝利。 沒過一會,薛尚宮便在門外催促,短暫的相聚結束了,她只得從慈航殿出來。 薛尚宮同她走了一段,有事情轉去了尚宮局,云舟獨自返回暫居的承天殿值房。 她走在夾道里那高高的宮墻之間,忽然有一種茫然無路的感覺,如今的她,主不主仆不仆,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她還身處在一直生活著的宮墻之內,但這里已經不是她的家了。 “還以為自己是主人呢,單在路中間晃!”一聲很刺耳的嘲諷從身后傳來。 云舟回頭,看到一位與她年齡相仿的宮女,正不屑地看著她。 一朝落難,有人雪中送炭,就一定有人奉了新主便要把舊主踩到塵埃里心中才舒坦。 云舟看她穿一身宮女衣裳,想到剛剛母親的話,不想和她交惡,轉過身去要走。 誰知那宮女不依不饒,幾步上前來拽住她的袖子:“還擺什么貴人的臭架子,如今還不是沒入了奴籍?聽說慈航殿里還進過男人?怕不是殘花敗柳,連奴婢也不如了!” 云舟一把揮開她的手,這時忽然有個人影奔過來,攔在云舟身前,憤然道:“蕊娘,不過去了承天殿伺候幾天,就這樣飛揚跋扈起來了!” 來人是小釵。 那叫蕊娘的宮女冷笑道:“她如今也不是主子了,你還給她當狗?” 小釵氣道:“你這樣的東西,狗都不如!” 蕊娘眼睛一豎,就要動手,兩人爭執起來,正混亂著。 薛尚宮的聲音忽然響起:“渤陽王殿下回承天殿,馬上經過這里,你們兩個還不快閉嘴,想死嗎?尤其是你蕊娘,再胡言亂語,小心殿下拔了你的舌頭!” 渤陽王三個字就代表這宮中的鐵律,蕊娘與小釵,登時噤若寒蟬。 果然,如薛尚宮所言,片刻后,蕭錚的轎輦就經過了這處夾道。 薛尚宮等四人忙避在一旁垂首行禮。 那高高的輦座到幾人近前時停了下來。 蕭錚向下瞟了一眼,目光落在云舟有些凌亂的頭發上,只見她垂著眼睛,很乖順的模樣。 他忽而道:“竟忘了宮里還養著閑人,暮云舟,明日便到承天殿侍奉茶水?!?/br> 云舟雖從小在宮中生活,但她是被服侍的對象,并不知道要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宮女。 蕭錚讓她第二日便去奉茶,屬實強人所難,但云舟不想讓薛尚宮為難,只好硬著頭皮去學那些宮女的規矩。 只是薛尚宮對此似乎不太上心,她想臨陣磨槍,薛尚宮不肯派人教她。 承天殿的奉茶宮女一共六人,每日三班,日夜輪候。 夜里當值最是辛苦,蕊娘現在便當夜值,本來她是覺得夜里有勾引渤陽王的機會,一旦成功,便可飛上枝頭,特意要換夜里當值的,但熬了幾個夜才發現,夜里幾乎是見不到渤陽王的,還不如白天接觸的多。 所以,當她知道云舟和她同為奉茶宮女,便找到了薛尚宮,巧言討好,要讓云舟頂她值夜的活,她自己當白日的值。 薛尚宮同意了,蕊娘歡天喜地地出去,薛采儀一個人在屋子里陷入了沉思。 她自認不是一個壞人,但伴君如伴虎,她亦在魏帝身邊侍奉十幾年,也絕不是一個圣人。 云舟的母親趙婕妤雖然一向對宮人和氣有禮,但并未給過薛尚宮什么大恩惠,薛采儀原本也沒有必要去照拂云舟。 只是敏銳如她,感受到了云舟與渤陽王之間的一些不同尋常。 一開始,便是因為太醫院相熟的御醫透露給她,云舟的湯藥所費之貴重,而渤陽王對此并不在乎。 蕭錚為人沉默寡言,并不好揣摩心思,薛采儀想要繼續在承天殿站穩位置,不得不抓住一切機會試探君心。 所以她便順水推舟,答應蕊娘的請求,將云舟安排在夜里送到蕭錚的面前去,看看會發生什么。 *** 夜里的安神茶,涼了會傷脾胃,所以不管貴人喝不喝,都要整夜溫在茶爐上,不能斷了火。 云舟執一柄小扇,坐在爐前昏昏欲睡。 遠離暖閣看茶爐,偶爾能打一個小盹,算做輕松。 只是半夜過后,一起當值的蓮繡來與她交換位置了:“一直是這樣的,輪著歇一歇,后半夜我歇,你到前邊去吧?!?/br> 說著,接過了云舟手里的小扇。 云舟只得起來,不情不愿的往暖閣里去。 她不是怕累,而是不想見到暖閣里那個人。 蕭錚還未就寢,殿中還亮著燭火。 他在下棋,自弈。 云舟靜侍在那架屏風外,聽棋子落盤之聲,下了好一會,似有勝負了。 隨后便傳來蕭錚的吩咐:“收了吧?!?/br> 云舟上前,走到棋盤邊上,入眼便是黑白兩子的激烈戰場,此局,黑子勝,白子敗。 蕭錚于前朝每有難決之策時便下棋,他正閉目養神,聽見宮人走近,隨后傳來分揀棋子之聲,忽然想起,白日里并沒有看見過那個小公主。 他睜開眼,看向來人。 云舟穿著淡藍色宮女衣裳,綰雙鬟髻,比上次見時面色要紅潤些,像芙蓉花的顏色,十分嬌美。 云舟目不斜視,只管收了棋子,微微福禮,轉身要走,聽蕭錚道:“那枚玉佩為什么不留著給自己求些東西?用來救了別人,自己以后若有難,可就沒機會求我了,不覺得可惜么?” 云舟回身,垂眸道:“回殿下,不可惜,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當年做的事,就是害了大魏,雖然殿下覺得大魏早就該亡,但我是魏人,該有些懺悔的心思,我并沒有沒資格為自己求什么?!?