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微抬了一下手，手腕上就傳來一點刺痛。

    他的手被人托住了，小心地扶搭在一處溫暖的掌心里。

    “醒了？”是林醫生的聲音。

    有點讓燕知失望，但也讓他默默松了一口氣。

    飛機上的場景從他的腦海中七零八落地閃過。

    他好像聽見過牧長覺的聲音。

    但怎么可能呢。

    燕知像是從一場沉重的夢中掙扎出來，只不過劫后余生也已經枉然了。

    他很清楚自己發病是什么樣，很不好，很容易給人添麻煩。

    而且這一次，就像是一支預告片，演繹了他往后人生里必然反復發生的一幕。

    “林醫生，抱歉，給您添了很大/麻煩吧？”他戴著氧氣面罩，說話有些費力。

    “沒事兒，休也打算過來看你。實驗室的事情全交給他，不必擔心?！绷轴t生輕聲問他，“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我好多了，但我現在眼睛不太行，您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燕知徒然地眨了眨眼睛，“您能不能幫我聯系一個人？”

    林醫生湊得離他近一些，“聯系誰？”

    “我手機微信里有個叫‘牧長覺’的聯系人，”燕知輕聲說：“您用我的手機直接跟他說，我可能要在斯大多留一段時間?！?/br>
    林醫生溫和地答應他：“好，我現在給他發?！?/br>
    燕知又眨了眨眼。

    他感覺有溫熱從眼角離開，等了一會兒才開口，“他回了嗎？”

    “他回了?！绷轴t生回答：“他說他知道了?！?/br>
    至少牧長覺沒真的出什么大事兒。

    燕知點頭，“然后麻煩您再發一條給他?！?/br>
    “發什么？”林醫生問道。

    燕知沉默了一會兒，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您就發……”

    林醫生湊得更近了，“什么？”

    “您就發?！蹦菐讉€字燕知遲遲說不出來。

    “我現在挺好的，你別等我了?！?/br>
    林醫生的手指有點涼，在極輕地沾他的眼淚。

    “發了嗎？”燕知張著眼睛，忍著不眨。

    “發了?！绷轴t生摸了摸他的頭發，“還需要我做什么嗎？”

    “請您把他從我好友刪了吧?！毖嘀@樣做，牧長覺不會不明白。

    他現在特別慶幸，自己走之前在牧長覺那里留了后招。

    現在事情解決起來就簡單多了。

    一個擁抱覆下來，絕不是林醫生微胖的柔軟身軀，帶來的也不是她身上溫暖柔和的玫瑰香氣。

    但是燕知沒敢動。

    林醫生還在呢。

    哪怕是在自己的醫生面前，燕知也想要保留一點尊嚴。

    牧長覺曾經不惜一切建立和維護的、他的尊嚴。

    “給您添太多麻煩了，”燕知聲音有點顫抖，但還是極盡平靜，“林醫生，您不用一直守著我，早點休息?！?/br>
    “好，我就住在附近的酒店?！绷轴t生把手機放在他手里，“你那位姓望的朋友說明天就過來，或者有什么事兒你讓護士聯系我?！?/br>
    “好，我已經沒事兒了?！毖嘀蛄嗣蜃齑?，“別擔心?！?/br>
    林醫生年紀也大了。

    再說他之前也不是沒有自己住過院。

    聽見林醫生出去之后，燕知才想要抬起手去回抱。

    他那只扎著輸液針的右手才抬起來就被小心護住了，“寶貝不動?！?/br>
    燕知的眼淚又掉下來，第一句話卻是平靜的，“他讓我跟你說‘謝謝’?！?/br>
    “什么‘謝謝’？”牧長覺的聲音問道。

    “牧長覺?！毖嘀难蹨I順著眼角，一直流進頭發里，“他說謝謝你陪著我?！?/br>
    他太委屈了。

    但是除了眼前這個人，他無從訴說。

    “我難受?！毖嘀滩蛔〉乜蕹雎晛?，“怎么辦牧長覺？我好難受?！?/br>
    他一哭就喘不上氣，呼吸把氧氣面罩里面充滿了水汽，“我怎么辦？”

    “寶貝，寶貝?！睋肀Ш苄⌒牡匕蜒嘀獜拇采戏銎饋?，一下一下地拍著背順氣，“放松一點兒，我們緩緩，噓……沒事兒了沒事兒了，你慢慢跟我說，不著急?！?/br>
    “我想……我想把藥留著見牧長覺，所以我在飛機上沒吃。但是我把藥都弄丟了，我連一次體面的告別都做不到……我又沒有跟他好好告別?！毖嘀f著，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滑，把面罩里面全打濕了。

    “這不怪你，不難受了寶貝?！庇惺种笌退p輕擦眼淚，“我們天天現在不舒服，不想牧長覺了，有什么事兒你跟我說說，說出來就不難受了?！?/br>
    “昨天我在飛機上，”像是一種見不到真人的代償，燕知下意識地緊抓住手里的襯衫，“我沒控制住，又看到我mama了?！?/br>
    “慢慢說，天天在飛機上不舒服，看見mama了，然后呢？”燕知熟悉的手護著他的后頸，安撫地輕揉著。

    “那時候我跟她吵架，然后晚上我回家就看見……”燕知在一個臨界點哽咽，“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我想是不是因為我總是要找牧長覺，因為我把牧長覺看得最重，所以讓她覺得生活沒意義？”

    他的睫毛上全是淚水，“我感覺我活成了兩半，但是不管其中的一半怎么提醒我‘是我愛牧長覺害死了mama’，另一半都那么不知悔改地想要他?！?/br>
    他一眨眼就就掉眼淚，“我想了一個辦法，我能見到牧長覺但是又不算去找他，可是我現在徹底不能見他了。我不可能告訴他我瘋了?！?/br>