/br> 蕭錚看著她,似乎想說什么,但沒有開口,只是沉默地打量她說話時的姿態。 雖然低著頭,又瘦弱的可憐,但脊骨挺直,是不卑不亢的樣子。 待她說完,蕭錚起身道:“服侍我更衣就寢吧?!?/br> 語畢,站起身很自然的抬起了雙臂,等她上前伺候。 第7章 、更衣 因蕭錚常在夜里處理公務,下人們怕他眼睛不適,所以承天殿的燈燭燃的格外多,此刻燭火盈盈,同時在兩人眼中躍動。 云舟看著蕭錚等待服侍的動作,怔在當地。?0?3?0?0?0?8?0?1 一個月前,她自己穿衣還需人服侍伺候,如今,竟有一個高大的成年男子站在她面前要她服侍更衣。 云舟不動,回道:“殿下,我是奉茶宮女?!?/br> 蕭錚長久征戰,一年中相當多的時候都和將士混跡在營房里,并不是那種養尊處優的清貴公子,所以吃穿住用都沒有特意講究太多。 晨間由宮女來伺候衣飾,晚上他常要靜思一天種種事宜,嫌宮人在殿中吵鬧,令他心煩,睡前一直都是親自沐浴更衣,并不叫人伺候。 所以蕊娘連續數天夜里,一直被打發在暖閣外頭,連蕭錚的面都沒見過,她這才要求換回白天去,由暮云舟來干這費力不討好的差事。 但估計蕊娘怎么也沒想到,云舟才值第一個夜就被要求近身伺候。 蕭錚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突然就想讓這個前朝公主好好當一回宮女。 他覺得眼前這個人要是在他眼前忙起來,身上就有一種活氣,像靜水起微瀾,更有趣味,于是便想支使她,看她動起來。 他沉下聲道:“奉茶宮女又如何?宮女的存在就是讓本王舒心高興,本王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父皇的宮女們平時也這么頂撞他嗎?” 魏帝最喜享樂,生活奢靡,對吃穿住用的要求極其苛刻,宮女內監稍有不甚便要受到鞭笞或杖刑,更曾有宮女被他酒后親手活活打死。 所以這宮里的舊人們都是驚弓之鳥,以為天下的主子都一樣,加之蕭錚威名在外,宮人們怕他比之魏帝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怒之下會直接提劍斬人的腦袋,所以一舉一動,格外謹小慎微,像蕊娘那種已經是最大膽的人,人后如何性子囂張,但在蕭錚面前也無非只敢多說一兩句話罷了。 云舟默了片刻,終究還是聽話地上前去幫他脫外袍。 貴族衣飾頗為瑣碎,層層疊疊,裝點甚多,加上男子衣袍又在很多地方與女子不同,所以云舟一時無從下手。 正心下焦急,忽然目光落在蕭錚腰間所系的那枚白色玉佩上。 正是自己歸還的那枚白玉雙魚佩。 總算有一件熟悉的物件,于是云舟的手便探去他的腰間,十指纖纖,靈巧的將那玉佩的絲結解了,用手托好,放在一旁盛盤之內。 接著便要解腰間玉帶。 云舟很瘦,她自己的腰不盈一握,所以平日里小釵給她系腰間的繡帶都是圖省事,站在身前手臂環過去將袋子一系便完了。 云舟一時未深想,也學小釵直接伸手去到蕭錚腰后。 然而蕭錚是成年男子,他是什么身量?哪能與自己和小釵一樣?云舟手伸了出去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將他環抱住了,手臂登時僵住。 一抬頭,便對上蕭錚的眸子。 他正低頭看她,狹長的眼中有些微打量的神情。 這人該不會以為自己在投懷送抱…… 云舟驟然收回手,低下頭,轉身繞到蕭錚身后去了,臉上是掩不住的倉皇而逃的窘態。 避開蕭錚的目光,心下稍安,然而耳尖發熱,定是紅透了,云舟忍不住心下懊惱。 蕭錚倒頗有耐性,也不催促,看戲似的。 云舟從后頭給他解腰帶,可偏偏緞帶在腰后盤成吉祥扣,系法繁瑣,云舟沒有見過,試著解了兩下怕系了死結,不敢輕易下手。 蕭錚就感受著背后的一雙小手,在自己后腰左扯扯,右拽拽,動作很輕,小心謹慎,但似乎不得要領。 于是他挑眉道:“你們魏宮的規矩,宮人伺候不當,要責十杖?!?/br> 云舟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見他的話,嚇了一跳,手上一顫。 她見過受杖刑的宮人被人拖拽著帶回寢宮值房,那衣褲上都洇著大片的血跡,可以猜到受刑的地方是如何皮開rou綻。 光想一想都覺身上發疼。 蕭錚聽見身后傳來吸氣的聲音,知道她畏懼了,嘴角泛起一絲非常淡的笑意。 然后他自己的手繞到身后去,手指輕輕擦過云舟的指尖,扯住一根系帶,邊緣的一扣解開,整個復雜的結全部順滑的松脫。 蕭錚將玉帶取下,搭在木架上,回頭看了云舟一眼,道:“還好我不打算沿用你們魏宮的規矩,不然像你這種笨手笨腳的宮女,現在就得拖下去打得不能起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